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周興的時候,萬年縣地牢是夏日裡的一處度假勝地。
只要周興來了,萬年縣地牢就成了人間煉獄。
韋貞玄一隻手上的皮已經被一個面目清癯,留著三綹鬍鬚的中年人給完整的剝下來了,就那麼耷拉在韋貞玄的手腕上,就像一隻剛剛褪下來的手套。
中年人見雲初很認真的看著韋貞玄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下官以前隸屬於太醫署。」
雲初不解的道:「有這等手藝的醫者,當什麼酷吏啊。」
中年人嘿嘿一笑不再作聲,而是拿著一柄手術刀一根鑷子繼續剝除韋貞玄手臂上的皮膚。
雲初看的很清楚,這個酷吏剝除的不僅僅是表皮,還有真皮層,也就是說,他準備把韋貞玄身上的皮完整的剝下來,也不知要拿給誰看。
韋貞玄木頭一樣的躺在台子上,如果不是因為胸口還有微微的起伏,雲初一度認為這個傢伙已經死了……不得不說,太醫署在麻醉一道上的進展非常的驚人。
「麻醉品來自西南,太醫署至今都沒有公開秘方,這東西也不適合公開,所以,你就不要問了。」
周興從地牢深處走出來,被燈光把臉照耀的青噓噓的跟鬼一樣。
「貢獻秘方的人是誰?」
「弄州從七品都司上官婉兒,聽說以前叫雲倌倌。」
「她的上司弄州府別駕狄光嗣沒有意見嗎?」
「沒有,是逐級呈報上來的。」
雲初點點頭就不再言語了,這非常的明顯,是狄光嗣在弄州石頭城遇到了事情,就把紫琪阿果的獨門毒素當成禮物敬獻了,看樣子敬獻的目標是皇后。
老神仙研究這種毒素已經一年半了,至今都沒有找到一個對傷患無害的安穩用量,皇后這邊已經開始大規模應用了,不得不說,如果不考慮安全的前提下,社會的發展會快上一倍不止。
英王顯在洛陽雲氏家裡是如何維護韋蓮兒的,雲初是知曉的,那一次,皇后給了自己傻兒子一點顏面,主動退讓了。
從皇后退讓的那一刻起,雲初就知曉這個韋蓮兒恐怕沒啥好下場,沒想到皇后居然連韋蓮兒的老爹都不想放過。
如此,韋貞玄的人皮的去處雲初多少就知道一些了,應該是拿給韋蓮兒當褥子鋪床用。
雲初不害怕皇后,是因為他跟皇帝,皇后算是老相識,且相處愉快,雲初並沒有刻意的去阻礙皇后發展自己的勢力。
虞修容不害怕皇后,是因為她不但撫養了李思,還順便教養了一陣子太子,並且在教養這兩個孩子的時候,沒有刻意的讓他們疏遠皇后,所以皇后沒打算對付她。
雲瑾,雲錦,雲鸞在面見皇后的時候也沒有害怕的意思,還多有親近之意,這是皇后為了加深跟雲氏的關係,刻意而為之的。
除過雲氏之外,旁人對皇后的稱呼一般都是——天后!
