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洵的舉動落在別人眼裡,顯然已經是病入膏肓偏偏他陣術高強又積威已久誰都鎮不住他。最後大家只能得出一個結論:此人藥石無醫,唯有等死。
剛開始陵洵還打算和人解釋穆九是真的沒有死。然而不知為何,好像這世間只有他一個人能聽到傳聲陣里穆九的聲音到後來,他也就漸漸不再為自己辯駁,反而表現得更加瘋癲痴狂。
「為什麼不再解釋?」穆九問陵洵。
又是在書房裡悶了一整天,室內光線昏暗下來陵洵歪在長案邊此時整間書房幾乎被堆積如山的竹簡和書冊填滿,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眼睛疲了索性席地躺在坐墊上腦袋枕著胳膊。
「沒有為什麼。」陵洵閉上眼,神色平靜安詳他胸口處的傳聲陣正發出微弱的光芒一閃一閃,好像迎合著他的心跳。
穆九沉吟了片刻,說:「少期,你其實也是明白的吧。」
陵洵表情未變:「明白什麼?」
穆九道:「即使你真的成功掌握國師的陣術,找到我,最後也只是和我一樣,永遠被困在這裡。」
陵洵卻是笑了,「兩個人被困總比一個人好啊,兩個人可以做很多有趣的事呢。」
自那日被白法師的傳送陣吞噬,穆九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然而預想中的粉身碎骨並沒有發生,事實上,只要被那道裂縫吞噬時不要做出太多的反抗,任憑那股力量吸進去,越是向更深處陷入,空間擠壓的力量反而減小,因而只要以陣法及時護住身體,熬過那最開始的一段,就能順利存活下來。
穆九之後就被傳送到一個奇怪的地方,看上去像是一座規模龐大的地宮,他的活動範圍被限制在地宮外的地下河附近,之所以說是被限制,是因為除了河畔,其他地方皆有強大的陣術禁制,而這地方怪就怪在,穆九根本無法動用任何陣術,而且沒有出口。
好在地下河畔生長著一種植物,穆九認得,那是一種被陣術改造過的草。這種草每三天就會結出草籽,草籽和芝麻差不多大小,香甜如蜜,以其為食,不僅能果腹,精神也極好,因而穆九儘管被困,卻沒有生存之憂,他在這裡一困就是兩年,也就是他心性堅忍,若是換了別人,只怕早就憋瘋了。
穆九從不曾放棄尋找出口,他將所有可能破開空間的陣術符文用了一遍,卻都沒有用,一日鬼使神差,他想著陵洵,畫了個曾經被陵洵繡在衣服上的傳聲陣,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傳聲陣竟真的發揮了作用。
他聽見了那個讓他日思夜想的聲音。
在講述過自己的經歷之後,陵洵第一反應便是想辦法救他,穆九知道這其中的兇險,自然不同意。
直到陵洵對他說了一句話。
他說:「穆懷風,我已經瘋了一次,別讓我再瘋一次。」
活著,有時候遠比死更痛苦。
陵洵既然決定找穆九,自然是一刻都等不了。不過要找到那個神秘空間,首先要弄清楚白法師到底用了什麼陣術。
白法師的陣術邪性,且並非正途,尋常人連見都沒見過,更別說道出個子丑寅卯。在穆九剛剛離開的那段時間,人們根本就沒想到被吸入那個陣法還有活下去的可能,所以也就沒有人去追查。
然而在惠娘來見陵洵的那天,卻告訴了陵洵那陣術是什麼。
那是一種禁忌的上古陣術,名為「永不超生陣」,顧名思義,此陣基於傳送陣的雛形而衍生,被陣法吸進去的人,不僅肉身要受撕裂錘碾之苦,死後連靈魂也不得超生,生生世世鎮在脫離於塵世的虛無空間。
惠娘說穆九被此陣攝入,絕無可能再活著。陵洵當時聽是聽了,卻好像全然聽不懂惠娘的話,直到惠娘道出穆九這些年所作所為的背後真相,陵洵才吐出一口血,痛哭失聲,終於肯直面穆九的死亡。
可是穆九卻沒有死,陵洵當即翻遍惠娘帶來的陣法典籍,將所有關於永不超生陣的隻言片語找來,勉強拼湊出一個幾乎被歷史抹去痕跡的故事。
相傳,這永不超生陣是由上古一位登峰造極的大陣法師所創。這位陣法師天資絕倫,陣術造詣已經到了可以逆天改命的程度,然而再高明的陣術,也有觸頂的那一天,無論付出多少努力,都不會再有提升。這對那位天才陣法師來說自然是無法忍受,因而窮其一生尋找他的五行相配之人,想要用五行相合的方法突破極限。可惜的是,直到陣法師死的那天,他都沒能得償所願。
