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是金雕!」貪狼軍中有人指著天上的金翅大雕叫道,竟是紛紛停住了手中的刀。
「不是說金雕被夏人捕殺了麼?!」
「金雕上站著的是王上!」
「國師說那是夏人找來的冒牌貨!」
「不對!金雕靈性極強除了王上對誰也不肯如此馴服你們看那金雕,根本沒有反抗那人就是王上!」
漸漸地,確認扶搖就是貪狼王的聲音逐漸蓋過了反對聲一些貪狼兵立刻棄了兵器,紛紛對著金雕下拜,然而下一刻,他們便聽到國師那被陣術放大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此人不是王上敢於陣前繳械投降者死!」
跪在地上的貪狼兵心中一凜,看向金雕上的男人,再回頭看向戰車中手持金杖的國師一些腦子反應比較快的終於琢磨過味道來。
國師口口聲聲說那金雕上的人不是王上可是金雕乃王上親手創造出的聖物,天底下能讓金雕如此聽話的除了王上不會有別人。他們都能想明白的事為何國師想不通?答案只有一個,他們所有人,從這一刻開始,怕是已經捲入貪狼內部的政治爭鬥了。他們該如何選擇?如果忠於王上,國師一定會毫不留情直接在這裡殺了他們,可是如果聽從國師的指令,他們就犯下了謀逆之罪,怎麼對得起世代所受王族之恩?
八大貴族部的長老見國師終於肯出手,無不振奮,眼睛瞪著那金雕上的男人,目光中露出某種熱切。只要今天將他殺了,傳承百年的王族再也沒有繼承人,王位將重新落入八大貴族部手中,八個部族誰都有可能成為下一代王族。只要想到那無上的權柄和榮耀,他們便再也壓抑不住眼中的貪婪,在國師將陵洵的守護結界攻破之後,各自率部攻向漸漸現出頹勢的夏人,數萬羽箭如密雨般一齊射向半空的金雕。
陵洵在看清楚貪狼國師容貌的一刻,簡直怒火中燒!這人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認得!他就是那個白法師,當年協助陳冰攻破了清平山,以致鍾離山慘死!
原來這個人……竟是貪狼的國師?!
陵洵只知道穆九算計過清平山,卻沒想到,原來那帶陳冰直接攻破結界的,就是他的人!早就聽說貪狼新王即位,少不了國師的擁護。也難怪以穆九的本事,當年的白法師還能順利逃脫。
原來人家根本就是一夥的!
陵洵覺得心口鬱積,猛地抬頭看向他身邊的男人,見他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看著兩軍交鋒,眉眼疏淡,一如那個人慣有的運籌帷幄,然而為何那貪狼國師一口咬定他是冒牌貨?莫非,莫非真的是他想錯了?
有了國師的加入,戰場上的陵家軍迅速陷入劣勢,陵洵看著自己的兵越戰越少,紅著眼睛就要重新跳下去參戰,卻被扶搖死死拉住。
此時數萬箭矢已經向他們射來,嗖嗖的破空之聲猶如催命的梆鼓,眼看便要將他們全都一網打盡。陵洵一把推開扶搖,強行運轉五行之力,可是剛剛被貪狼國師那一震,他已經受了內傷,根本無法再施展陣術。難道今天就要死在這裡了?有那麼一瞬,陵洵真的希望身邊的扶搖就是穆九,在最後關頭可以展露出陣術,然而並沒有,扶搖似乎真的只是一個不通陣術的普通人。
罷了罷了,就這麼死了吧,一了白了。
陵洵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閉上眼,幾乎能在腦子裡描畫出自己被萬劍穿心的一幕。
他好看了一輩子,沒想到死的時候要被射成篩子,看來是做不成好看的鬼了。
然而預想中的死亡並沒有到來,扶搖也沒有突然變成陣術高超的陣法師,關鍵時刻大顯威風的,竟然是那占了陵洵便宜的大金雕。
就在箭矢射過來時,大金雕忽然鳴叫一聲,撲扇起大翅膀,金色的羽毛忽然亮了起來,變得耀眼奪目,像是一個長了翅膀的日頭,金光所籠罩之處,便好像最堅固的守護結界,將所有箭矢和陣術攻擊全都擋在外面。
本以為必死的陵家兵沐浴在金光中,紛紛抬起頭看向天空中的金色大鳥,又看看全須全尾坐在鳥背上的陵洵,無不熱淚盈眶,心道這大金鳥仁義啊,沒有光占便宜不幹事,他們這些人的命倒是不值錢,能在此戰中護住他們家將軍,來世投胎都願意給它做鳥食。
