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離間
是夜,陰綱回府,陰璃見父親回來,如乳燕一般飛了出去,抱著父親的手臂,撒嬌道:「父親,怎麼才回來,今天可給璃兒帶什麼好玩的物事了嗎?」
陰綱點了點她的小鼻子道:「就知道你會問,昨天不是剛送了你一枝玉老鼠了嗎?你還直說雕刻得惟妙惟肖,怎麼這麼快就玩夠了?」
陰璃嘟著小嘴道:「父親,綏兒有一枝五彩纏枝琉璃步搖,漂亮極了,璃兒也想要。」
陰綱笑呵呵拍了拍她的小臉道:「好好好,你讓人把式樣畫下來,一定做一個一模一樣的給你。」
「不要,我要一個比她那個還漂亮的。父親,今天我和綏兒對詩,她的詩文不如我呢!」陰孝和輕輕一笑,麗色頓生,陰綱寵溺地說道:「自然,定是做一個更漂亮些的,不過璃兒的詩文竟比綏兒做的好,卻是出乎我的意料。」
陰璃推開了陰綱,唇邊的笑意略略一凝,「父親,你是不是覺得璃兒不如綏兒好?」
「怎麼會呢?璃兒,當然要比綏兒好。只是你自小全無心機,綏兒卻處事極為得體,父親擔心你沒摸清她的心思呢!」陰綱見陰璃要發作,將話挽了挽,耳邊聽得鄧氏的呼喚聲,又道:「璃兒,晚上吃過了飯,你來父親房中,我與你說說。」
陰璃的手心冰冷,白天的歡聲笑語一瞬間卻如一股輕煙一般淡得不著痕跡。她看了一眼父親的身影,母親鄧氏已立在中門迎接,中年的母親略有些發福,只是美麗不減。她看了一眼兀自發愣的陰孝和高聲喚道:「璃兒,你去和綏兒一起吃吧,那邊已備好了宴飲。」
陰璃隨手攀了一枝柔柳在手,心中亂成一團,茫然如潮州,紛紛擾擾,那柳條在她手中被揉來揉去,兀自可憐兮兮,幾欲折斷。
她自小便在家中嬌生慣養,由於只生得這一個女兒,父母自不必說,就是兄長們也愛她如掌上明珠,事事決不違背。再加上眉目如畫,如上天賜給的一般,得天獨厚,也便生出了幾多自信。相信這世上,只有她陰孝和才是最完美的女子,直到她遇到了鄧綏。
鄧綏雖比她小,輩份上卻比她高,溫婉美麗得如一汪春水。她自小沒有女伴,除了幾位乳娘和婢女僕婦,就是父母兄長,自然就對鄧綏多了一絲親近之感。只是她的內心深處,卻知道,有一天她要進宮,成為皇帝的妃子,而同是世家女子的鄧綏,可能卻是她唯一的羈絆。
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想把綏兒當成她的敵人,那些閨中的親密和歡聲笑語,總是若有若無的在她的腦海中出現,讓她的心總是與鄧綏更加親近。
柳條終于禁不住她的揉搓,「啪」地一聲折斷了,她似從夢中驚醒,長嘆了一聲,將柳條仍於地上,發泄似的,用腳用力踩踏了幾下,才悻悻然,向鄧綏的居所走去。
一眾婢女僕婦乳娘跟在後面,卻不知小姐為何發了脾氣,只得戰戰兢兢的跟在後面,生怕一個小心,惹得她來拿自己撒氣。
鄧綏住在陰孝和閨房的隔壁,與她一牆之隔。此刻在廳中,已備好了宴席。對於陰家來說,這樣的宴席實屬平常,葷素的搭配十分得當,已有人守候在旁,等待著指示。
陰璃一進門,卻見鄧綏已坐在塌上等她,她極愛穿淺色的衣衫,燈光初上,顯得肌膚細膩,面似桃花帶露,指若春蔥凝唇,萬縷青絲梳成了飛仙髻,兩側高鬟順著發勢,配以流雲七寶金環,中間一顆金嵌的珍珠雙側菊花,更覺得光彩耀目,麗質天成,明艷非凡。
陰璃眼前一亮,自己今天的紫紅繡花的錦衣卻顯得暗淡無光,不覺心中更加惱恨,暗暗下定決心,今後再不穿暗色的衣服。