在這求而不得的一生中苦苦追尋,終究讓這位陣法大家變得性情乖戾偏執,最後成了個眾叛親離的大魔頭。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死的,等人們發現他不見的時候,卻是再也找不到他,連同他畢生所積累的寶貝和典籍,也都和他一併消失了。
「懷風,既然永不超生陣是這人所創,而你又是被這個陣法吸進一個地宮,你說那地宮的主人,有沒有可能就是這個陣法師前輩?」饒是陵洵救人心切,看到這樣傳奇的人物也不禁被吸引,陵洵通過傳聲陣和穆九討論。
「或許。」穆九反應卻很平靜,似乎早就有了這樣的猜測。
陵洵眼睛亮了,「那裡面豈不是有很多很多的寶貝?」
穆九很無情地給陵洵澆了盆冷水,「前提是能帶出去。」
陵洵的抗打擊能力卻不容小覷,「就算帶不出去,能死在那麼多寶貝上也滿足啊。」
穆九雖然看不到陵洵的樣子,卻能從他的聲音想像出他的表情,忍不住笑,可是笑著笑著,他卻是笑不出來了。如果可以,他寧願像現在這樣,一輩子用聲音守著這人。他從來就不敢去想,陵洵渡陣失敗會如何。
「你還是別死在那些寶貝上。」穆九慢悠悠道。
「嗯?」陵洵不明穆九何意。
穆九:「不如死在我身上。」
陵洵:「……」
所以方珂和方珏進書房送茶點時,總是會看到他們風爺臉上著火,一副要咬人的樣子。
惠娘送的陣法典籍很有用,找到陣法源頭,沒用多久便找到了那陣法的圖紋,因為這陣術複雜,陵洵要先將繁複的圖紋銘記於心,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事先在紙上臨摹千萬遍,接著按照上古口訣將五行之力融於陣中,這個過程是最艱難的,稍有不慎,便會導致陣法錯誤,陵洵有想不通的地方就問穆九,他本來就比白法師天資好,有了穆九幫忙解惑,更是如有神助。
「懷風?」這晚陵洵睡不著,小聲試探。
「嗯,我在。」穆九好像不知疲憊,不論陵洵什麼時候和他說話,他永遠都會在第一時間回答,
這聲讓陵洵心安的「我在」,仿佛一劑良藥,藥到病除,驅走了陵洵所有的焦躁。
「原來你也沒睡……」
「嗯。睡不著?」
陵洵翻了個身,那件繡著傳聲陣的內衫被他疊好,端端正正放在枕邊,他側過臉對著它,閉上眼睛聽著穆九的聲音傳來,就好像穆九躺在他身邊。
「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和你說。」
「嗯?」
「這些天我查的陣術典籍,其實是你母妃送給我的。我……見過你母妃。」陵洵說到後面有點心虛,他其實一直都在刻意迴避和穆九談論惠娘,那天晚上惠娘和他說的話,到如今都無法讓他心中平靜。
「嗯,我知道。」穆九的回答卻出乎陵洵的意料。
「你早就知道?」陵洵很快反應過來,「哦……也對,你自幼勤奮,貪狼族的那些陣法典籍你應該都讀過了吧。」不過陵洵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問穆九:「可是,如果你早就看過那些書,不是應該很了解永不超生陣麼,為何還要我找那麼久……」
穆九沉默了一瞬,才道:「母妃的珍稀典藏,不容任何人觸碰,包括我。」
想到穆九和他母親那糟心的母子關係,陵洵不說話了,如果穆九此刻在他面前,他一定會抱住他。
「阿九,你閉上眼。」陵洵突然說。
「嗯?」穆九不解陵洵這又是要做什麼。
陵洵卻催促:「閉上了嗎?」
穆九不由低笑出聲,「做什麼?」
「哎呀讓你閉上眼睛就閉上眼睛,哪裡來的那麼多廢話!」陵洵急了。
「嗯,閉上了。」穆九似是笑得更開懷,短短几個字,卻好像也沾染了眼角眉梢的溫柔。
陵洵聽穆九說閉上眼睛了,才向前傾了傾身體,輕輕吻上那發著淡淡光暈的傳聲陣。
「阿九,我親了親你,你感覺到了嗎?」陵洵聲音有點發顫,說來也奇怪,儘管他和穆九什麼都做過了,卻不及這一吻的臉紅心熱。
這一回,穆九那邊過了很久才傳來輕輕的一聲,「嗯,我感覺到了。」
陵洵笑起來,如果可以,他只願時光倒退,回到二十年前,他想緊緊抱住只有不到十歲的穆懷風,然後告訴他,不用再掩藏,因為一切都不是他的錯。二十年後,會有一個人,願意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