秦未央眼帘動了動,卻還是不願意回頭看她。
名可也不指望自己能一下將她說動,但,既然話已經說到這裡,她也不打算就此打住。
「你身為他的媽媽,我不想問你為他做過些什麼,我只想問問你,到底有沒有關心過他?」
「他是我兒子,我會不關心他嗎?你以為你這樣說就可以挑撥我母子倆的關係?你做夢!」不過是個外來的女人而已,她有什麼資格指責她?
名可卻依然淡淡問道:「那我問你,他臉上受著傷,你知道傷在哪裡嗎?」
秦未央霍地回頭看著她,怒道:「我兒子好好的,你詛咒他些什麼?」
名可沒理會,側頭看牆壁上的時鐘一眼,笑意有幾分無奈:「兩個小時,他一定會醒來,醒來之後也一定會先來這裡看看你,看過你才會去做事。我希望你等會好好看清楚,看看他臉上是不是受著傷,看看他傷口究竟在哪邊,也看清楚他到底是怎麼樣過日子的。」
丟下這話,她又回到角落的椅子上,繼續看雜誌去了。
秦未央依然氣憤難平,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口悶氣那般,不將她發泄出來,她完全沒辦法冷靜下來。
可她卻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去發泄,尤其,她忽然真的有點心虛了起來,阿夜是不是真的受了傷,她……剛才沒有注意到。
房間裡頭再沒有誰說話,剛自殺過失血過多的人,這時候是應該多睡多休息的,但,她卻完全靜不下心來,根本睡不著。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名可還是怡然自得在一旁看雜誌,偶爾玩玩手機,秦未央卻是不是往牆壁那口鐘望去。
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很快就走了大半,又很快,再走一小半,仿佛等了很久,又仿佛其實只是眨了幾下眼,兩個小時到了。
兩個小時,沒看到北冥夜下來,秦未央也不知道自己心裡到底在高興些什麼,總之,她就是高興。
側頭看著依然再看雜誌的名可,她冷冷哼了哼:「你不是說兩個小時後他一定會起來,一定會下來看我嗎?看來,你對他也不是真的就那麼了解。」
她以為自己的話一定會讓名可不自在,卻不想名可抬頭看她的時候,唇角竟有幾分無奈的笑意:「我一直在想那兩個傢伙又彆扭又幼稚的一面,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卻不想,原來是遺傳的。」
「你說什麼!」她什麼意思?她是在暗示自己彆扭幼稚嗎?這是她身為晚輩對長輩該有的態度?
「你真的很……」幼稚,這兩個字名可還是咽了回去,她現在身體畢竟真的不好,自己逞一時口舌之快,到時候弄得秦未央情況更糟糕,回頭,受苦的還是她的兩個兒子。
秦未央卻不願意放過她這話,分明已經聽到腳步聲,也分明,心裡某些堅信的東西正在一點一點崩塌,但,她還是不願意就這樣敗給這個女人。
兒子可以不要她,卻決不能要一個惡毒的女人當老婆,她要讓她兒子看清楚這個女人的嘴臉,要讓阿夜和她的連城徹底遠離她,遠離這個禍害!
「你根本就是見不得我們一家三口好過,你……」她深吸一口氣,聲音真的很沙啞。啞得差點出不了口。
可她還是拼了命,大聲道:「你早就想看到我死是不是?」
「是。」
一個是,不僅外頭的腳步聲停了下來,就連秦未央也被她弄得有幾分無措。
這女人……要不要這麼蠢?還是說,她真的不知道外頭已經來了人?她居然當著別人的面,說希望她死!
她這麼惡毒,真的不怕被人知道嗎?
