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沒見過漢子打赤膊, 行軍路上,許多事在所難免。但她從來不曉得, 竟有男子能將赤膊打得如此好看。
掀簾一剎驚鴻一瞥,見寬肩窄腰,如玉鎖骨,精緻肌膚在昏黃的燭火里熠熠生輝,似珍似珠,緊實的紋理像被雕琢過一般流暢, 委實當得起「驚艷」二字,甚至驚艷得叫世間小娘子都自慚形穢。
元賜嫻一雙眼像笤帚似的往他上半身掃了一遍,在掃到他拿帕子遮住的兩點時, 突然覺得耳根有些燙,鼻端有些熱。
她緩緩仰頭, 將視線移至車頂,然後手一松,把車簾放了下來, 好似什麼也未生地退了出去。
時卿抖完帕子後便再無動作,在元賜嫻火辣的眼色里,始終渾身緊繃,目瞪口呆,直至她平靜離去, 他才想到一個問題:她為何不驚叫?聽趙述講, 一般風月話本里, 女主人公碰上如此情狀, 都會驚叫的。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時,如此前一般,車壁被「咚咚咚」敲了三次,元賜嫻的聲音響了起來:「我能進來嗎,侍郎?」
「……」這是表示忘卻前事,重來一遍的意思?
他一扔帕子就開始穿衣裳,三兩下收拾妥帖,然後聲色平穩道:「進。」
元賜嫻吸吸鼻子,掀了帘子,遞出一瓶藥膏:「給您的。」
「哦,多謝。」時卿的臉上掛著見接使臣一般的微笑,伸手接過,態度良好。
她也回他一個非常端正禮貌的笑容:「您請慢用,告辭。」
「一路走好,恕不遠送。」
兩人僵硬地對話完,待帘子闔上,一個拔腿奔向河邊,一個一頭栽進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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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長夜都已過了一半,最終便是誰也沒睡馬車。時卿表示外頭其實挺涼爽的,元賜嫻也相當贊同,兩人就一人搬了張小杌子坐,對月冷靜了半晚,彼此無話。
黎明一刻,元賜嫻如釋重負,一臉肅穆地向時卿辭行:「前路漫漫,請侍郎多多保重。」
時卿依舊微笑:「縣主亦是。」
趙述百無聊賴地蹲在地上拔草,手肘杵杵曹暗:「郎君和縣主怎麼了?好像哪裡怪怪的。」
曹暗回頭看了一眼,搖頭:「不知道。」
他話音剛落就被時卿招呼了去,得令護送元賜嫻出商州地界。
元賜嫻本想拒絕,但她眼下當真不能直視時卿,昨夜一幕一直腦袋裡頭揮之不去,哪怕他如今齊齊整整穿好了衣裳,在她看來仿佛也是光裸的一般。
她因著心裡尷尬,便沒說什麼,捎上小黑逃似的走了,由得曹暗跟在身後。
實則元鈺根本不放心她孤身出城,此行不止小黑和拾翠,隨行的另有十名護衛。她的馬也拴在遠些的地方。她估計時卿該猜到這點了,因此只是叫曹暗策馬跟上,並未考慮她將如何回去。
元賜嫻的人手就在十里外候著,見時辰差不多便趕來接應,不久就與她碰上了頭。她見狀勒了馬,與一路沉默跟在後頭的曹暗道:「曹大哥,我的護衛來了。侍郎身邊比我缺人,你請回吧。」
不料這是個一根筋的,哪怕見她隨從數眾,也堅決不肯違背主子的話,非要親眼見她出了商州不可。
元賜嫻拗他不過,只好算了,扯了韁繩正要繼續揚鞭,無意間一低頭,卻見腳下略有些泥濘的土裡坑坑窪窪許多凹陷,一直往她與時卿昨夜歇腳的方向延伸了去。
她重新下馬,彎身捻了撮土,在指間揉搓了一下,湊到鼻端一嗅。
拾翠見她神色不對,問:「小娘子,有何不妥?」
她蹲在地上扒拉了幾下泥土,判斷道:「是新鮮的馬蹄印,單向,看數目不少於二十匹,覆蓋在車軲轆印上。」她抬頭看了看高踞馬上,候在前方的十名護衛,「咱們的馬先前可曾到過此地?」
拾翠搖頭:「不曾。」
她皺皺眉,往四面瞧了瞧:「這就怪了。看這情形,此行人應當是在侍郎經過後才來的。可從此往前只一條道,我昨夜幾乎一宿未眠,倘使真有數十人策馬經過,沒道理瞧不見。」她說罷問曹暗,「曹大哥,我來之前,可有誰經過你們身旁?」
曹暗搖搖頭,下了馬,察看了一番腳下痕跡,神情嚴肅道:「縣主,我恐怕得先回了。」
元賜嫻疑惑起身:「你的意思是?」
他似乎有些焦急:「小人擔心郎君。」
元賜嫻稍稍一滯,招呼了護衛跟上,然後道:「我跟你一起回。」
倘使昨夜的確有一行人策馬途徑此地,卻不曾在河畔現身,便只有一個可能——他們掩身在了附近。至於這行人可能將做什麼,瞧曹暗緊張的模樣,元賜嫻不問也知道了。
她掉轉了馬頭,抬手就揚了一鞭子。護衛們緊跟在後,待飛馳出約莫三里地,忽見她手一揮,豎掌止住他們。
拾翠和曹暗一夾馬腹上前,神色疑問,聽她道:「不對。」
她自顧自說完,扭頭問曹暗:「昨日下過場雨,侍郎經過此地,是在雨前還是雨後?」
他臉色大變,肯定道:「雨前。」
那麼雨後,車軲轆印一定消失了,何以方才卻是馬蹄印覆蓋了車軲轆印的景象,且竟如此清晰?
她一剎心如鼓擂,仔細望向前方,就見不遠的泥地上方,拉了一根極細的銀色絲線,絲線纏繞在道旁一左一右兩根釘在泥地深處,相當隱蔽的柱子上。若她方才心急忙慌策馬過去,恐怕早已被絆倒了。
待她這向一出落馬聲,埋伏在周圍的敵人就會趁勢而上。
對方要的不是時卿,是她。
拾翠和曹暗也察覺到了不對勁,目色警惕地朝元賜嫻圍攏了去。
但到底敵暗我明,她雖未上絆馬索的當,卻早已落入對方視線,很快,一前一後齊齊響起「噠噠」的馬蹄聲,眨眼間,一群玄衣男子已將他們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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