見陰璃一臉的陰暗進來,鄧綏暗自訝異,卻急忙笑著起來道:「璃兒,你來了,快坐下吃飯吧!」
陰璃「嗯」了一聲,卻沒有答話,臉上依然陰雲密布。
鄧綏拉了她手問道:「莫是身子乏了,還是表哥沒有給璃兒帶禮物?什麼是讓我們的小璃兒愁眉不展?可惜了這如花美貌,卻是如雨中花朵般了。」說罷笑著拉她坐在塌上。
陰璃被她一說,才略展了笑顏,心中還是說不出的不快,看著飯食也沒有胃口。只衝著一邊侍立的女婢發火道:「又是做的這些東西,就沒有什麼新鮮的?你去問問廚房,是不是沒給他們銀錢,卻來拿這些不雜七雜八的東西來糊弄我!」
婢女被她一通發火,卻不知哪裡不對,一臉的惶恐,忙跪下道:「小姐要吃什麼,我去叫廚房來做。」
「做什麼做,不吃了,看著心裡就堵!」她剛想讓人把菜食撤下去,又想起鄧綏還沒有吃,便道:「綏兒,你若喜歡就吃吧,我回房去了。」
說罷站起身,向自己房中走去。走到門口,卻又停下,回頭看了一眼鄧綏,卻見她一臉茫然,卻又楚楚可憐,心中更覺不快,回過頭,快步走開了。
鄧綏沉默良久,卻又坐下,吩咐道:「布菜吧,我實有些餓了。」
趙玉走到她身邊小聲問道:「小姐,陰大小姐為了什麼發脾氣?小姐怎麼還有心情吃得下飯?」
鄧綏吃了一口飯,美麗的臉上平靜如常:「玉姐姐,坐下吃飯吧,璃兒發發脾氣,明天就會好了,如此的美食,不吃,豈不是糟蹋了。」說完又喝了一口湯。
趙玉愣愣地看著她,竟是無語,只得坐下陪她胡亂吃了幾口,卻是食不知味,心想,這陰大小姐這般發脾氣,卻是為誰,為何看著小姐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恨意呢?看來在這陰府中也呆不了幾日了。
吃過了飯,鄧綏便到了庭院中散心,她每天的飯後必是如此,輕移著蓮步,看著月光如水,撒下點點的碎金,香氣馥郁的花香纏綿,總是心情愉悅。
趙玉跟在她的後面,卻見她今天她似有心事,便問道:「小姐,此時無人,你可和玉兒說說,我總覺得那個陰大小姐,今晚似有不對勁的地方。」
鄧綏冷冷地道:「玉姐姐,你在陰府中有些多嘴了,不管璃兒如何,她是陰府中的小姐,我們兩人是客,客隨主便,何必去管她的心情如何。璃兒自小嬌慣,舅父和表哥,都十分溺愛於她,稍有不順,便發發脾氣,也是情理之中。她雖給我臉色看,卻並不一定是沖我,我們閨中的女孩,會有什麼事,讓她對我發脾氣?若是有,我們回家便是,何苦為此事而惱,卻是不值得的。切記,任何事都是一個字,掛,你不去理她,自然你不惱,她也不惱了。」
她說完,看著九天之上的明月,淡淡地說:「所謂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此謂修身在正其心。」
趙玉聽不懂她說什麼,只好低了頭,「小姐,玉兒不懂你說什麼,但是玉兒知道任何人想對小姐不利,玉兒都得留一個心眼,處事都得謹慎。」
鄧綏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她雖比趙玉小三歲,身量卻比趙玉還高一些,嘴角帶了一絲笑意柔聲道:「玉姐姐,綏兒自小讀書,懂得各種道理,但是有一種道理,卻是有書中之外的,卻是人情。書中可以描寫情,卻寫不出真心。書中可以寫出道理,卻擺不明每個人心中所念,每一個故事,卻難以言表人心裡的猶豫。我知你對我用心之深,我也待你如姐妹,只是玉姐姐,你可知道,在不屬於自己的環境中,要學會保護自己的就是緘言啊!這也是保護我不受傷害的道理!你可懂嗎?」