名可抬頭,視線從雜誌上移開,淡淡掃了眼依然目瞪口呆的秦未央,這種時候,竟反而笑了:「如果你不是夜的媽媽,我真的寧願你死了算了。」
「你……你說什麼?」
「你活著只會讓人累,累苦了許多人,包括你兩個兒子。」名可搖了搖頭,笑得很無奈:「但可惜,你要是死了,你兩個兒子都會不好受。我見不得他們難受,只能寄希望於你能活下來,雖然,你活著也不見得可以讓他們好受些。」
「你……你這個狐狸精,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我要告訴阿夜,讓他看看他到底都娶了個什麼樣的女人回來!你……」秦未央這次真的哭出聲了,兒子很有可能就在外頭,他娶的老婆卻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她怎麼能!怎麼能這樣欺負人?
門外的腳步聲再次響起,他走近,開門,慢步走了進來。
秦未央雖然淚眼婆娑,卻還是忍不住細細盯著他的臉。
北冥夜的額角……真的受了傷,甚至已經上過藥,包紮過了,她剛才……居然真的沒看到。
「對不起,阿夜……」一下子,眼淚流得更加洶湧,她不是想裝委屈,她是真的怪自己的粗心大意。
兒子都受了傷了,她居然完全看不到。
「剛才……剛才媽媽有點不舒服,才會沒看清你的傷。」她哽咽了下,便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模糊的視線里,她看到兒子正在走向那個女人,一下子,內疚徹底被仇恨和委屈壓下,她沙啞著聲音道:「阿夜,你剛才都聽到了,這個女人想讓我死,她說,她希望我死去。」
見北冥夜在名可面前停了下來,她繼續咬牙道:「你聽聽她心裡的話,看看她到底有多狠毒,她連你的媽媽都想害。」
北冥夜垂眸看著名可,名可也只是安靜看著他。
剛才那些話,不管北冥夜是不是在聽著,也都是她心裡的話。
其實秦未央死了也好,死了大家也都輕鬆了,不是她惡毒,只是這女人自己也不珍惜自己,她活著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個負累。
當然,前提是秦未央自己真的想死,至於她甚至其他人,沒有誰有資格去替她決定自己的命運。
但可惜的是,她知道,現在站在自己眼前這個男人心裡對他母親還是很愛很愛的,秦未央要是死了,他……會哭。
他是強者,她怎麼能看著他哭?
北冥夜依然站在名可跟前,一句話不說,也沒有任何舉動。
時間就像是停下來的那般,就連秦未央也莫名安靜了下來,只睜著眼盯著自己兒子高大的背影。
這背影是真的很高大,從他還是孩子的時候她就知道,她的兒子是個強者,一個可以讓她依靠的人。
她什麼都沒有了,她只能依靠他。
現在呢?現在,他是不是還能讓自己依靠?
三個人,沒有一個開口說半句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每個人心裡的壓抑都壓得快要爆炸的時候,名可才忽然扯開唇角笑了笑,看著北冥夜道:「怎麼?跟我玩大眼瞪小眼的遊戲嗎?我眼睛比你大,不用瞪了。」
北冥夜的目光依然緊鎖在她臉上,還是不說話。
又不知道看了多久,才忽然輕輕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底已多了幾分說不出的複雜氣息。
再看名可一眼,那一眼真的很複雜,但,莫名的她卻看懂了。
人站了起來,在北冥夜轉身走向病床的時候,她也跟了過去。
秦未央真的不知道他們現在這樣到底算什麼,因為他們站在一起,只有自己在那裡躺著,忽然之間她就覺得自己一個人被分離出來了。
剛才那個女人已經說了想要她死,可兒子卻一點也不生氣,他不生氣是因為他不在意嗎?