這金翅大雕也不知是如何被改造的,體內的金屬性五行之力渾厚得仿佛探不到底,好像一位盡忠職守的天神,牢牢將陵洵等人護在它的羽翼之下。它身上金光不但能化出結界的光盾,更是可以變作萬道金光羽箭,給貪狼軍回擊。
貪狼軍被這金翅大雕絆住腳,不能再對夏人展開近乎屠殺的攻擊,八大貴族部長老心中焦急,紛紛看向國師。
白法師卻看著那金雕冷笑,「不就是個畜生,我倒看看它能堅持多久。」他說完便揮動手中金杖,在半空中喚出一個巨大的傳送法陣。
然而就在這時,幾道凌厲的光刺攜雷霆之勢射來,打散了那剛剛在空中聚形的傳送法陣,夏人身後的谷口忽然響起嘈雜聲,聽著像是甲冑碰撞聲,竟好像是有軍隊疾行。
八大貴族部的長老們並沒有注意到國師的傳送陣被破壞,聽這聲音均是大喜,「應該是江東的袁大公子帶人來與我們會和了!」
白法師臉色卻變得極其難看,陰沉得仿佛能隨時下暴雨。
不對,江東兵以水軍為主,穿的都是輕甲,可是聽這個聲音,怎麼像是重甲兵?
果然,還不等白法師說話,那些貴族長老臉上的笑容便凝固住,忽然有人指著前方驚呼:「玄鐵軍!怎麼可能?!玄鐵軍不是還在洛陽城?!」
玄鐵軍是新王親手培養起來的軍隊,只聽他一人號令,全軍上下從普通士兵到玄鐵將軍,無不對王上誓死效忠。玄鐵軍的可怕之處,不僅在於兵將驍勇善戰,還因為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是通曉陣術的,善於結陣殺敵,如一柄最鋒利的玄鐵寶劍,所向披靡,不僅是在貪狼,驍勇之名即便在九州也是讓人聞風喪膽。
若說玄鐵軍有什麼缺點,那就是人少,全軍總共只有三千人,這也不奇怪,畢竟陣法師就是鳳毛麟角,在通曉陣術的前提下,還要符合入伍標準,經年操練,更是極為難得。
可是今天這玄鐵軍的數量……怎麼不太對勁?
白法師往谷口方向望去,見到身穿玄鐵甲冑的軍隊正向這邊衝殺而來,密密麻麻,放眼看去,竟是不下於幾萬人,他那一直高深莫測的淡定表情終於破裂,整張臉扭曲起來。
呵呵,原來他們這位英明神武的好王上,早就預料到今天的局面。
他故意做出個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聵樣子,離開京都,只為了將他們這些生了異心的人引到此,然後一網打盡麼?
可是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到自己身上?
白法師竟是忽然覺得手心冒汗,看著那金雕上依然從容平靜的男人,兩人視線無意間對上,一種巨大的恐慌感驟然將白法師吞沒。他忽然生出一個讓他心底發涼的想法,總覺得他們這些人的一舉一動,全都在這個人的掌控中,甚至是由他別有用心的引導。
異心,兵變,背叛……白法師甚至懷疑,就連他忽然得到的那本助他陣術大增的陣法典籍,也是被刻意送到他手上的。
又是幾道光刺劈頭蓋臉襲來,目標直指白法師,白法師反應極快地躲避回擋,但是他身下華麗的戰車卻被擊得粉碎,害他狼狽地踉蹌下來,險些沒站穩,完美無瑕的臉上也被劃傷,留下一道血痕。
「國師大人!您沒事吧!」有親兵過來,想要攙扶白法師,然而白法師眼中寒意翻滾,一揮袍袖,竟是將那士兵直接化為了齏粉,這下再也沒有人敢靠上前,紛紛散開給白法師讓路。
玄鐵軍中依然有懂得陣術的弓弩手,在源源不絕地向著白法師放出光刺箭,然而白法師已經有了防備,隨意用金杖隔擋,倒也不顯吃力,只是他這樣就沒法再兼顧其他,貪狼軍節節敗退。然而白法師眼睛卻只盯著那金雕,此時金雕已經落地,他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越來越靠近。
在玄鐵軍出現的那一刻,白法師已經明白,他們絕對不可能再全殲夏人,甚至不被全殲就是幸運,為今之計,也只有「擒賊擒王」這一條。
只要那金雕上的男人死。
陵洵看到有援兵時,本是十分驚喜,以為是劉爍終於搞定了江東軍,可是看到那陌生的軍服,他又是心底一沉。
這些是什麼人?
