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藏王出現在大行城這件事看似是一種巧合,如果把整件事掰開來看的話,就會發現其中的必然性。
當淵蓋蘇文被英公他們一路追著打的滿頭都是包的時候,需要不斷地從平壤城抽調軍隊去遼東幫他,隨著平壤的軍事力量被不斷地削弱,失敗的氣息就難以避免的在平壤城中瀰漫。
在這種狀況下,一向表現得如同一個廢物一樣的高藏王自然就會被忽視。
然而高藏王即便是再廢物,也不能忽視他依舊是高句麗皇族這個事實。
他知道,如果這一次淵蓋蘇文擊敗了唐軍,那麼,他的名望就會如日中天,即便是殺掉他成為高句麗的王,也一定沒有任何問題。
如果淵蓋蘇文被唐軍打敗,那麼,在戰死之前,淵蓋蘇文也絕對不會容忍他這個高藏王繼續活著。
總之,在這一場大變革中,不論高句麗是勝是負,他高藏王都死定了。
想要活命,只好出逃!
可憐的高藏王被困在王宮中對外的事情一無所知,就在被那些跟他一樣無知的皇族簇擁下離開平壤城的時候,還以為荒野的野人一定會恭敬地服從他這倜王,並願意付出一切為他所用。
高藏王覺得自己有能力重整朝綱,再建立一個新的高句麗。
所以,在逃出平壤之後,一方面給李績送去了自己跟唐軍一條心,希望剷除淵蓋蘇文這個奸佞的決心,他覺得這樣就算有了一個盟友。
另一方面卻不願意投靠唐軍,不想去長安給李治跳舞,所以一路潛行,避開了還沒有把包圍圈弄好的唐軍。
準備去高句麗官府沒法管,唐軍不管的野地里去召集流民,再現一個大高句麗,施行他心中的中興計劃。
結果,野民們認為他們就是一群強盜,開始打他們,一個大王帶著一些廢物王族打不過野民,只能被人家野人們追著打,他們一路逃,一路丟人,出城的時候還有三百多人,等到他們被最後一支野人捉住,搶劫蹂躪一番之後,只剩下三十幾人。
不過雲初也很佩服高藏王的能力,連鍾道這種悍將率領的馬拉爬犁車隊都要跑十一天才能跑回來的遠路,高藏王帶著一群男女,僅僅用了十天就到了大行城。
溫柔招待高藏王一行人的規格很高。
派人將他們居住的地方清掃的一塵不染,所有的陳設一律換成了新的。
用絲綢給他們做了衣裳,尤其是高藏王跟他那個心愛的飽受摧殘的側王妃的衣裳都用了大行城能找到的最好的絲綢製作。
溫柔甚至還去裘皮倉庫里尋找了最輕,最暖和的遼東雪狐皮製作的裘衣,這樣的一件雪狐裘衣,在長安的價格超過了五十貫。
除過王冠這個東西不能弄,需要朝廷少府監專門製作之外,側王妃的全套首飾也基本弄全了。
廚子來自不良人隊伍里的大食堂廚子,基本上讓高藏王享受到了膾不厭精食不厭細的高檔服務。
雲初跟鍾道一直不理解溫柔為什麼會對這件事這麼上心。
直到雲初發現溫柔拿著新做好的衣裳讓高藏王,以及那個側王妃試穿的時候,眼中流露出來的歡喜模樣,跟一個剛剛給自己的洋娃娃換了一套新裝的小姑娘一樣,眼眸中有光。
只不過,小姑娘的洋娃娃公主跟王子,是人偶,溫柔擺布的是兩個活生生的王跟王后。
這是一種惡趣味。
是絕大多數唐人心中都有的惡趣味,這種惡趣味的始作俑者便是大唐的太宗皇帝。
所以,在長安,遇到金髮碧眼扛著長矛守衛某處皇室財產的說不定就是某個部族的可汗,或者王子。
在平康坊如果覺得某一個歌姬或者舞者看起來氣質不俗,打問一下,說不定就能知道,自己正在被某一位王妃,或者公主一類的女子伺候。
至於外族勛貴,在長安當馬夫都不奇怪。(出自《太平廣記》)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情愫,以溫柔的表現看來,長安人至今依舊對欺負它國貴人樂此不疲。
平壤終究被李績攻破了,薛仁貴,裴行儉,郭待封等十六支軍隊在城中整整廝殺了六天,戰鬥才徹底平息下來了,不得不承認,新羅人不太好殺。
等大唐軍隊從平壤城撤離之後,這座名城已經破敗的不成樣子,再也沒辦法看出原來的模樣。
破平壤,李績得到了六萬名高句麗奴隸。
根據高文說,平壤城中的百姓將近三十萬。
淵蓋蘇文的老巢不在平壤,而是在距離平壤不足三十里的長安。
