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洵聽了探子的稟報,還未及開口麾下的幾員將軍卻先質疑道:「貪狼人向來狡猾這落霞谷他們當日費了多少力氣才攻下怎麼會無緣無故地捨棄?恐怕是有詐。」
「是啊將軍,就算將軍救袁公子心切也不可擅自入谷。」
陵洵在約莫一個時辰前,又以尋人陣探查過袁熙的消息可是入眼所見,皆被黑暗吞沒,再也沒有等到那道詭異卻讓他心安的金光。他唯恐袁熙已經身死,心中焦急得哪怕一炷香的時間都等不了哪裡還顧得上那落霞谷是龍潭還是虎穴?
因而他只是沉吟不語幾個將軍見他黑著臉不說話,也都漸漸住了口,都看向他等待他最後的決斷。
「從私的方面說袁公子與我有生死之交,即便豁出我這條命但凡有一線希望我也會救他。從公的方面說,有袁公子在,江東與我荊州的聯盟才堅實可靠,一旦他有個閃失,事關大夏江山穩固。諸位將軍所言我並非聽不進去,然而事有可為,有可不為,別說現在落霞谷內一個貪狼人都見不到,就算裡面埋伏著敵軍精兵,我也非入谷不可。」
陵洵雖然在軍中和朝堂上有著說一不二的權柄,卻也並非獨斷專行之人,既然他要力排眾議,便須有理有據,孤勇是一回事,明知送死卻偏要讓三軍陪葬,那就是枉掛帥印了。
「自然,落霞谷之戰蹊蹺甚多,我也不會毫無顧忌。因而我會等軍營紮好,安排妥當兵力部署和守護陣結界,再親點兩千家中無老幼的死士之兵,隨我進谷尋人。」陵洵說到這裡,頓了頓,看向劉爍:「一旦我有事,三軍皆聽劉爍將軍號令,劉將軍乃父親舊部,在軍中頗有威信,又精通兵法,只要固守荊州,以大江為障,暫時也不會動搖國本,待日後軍情再有轉機,方可圖復國大業。」
「少將軍!!」劉爍見陵洵態度堅決,虎目含淚地跪下,然而他知道陵洵的理由已經給得很充分,即便想要反對也無言以對,最後只道:「如今唯有少將軍的陣術可與那貪狼王對抗,少將軍便是大夏肱骨,不可有絲毫差池,若是一定要進谷救人,末將願代將軍前去!」
「末將願代將軍前去!」
帳中諸位將軍陸續跪下,爭相替陵洵進谷。
陵洵卻道:「諸位不用再說了,若是我都無法從落霞谷中全身而退,讓諸位將軍進谷,豈不是更為兇險?我意已定,諸位不必再多言。」
軍令如山,即便再不情願,陵洵一道軍令下去,軍中之人也無敢不從。倒是選擇死士這一塊,尋常軍隊,恐怕遇到這樣的事都是儘量以家中有老幼為由躲過去,畢竟誰都明白,所謂死士,十有便是有去無回的必死之人。偏偏到了陵家軍這裡,非但沒人推脫,竟是人人爭先恐後地要去做這個死士,因而原定的兩千名額,報名的數量竟是活脫脫翻了一倍。
「我去吧,雖然我家中有位八十老母,可是我有三個兄弟在,俱在家中務農,即便我戰死,家中也不怕無人照應,我願隨將軍入谷!」
「你算什麼!我家中已無親人,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這個死士,我去做最合適不過!」
「你家中都沒人了,你再沒了,可不是要絕戶?這可不成!還是得我去,我成親得早,如今家中已經有兩兒一女,大兒子十六歲了,都能娶媳婦種地了,即便我回不來,家裡人也不會餓死。」
甭管有軍銜的士官,還是沒有軍銜的小兵,此時全都烏泱泱擠在報名處,將那統計名單的軍官吵得一個頭兩個大,一會兒給這個登記上,那個人不樂意,給那個人寫上名字,這個人又不服,若是換個外人過來看,八成以為這是在發軍餉,哪想到是在爭相報名送死。
「我也要報名。」
與那些五大三粗的軍痞不同,一道低沉清淡的聲音響起,正在名單上塗塗抹抹的軍官抬頭一看,當即苦下臉來:「扶搖先生,您就不要在這裡添亂了!您要去,可直接去找將軍說啊。」
「就在這裡報名吧。」扶搖卻不為所動,向周圍略掃一眼,笑道:「軍爺若是肯將我的名字填到那單子上,在下便想一個方法,或可解軍爺今日之圍。」
軍官知道這位扶搖先生是他們將軍新請回來的大神,哪敢當得他稱呼「軍爺」,忙站起身行了禮,再一看那亂鬨鬨在眼皮子底下擠做一堆的兵蛋蛋們,舔舔嘴唇道:「先生當真有辦法讓這些混球們消停下來?」
扶搖挑了挑眉,往案上的名單看了眼。
軍官似是下定什麼決心,幾筆便將扶搖的名字寫在那死士名單上。
扶搖莞爾,從袖中抓出一把竹簡,差不多有四五十根,其中一部分頂端塗有硃砂,往軍官擺在案上的筆筒里一插,道:「讓五十人分為一組,前來抽籤,抽到有硃砂標記的便可與將軍隨行。」
軍官看了眼那筆筒里的竹簡,眼睛頓時亮了,心道他怎麼就沒想到用抓鬮這一招,就要向扶搖道謝,然而抬眼間,卻發現扶搖先生已經走了。