為什麼看著服裝有些眼熟?
直到他看到軍中一個殺在陣前的將軍,看到他的臉,陵洵才一愣。
這人他見過。
這不是陳冰那個不受待見的兒子麼?叫什麼來著?好像是陳勛?
陳勛在陳冰死後不久便歸順於陵洵,然而這麼多年,也只是名義上歸順,並沒有真的聽從朝廷調兵,他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帶涼州兵來這裡支援?
此次貪狼軍出兵五萬,然而對上數量相當的玄鐵軍,卻唯有被吊打的份,不出一個時辰,貪狼軍死傷過半,八大貴族部長老在看到那些玄鐵甲冑的一瞬,便已經如喪家之犬,失去了鬥志,戰到最後,竟是越來越絕望,面對玄鐵軍絕對壓倒性的強勢,他們完全沒有一點還擊之力。
他們僅剩下的希望,便是國師大人。
然而當他們看到那被玄鐵將軍設陣圍住的貪狼國師,像是瘋了一樣在陣中毫無意義地橫衝直撞,最後這一點念想也破滅了。終於,隨著第一個長老扔了手中兵器,無力癱倒在地,其他人也紛紛放棄了抵抗,被玄鐵軍用刀橫在脖子上,一個個雙目失神,像是被抽了魂。
而在玄鐵軍包圍中的白法師,還不知道此時戰局已經沒有辦法再挽回,只是近乎魔障一般,在陣中廝殺。
他是貪狼的國師,代表貪狼族至高無上的神權,就連貪狼王登上王位也要由他加冕,對於那些不肯聽話的貪狼王,他必定要除掉。
很顯然,當今這位王上,就是個不聽話的。他主張在貪狼境內推行種族制度,分別以貪狼人和外族人,陣法師和普通人,來劃分種群。他不同意。他主張將所有非陣法師的普通人貶為奴隸。他不同意。他主張壟斷陣術,只讓陣術在貴族中流傳,他不同意。他想讓他娶八大貴族部的女兒為王妃,他不同意。
太不聽話了……他怎能容他擁有凌駕於自己之上的權柄?又怎能容他為了私情,便要將貪狼人的江山拱手送與外族?
下賤的夏狗……
白法師最後簡直是魔怔了,他每召喚出一個法陣,還未等聚形,都會被玄鐵軍毫不留情地擊碎,反而是對於自己人,揮手便能打成肉泥,濺得那雍容華貴的法師長袍上全是血。
「國師瘋了!」最後一波跟隨在白法師身邊的貪狼軍也被嚇退,紛紛丟了兵器投降。
白法師終於被人制住,押到陵洵面前。
率領玄鐵軍的陳勛渾身浴血,每走一步都會在地上留個血腳印,他手中捧著個木盒,走到陵洵跟前單膝跪下,將木盒奉上。
「將軍!江東叛軍已經伏誅,這裡是叛首人頭,還請將軍過目!」
陵洵其實一直是蒙的,依然想不通陳勛為何突然從天而降,然而聽他說江東叛軍伏誅,他心中一動,也未曾多問,直接掀開了木盒的蓋子。
果然是袁新的人頭……
白法師就被人強迫著跪在下面,卻只是陰鬱地看著陵洵身邊的男人不說話,直到此時,當袁新的人頭被陳勛奉上來,他才突然神經質地爆發出一陣大笑。
「不愧是王上!這招一箭三雕,用得當真好。」
這一聲「王上」叫出來,那些被俘的貪狼兵紛紛望過來,陵洵的人也都看向扶搖。
扶搖卻只是淡然地看了白法師一眼,道:「在下確是與貪狼王長得有幾分相似,國師認錯人也不足為奇。」
白法師冷哼:「王上騙得過別人,卻騙不了我!你早就看出我對你不滿,卻忌憚我國師身份,隱忍不發,假借離宮南渡,去找姘頭重修舊好,實則暗中部署,只等我聯合八大貴族部發難,再一次收拾乾淨。」
白法師說話時,扶搖就淡淡地聽著,表情毫無波瀾,好像真的將自己置身事外。
白法師越說神色越凌厲,兩道目光如果有實質,幾乎要在扶搖身上刮出血道子。
「不僅如此,你又刻意引導我們與江東的夏軍聯絡,正好給夏人朝廷一個機會收復江東。王上費了這麼多苦心,想把江山拱手送上,卻不知道你那夏人小將軍領情不領情。不過有件事我倒是看不懂,按照這個計劃,王上理當將那袁家二公子也一併殺了,讓夏人小將軍更加名正言順接手江東,為何卻在最後關頭讓金雕救了那袁二公子,倒是不符合王上的行事風格……」
「不要在這裡妖言惑眾!」陳勛上前兩步,抽刀抵上白法師脖子,呵斥道。
扶搖自始至終低垂著眼,如一樽斂目的神像,「在下聽不懂國師在說什麼。」
陵洵側過頭看扶搖,心中卻隱約覺得,白法師所言,大概……都是真相。
扶搖,你到底是誰?