她輕嘆了一口氣:「玉姐姐,夜風有些涼,我們回去吧!」
陰孝和在屋子裡換了一身淡藍色的衣衫,覺得心情好了些,對著鏡中的自己,凝視著自己美好的臉龐和身體,她已經十二歲了,已經開始發育,微微隆起的胸部,那嬌俏的臀部,都會讓人浮想聯翩。她常常會被自己美妙的身體迷住,在鏡前流連不去。
鄧綏,你有這樣美麗的身體嗎?她想著,又轉了一個圈,小小和嘴巴動了動,越發開心了起來!女孩啊,當她們喜歡自己的身體,嚮往著未來的時候,她們都是最容易開心的年紀。剛才見到鄧綏時的所有不快,又很快的在她的頭腦中消失了。她又是快樂的,又是嚮往著陽光的女孩了。
她帶著蓮兒,來到父親的書房,父親每晚吃過了飯,必會在此讀一會書。她自小喜歡讀書,也與父親喜讀書的習慣一樣。
見她進來,陰綱打心底里覺得開心,這樣的女兒,一定會比給自己的家族帶來意料之中的容華富貴。
「璃兒,坐在這裡!」他招呼著陰孝和,一邊將一個軟墊放在身側。
「父親,你有話對我說,是什麼?」陰孝和急切的問道。
陰綱靠了一個軟墊,沉重的身子將墊子壓了下去。他翕動了下嘴唇,許久才道:「璃兒,你與綏兒之間要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要太過親近。」
「為什麼?」陰璃看著他的眼睛,覺得這話難以理解。她和鄧綏,即是親屬,又是夥伴,有什麼理由,一定要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即便是以後二人都入了宮,也可以相互扶持,以她二人的美麗,在宮中立於不敗之地。
陰綱咳了一聲,低沉著聲音說道:「璃兒,綏兒的優秀,你是看到的,她將來會是你的羈絆。」
「不會的,綏兒不會的。」陰璃答了一句,心中反而對鄧綏生出了一絲信任。
「你不懂,在男人的眼中,如果喜歡一個女人,就不會放下其它的女人了。如果以後入宮,皇帝真心愛你,會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那麼你可以不必理會,但是皇帝喜歡的是綏兒,你就將陷於萬劫不復之地,你懂嗎?若那時,就是你死我活,還不如現在就斷了念想,不再與她親近,免得到時候,下不了手。」陰綱收了笑容,臉色陰沉,到最後竟說得咬牙切齒。
陰璃低下了頭,幽幽地說:「父親,真的會到那個地步嗎?我和綏兒?」語聲竟有些哽咽。
「璃兒,父親也只是推測,你想綏兒一樣是世家之女,必是入宮備選之人,以你們的美麗,一定會選中的,到時候,你想,一定是在所難免啊!」屋中的燭火跳動了幾下,陰璃的心也跳動了幾下。
她陰惻惻的冷笑了道:「父親,你是讓我做一個孤人是嗎?」
陰綱見一向聰明的女兒如此撕扯不清,苦惱不休,也深覺此時說這個問題似乎過早。只得道:「璃兒,你現在也不必想太多,過一段,綏兒回家,你們再無往來,也便少了這些煩惱!」
「少了嗎?」陰孝和看著巨大的書架旁邊饕餮紋的香爐,目光顯得迷離。綏兒,那個夢一樣的美麗女孩,真的要與她生死相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