陵洵將營中懂得陣術的人齊集,布置了周密的結界法陣,並向他們交代變陣之法,又寫了兩封親筆信,分別讓人送往荊州劉司徒和漢中嶽清手中。待第二日天不亮,他便率領兩千死士進入落霞谷。
為了以防萬一,陵洵將所有懂得陣術的人都留在營中,就怕萬一自己真的栽進去,大本營不至於被貪狼的陣法師輕易端了。因而跟隨他進入谷中的死士全都是不通陣術的普通人,雖然身上穿的戰甲和腳上的鞋子都是陵洵讓人用陣術改造過的,比普通甲冑軍靴保命,卻也需要他時時警惕。
陵洵從入谷的一刻開始,便精神高度緊繃,就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此時晨曦初露,正是乍暖還寒,谷中地勢長而窄,最易聚風,陵洵也不知是病了幾日,身體虛了還是怎的,竟是覺得冷。
他忽而想起穆九當年在清平山交給他的暖身陣術,正想運轉起來驅寒,卻又想到,此地是貪狼人地盤,他們孤軍深入,難保沒有什麼突發情況需要他第一時間做出反應,若是分心運轉這個驅寒的陣術,可能會影響他的敏銳程度,因而只能又忍下。
就在這時,身後有人為他披衣,低頭一看,竟是滾了毛邊的貂皮大氅,頓時將那點蕭索的涼意隔絕在貨真價實的皮毛之外。
陵洵回頭看向來人,不禁驚道:「你,你怎麼也來了?!」
扶搖笑道:「報了名。」
陵洵表情複雜地看著扶搖,兩道好看的眉毛快要團在一起。
扶搖解釋道「家中唯我一人,已無牽掛,是以願伴將軍左右。」
陵洵心說誰管你家中有幾口人幾頭牛,只是如今我連你是人是鬼都不知道,這麼跟著我,我心裡慌啊……然而這些話陵洵也只是想想,並不會真的說出來,聽扶搖如此說,便順水推舟道:「先生不通陣術,與我犯險,我怎過意的去?況且以先生大才,理應留在營中坐鎮。」
扶搖垂眸看向陵洵的眼睛,似乎一眼看透他的違心,不禁勾起唇角,回答得也是理所當然:「在下肯背叛前主,效命於將軍,並非因為所謂家國大義,只是仰慕將軍為人。倘若將軍有失,在下便如浮萍,何處所依?」
陵洵被扶搖說得心裡麻酥酥的,見那兩道目光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才意識到兩人此時站得太近了,急忙退開兩步,將貂皮大氅往身上裹了裹,打了個噴嚏,懶得再理他。
扶搖便默默跟在陵洵身後,見陵洵無頭蒼蠅一樣,入了谷便沒有章程地東扎一頭西撞一下,忍不住提醒道:「據那幾個生還的江東兵所言,當時是有一片金光閃過,貪狼軍突然停止了攻勢,袁公子也不見了蹤跡。將軍可曾想過那金光是什麼?」
陵洵道:「這個自然是想過的,我覺得可能是什麼陣術被觸動了。」
扶搖卻似乎不贊成,搖頭道:「在下雖然不通陣術,可也知道,即便是貪狼王親自設下的陣術,也難以讓數十萬貪狼軍在圍剿敵軍主帥時半途而廢,甚至主動退出攻占之地。」
陵洵漸漸聽出來了,扶搖似乎知道一些金光的內情,便問:「那麼以先生之見,那金光應是什麼?」
扶搖道:「將軍既是陣法師,可曾聽說以陣術改造物種?」
陵洵點頭,「這個自然是知道的。」說完又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扶搖一眼,補上一句:「貪狼貴族常用來傳信的雪信哥,不就是用普通八哥改造的?」
扶搖聽陵洵有意提起雪信哥,表情竟是波瀾不動,「將軍知道便好,那麼將軍可曾聽聞貪狼族的聖物?」
聖物?這些野蠻人居然還有聖物呢?
見陵洵臉上茫然神色,扶搖解釋道:「相傳歷代貪狼王即位時,都會親自選擇一隻猛獸或是猛禽,當做貪狼族聖物。如今這位貪狼王,因是陣法師,便將他親自以陣術改造的一隻金翅大雕當做聖物。聖物出現,如王上本尊駕臨,所有貪狼子民必須如見到貪狼王般跪拜叩首。金翅大雕渾身金羽,展翅可達千丈,遁如閃電之快,所到之處颶風四起。聽那江東兵的描述,倒是很像金翅大雕現身。」
陵洵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心情擠兌扶搖為何如此了解貪狼族了,只是腦中靈光一閃,下意識抓住扶搖的手:「所以你的意思是,袁熙……其實是被那什麼金雕帶走了?」
「是金翅大雕。」扶搖糾正。
「管他什麼翅膀!」陵洵不耐煩揮手,「你只管告訴我,該如何找到這金翅大雕的蹤跡!」
扶搖深深看了陵洵一眼,道:「金翅大雕乃貪狼王以陣術所造,好惡皆效仿其主。若想要將它召喚來,必定以貪狼王所愛之物做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