陵洵又在心中這樣問。
而扶搖好似也在這一刻感受到陵洵的質問,抬眼望入陵洵眸中,目光深邃,沉甸甸的壓在陵洵心頭。
我是扶搖,只是一個與貪狼王長相相似的人。
無聲的沉默中,扶搖的眼神好像給出了回答。
陵洵漸漸握緊拳,心裡一直憋著的某種東西幾乎到了臨界點,即將爆發出來。
他受夠了,再也沒有辦法容忍欺騙。
或許是因為白法師話中透露的信息太過龐大,此時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扶搖和陵洵身上,知情的人緘默不語,不知情的人暗中揣度,竟是沒人注意到白法師的眼睛,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烏維干!你以為你是誰?總是那麼高高在上將所有人當做你的棋子麼?那麼你有沒有算計到這個……」
白法師狂笑著尖聲嘶喊,帶著快意的報復,陳勛一刀斬下白法師的頭,那雙睜著血紅眼睛的頭顱咕嚕嚕滾落,揚起一張猙獰的笑臉。
陵洵的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個傳送陣模樣的法陣,等人們注意到時,卻已經晚了,那法陣的光芒由藍轉紅,竟是越拉越長,好像一張鮮血淋漓的大嘴,驀地將陵洵吸進去。
「將軍!」眾兵將失聲。
然而陵洵的半個身體已經陷入了那紅色裂縫中,便在這同一時間,站在陵洵身邊的扶搖忽然縱身躍起,原本沒有任何五行之力的身體驟然爆發出濃厚的陣術光芒。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只是眨眼的時間,當人們再回過神來,扶搖竟已經用自己的身體,卡住了那道猩紅色的裂縫,將被吞了一半的陵洵反推出來,饒是如此,陵洵一瞬間陷入裂縫中的雙腿也已經受了重傷,竟是鮮血淋漓,好像是被什麼東西嚼碎了又吐出來。
「穆懷風!!!」
扶搖身上的陣術光芒很快便被那紅色裂縫碾碎,再也無法止住被飛快吞噬的勢頭,等陵洵瘋了般撲過去抓住他的手,他胸部以下的身體已經陷進裂縫中。
「你,你不是說,你不是穆懷風麼!不是說不會陣術麼!」
穆九的臉色迅速蒼白下去,還是扯出一絲笑容,「最後一次,騙你……」
陵洵緊抓著穆九的手不放,可是卻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與自己撕扯著穆九,他咆哮:「你他媽的又騙我!又騙我!!這也是你計劃好的吧?是為了讓我原諒你演的戲對嗎?!」
然而穆九的手卻還是從他的手中一點點滑出,陵洵死死抓著不放,大有要和穆九一起被拖進去的意思。穆九卻用最後的一點力氣,將陵洵推了出去,他深深地看著陵洵,終於被裂縫徹底吞沒。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本來還以為可以從頭開始,用一個拋卻過去的嶄新身份,可惜……
也是報應。
他總是騙他,卻唯有一句發自真心。
「我若是死了,懷風會不會難過?」
「你若是死了,我會陪你,死人又如何會覺得難過?」
不過相比於兩人一起死,他倒是寧願像現在這樣,以一命換一命。他那麼恨他,想必也是不會難過的吧。
裂縫在吞噬了穆九之後,便消失了,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穆懷風,你停手吧,你厲害,我服你了還不行麼,你收手吧,求求你了……」
陵洵癱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那法陣消失的地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