「媽,你哪裡不舒服?還難不難受?」北冥夜認認真真看了她好一會,才忽然問道。
她的情況之前楊醫生已經跟他說過,失血有點多,好在搶救得及時,輸過血之後身體很虛,但,好好養著總能好起來的。
只不過,若是還做些什麼傻事,那就難保證了。
人本來就足夠的脆弱,要是再割一次腕,再流多一點血,只怕神仙也難救。
他也說不出自己現在心裡是什麼滋味,是怕是不安,可卻真的有點點厭倦。
他已經厭倦了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而這樣的壓力,竟來自於那個原本與他應該是最親的女人。
可她始終是自己的媽媽,所以,有時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秦未央看著他,從他眼裡確實看不到半點氣憤,有的只是一種說不出的滄桑感。
她從兒子的眼中……竟看到了滄桑,這個年輕的男人,才剛過二十八歲的生日,這一刻他卻滄桑成這樣,尤其,眉宇之間還有著一份淡淡的愁容。
她其實也很想去關心他,可母子倆這麼多年來已經習慣了,他做他的事情,她過她的日子。
只要兒子時不時回來告訴她,復仇的計劃進行到什麼地步,她再跟他重複一次當年他們帝家是怎麼被北冥雄害得家破人亡的,那麼,簡單的會面也差不多該結束了。
她生了兩個兒子,其實她也想去疼的,但,大兒子得要承擔起這個家的仇恨,他肩負著報仇的重任。
丁蜀說過,柔情會化去心中的戾氣,會讓他變得不如過去的勇敢,也會慢慢磨掉他復仇的堅定意志,所以,她一直不敢給他太多的愛,不敢給更多的關懷。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習慣了這樣的相處,很淡,真的淡如水。
有時候他們回不回來對她來說似乎都沒什麼區別,回來也只是公式化地再一次跟他說起過去帝家是怎麼被害的事情,那些事情說了這麼多年,她自己其實也都厭倦了。
現在看著兒子,看著他眼中的點點倦意,她竟連一句關心的話都說不出口,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說。
秦未央不說話,北冥夜也只是看著她,兩個人竟像是僵持住了一樣,誰也沒有先開口。
還是名可主動轉身離開了房間,小心把房門關上,母子倆之間的氣氛才又慢慢緩和了些。
那個女人走了,秦未央總算沒那麼生氣了,她害自己無所謂,可是,她真的怕連自己兒子都栽在她手裡。
可現在看到這樣的兒子,想要跟他述說那個女人到底有多惡毒,她卻又莫名說不出口。
兒子不會相信的,他一定不願意相信。
「楊醫生說了,再過幾個小時你就能吃東西,晚上想吃什麼?我讓廚子那邊給你去做。」北冥夜忽然道。
秦未央依然只是看著他,不說話。
北冥夜目光柔和了下來,聲音也比剛才溫和了些:「你心裡有想法的話,不妨跟我直說,想吃什麼也直接說,你知道你兒子不怎麼懂得去揣測這些。」
秦未央動了動唇,遲疑了好一會,卻還是什麼都不說。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她不說話,他也沒辦法。
他真的不知道他的母親在想些什麼,只知道這一刻的自己很累,說不出的累,也許是身體累,又或者是心累,總之,忽然就有一種想要躺下去之後,永遠不起來的無力感。
秦未央知道一定是兒子對她失望了,可有些話她始終不得不說:「你被那個女人給徹底迷暈了,她害你媽媽無所謂,可是……」
「她從來沒說過要害你。」
「她剛才親口說的,她希望我死,兒子,你有耳朵聽的。」秦未央盯著他,被他的話一下子便激怒了:「你自己有耳,不是聽不到,剛才的話都說得這麼明白了,你為什麼還要處處維護著她?一個女人而已,以你的條件要什么女人沒有?你要比她漂亮十倍百倍的處處都是,你到底在貪戀她些什麼?」
「我念著她真心對我好,念著她知道為我心疼。」北冥夜看著她,目光依然那麼柔和,就連聲音也比往常要溫和太多,可這話卻弄得秦未央一下子整個人都涼透了。
北冥夜依然盯著她,輕聲道:「不是她想讓你死,而是你自己想死,媽,我能力再大也沒辦法阻止一個人去尋死。她心裡很清楚,所以,她才會說這種話。如果你執意要死,那站在她的立場上,她確確實實寧願你死了算了。」
她不死,他累,身心都會被她折磨得苦不堪言,這就是丫頭的想法。
也許對秦未央來說是惡毒的,但,卻真真確確的因為在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