沒有錯,高句麗也有一座長安城,以前的高句麗長安城就是平壤城,後來,淵蓋蘇文在殺了原先的高句麗王,以及好幾百個官員之後,就在平壤城三十里外修建了一座新城,正式命名長安城。
淵蓋蘇文家族就居住在這裡。
在平壤一戰中,淵蓋蘇文重傷,在兩個兒子淵男建,淵男產的護送下,拼死從消極怠戰的郭待封這裡殺出一條血路回到了長安城。
就在人人等著看英公李績斬下郭待封的人頭掛旗杆的時候,原本對犯錯的部下毫不留情的英公,竟然對郭待封犯下的大錯一笑了之。
平壤沒有了,高句麗也就滅亡了。
長安城在跟大唐軍隊對峙三天後,淵男產殺了父親淵蓋蘇文,殺了二哥淵男建,一手提著一顆親人的人頭,在一個清亮的清晨,一步一叩的走進了李績的中軍大帳。
至此,高句麗最後的抵抗力量也消亡了。
李績瞅著擺在中軍大帳外的高句麗宗廟裡的禮器,雙手插在袖子裡笑眯眯的,如同一位和藹慈祥的老人。
而站在他身邊的原本歷來保持著文臣風輕雲澹氣息的散騎常侍劉春來卻面容扭曲,如同惡鬼。
探出手用指關節敲擊一下一口青銅鐘,青銅鐘自然啥聲響都沒有。
「看來,這東西只能是帝王來敲擊,我等身份不夠,敲不響啊。」
少了一條胳膊的劉春來惡狠狠的道:「滅掉新羅之後,下官願意用人頭敲響新羅禮器,為英公禮讚。」
李績笑道:「當初與陛下在曲江宮商討東征大業的時候,所有的計劃裡面,可沒有新羅這個選項。」
劉春來道:「陛下之所以命下官走一遭新羅,就是要看看新羅國君是否對我大唐禮敬,如果足夠恭順,讓金春秋二子金仁問繼任樂浪郡王、新羅王。
命新羅太子金法敏去長安就任太常寺卿。
命金庾信就任大唐左千牛大將軍。
那麼,新羅國的國祚還可以繼續延續下去。」
李績饒有趣味的瞅著劉春來的斷臂道:「看樣子,散騎常侍的話他們沒有聽?」劉春來瞅著自己斷掉的左臂,咬著牙道:「金仁問不願意就任新羅王,斬斷了下官的右臂,拿著本官的胳膊向他兄長邀寵去了。
金仁問在大唐生活了足足十七年,還以為他早就把大唐當成了母國,誰料想,我們養了這匹狼十七年,最後,還被他咬了一口。」
李績嘆息一聲道:「如此說來,大軍還要繼續南下,取新羅王子金仁問的人頭?
劉春來惡狠狠地道:「滅其國,毀其宗廟,絕其苗裔,方能解本官心頭之恨。」
李績搖搖頭道:「軍國大事,豈能為區區個人恩怨奔忙,莫說你只是斷了一臂,就算你被五馬分屍,沒有陛下詔令,大軍也不會為你動一兵一卒。」
劉春來從懷裡掏出一份文書遞給李績道:「有了這份文書,英公就可以動彈了。
李績接過來看了一眼,遞給身邊的龐同善道:「驗證印信。」
龐同善立刻拿著文書進了中軍大帳。
李績笑道:「金仁問只斬斷了你一條臂膀,沒有把你斬殺,是他的不對。」
劉春來道:「如果當場殺了我,英公的大軍恐怕這時候已經殺進新羅了吧?」
李績陰鬱的瞅著劉春來道:「你卻總是不死。」
劉春來道:「別怨我,這不是我想這樣做的,按照我個人的想法,激怒新羅人殺了我,繼而可以讓我朝大軍滅新羅,我是願意這樣做的,這樣,青史留名對我來說是一件大好事。
事實上,本官進入新羅之後,一路上驕橫跋扈不說,處處吃拿卡要,驕奢淫逸堪稱無惡不作。
沒想到新羅人都忍耐下來了,不得已,本官準備將一千個花郎徒屍體準備賣一個高價的時候,起了眾怒。
金仁問見新羅勛貴們群情洶湧已經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這才跟我翻臉的。原以為本官在那一刻就要為國捐軀了,沒想到,那個金庾信匆匆回來了,還把我的從人以及在新羅搜刮到的財寶統統還給我,派兵把我送來。
走之前還對我說:遼東流血太多,死傷太多,如果兩國能夠如同以往一樣,親如一家,新羅願意繼續為大唐的藩屬國,還會將朝貢增加十倍。」
李績見龐同善點頭示意文書已經確認完畢,就對劉春來道:「你這一趟新羅之行,其實就是去找死的。」
劉春來笑道:「陛下恩遇劉春來五年,劉春來若是死在新羅有用,正好可以用這條命回報陛下。」
說完話轉頭看看自己空蕩蕩的一條袖管,繼續道:「這樣其實剛剛好。」
高侃在一邊冷笑道:「原來文官也有不怕死的。」
劉春來瞅著高侃道:「就怕武夫之死於國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