跳出雲氏這個小小的圈子,天下無人不畏懼這位天后。
皇帝李治的後宮諸位妃子死於是。
大唐勛貴長孫無忌死於是。
大唐諸多皇族死於是。
大唐宰相當街梟首死於是。
區區一個韋貞玄被剝皮,算不得什麼大事情。
雲初站在那裡,導致那位面貌清癯的醫者幾次下錯了刀子,讓韋貞玄的皮多少有了一些瑕疵,在那位醫者懇求的目光中,雲初跟周興離開了剝皮現場。
啥事都講究一個專業,雲初不能破壞人家的工匠精神。
「韋貞玄的事情經不起察,多年以來在京兆之地為非作歹習慣了,按照大唐律例,五馬分屍都不足以昭其咎,落一個剝皮的下場,雖然略微偏離了律法精神,不過呢,也不差啥了,這樣的下場,也足以為後來者戒。」
雲初瞅著周興道:「律法在你口中似乎有很大的彈性啊。」
周興拍拍胸口道:「為民除害的心從未變過。」
雲初哼一聲道:「如果有一天我是你的主審官,我會把你裝進你造的那個大罈子里,底下點火烤你,看你招是不招?」
周興面無表情地道:「招!」
雲初奇怪的看著周興道:「不後悔嗎?」
周興搖頭道:「我將不得好死,不過,後人也將記得某家這個人。」
雲初嘆口氣道:「好好好,你們才是真正的官員,願意拿自己的命去頂官帽,老子不如你們,就想著怎麼才能活得長久。」
周興笑道:「君侯想要活得長久,最好遠離長安十六衛。」
雲初搖頭道:「軍隊應該好好整頓,人人都知道軍隊是拿來幹啥用的,百姓家裡才有多少財產,才有幾個美人,真正需要軍隊保護的是有錢人,是勛貴,是那些自以為高高在上的人,他們家裡的財產多,美人多,有更多需要軍隊保護的東西。
智者為帥,勇者為將,不懼死者為先鋒。
這麼簡單的道理,那些人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偏偏要把家裡不成器的子弟送進軍營,進去了還要越過那些智者,勇者,不懼死者,成為他們的長官,等到敵人出現了,他們沒有足夠的智慧想出足夠好的辦法禦敵,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面的與敵人廝殺,更沒有不懼死的決心與城池共存亡。
周興,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保護軍隊中的貪腐者。
即便是介入,我只會殺更多的人。」
周興鬆一口氣,甩甩袖子道:「你可以放心,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害群之馬。」
雲初笑道:「行刑的時候通知我一聲,我來觀禮。」
雲初表明了立場,最舒坦的人就是周興。
多年以來,雲氏在長安的關係已經盤根錯節的深入到長安的方方面面,假如雲初出手阻攔,周興有很大的可能在軍營里啥都查不到,鎩羽而歸的可能性太大了。
現如今,雲初置身事外,周興有信心從十六衛中打開缺口,最後將軍隊裡的害群之馬一掃而空。
瑞春大總管進長安城的時候,朱雀大街上瞬間就只有他們這一支隊伍了。
黑色高冠,赭紅色披風,披風下是修身的皮甲,胯下是寶馬良駒,腰間的橫刀將披風頂起老大一個包,讓這些宦官們看起來更加的雄壯。
馬蹄特特,戰馬扭動著肥碩的屁股踏上朱雀街中間的沙土馳道之後,李慎握在手中的酒杯落地,噹啷啷的發出很大的聲響。
他呆滯良久,俯身撿起掉在地上的金杯,重新添滿酒,對同樣震驚的忘記歌舞的樂師,歌姬道:「接著奏樂,接著舞。」
雲初眼瞅著瑞春大總管在他眼前停下馬步,在他身後,萬年縣的官吏們已經跪了一地。
看著面色紅潤,兩鬢有些許霜點的瑞春,雲初的思維立刻就飆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看過的一些關於宦官的電影。
那些經過舞台美化過的形象,與瑞春大總管的模樣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
看來,李治的百騎司宦官化,已經徹底的完成了。
任用宦官其實對於一個皇帝來說,是一種軟弱的表現,表示皇帝已經沒有辦法用正常人的思維來考慮自己的安全問題了,只能通過宦官這種近乎羞辱的方式來保證這些人能夠忠誠於自己。
其實有沒有胯下那二兩肉,對於忠誠沒有啥影響,想到李治如今已然墮落到了這個地步,雲初就倍感傷心。
二十年前的李治,可以讓護衛遠離自己,跟他雲初兩人徜徉在開滿棉花的田地里,可以看著一望無際的棉田,跟雲初探討幹掉高句麗,新羅,百濟的可能性。
兩人甚至能對著逃走的老鼠,將它比喻成突厥人。
現在,李治想依靠這些沒卵子的傢伙來保證他的安全,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雲初現在就希望,李弘登基之後不會是這副窩囊廢模樣。
面對瑞春,雲初的身形筆直的如同一柄長槍。
感受到雲初身上散發出來的濃烈的殺氣,瑞春跳下馬,對雲初道:「大將軍免禮。」
雲初道:「某家根本就沒有施禮的打算。」
瑞春道:「某家乃是天使,表天子威嚴。」
雲初瞅著瑞春道:「天子威嚴我知道,也感受過,就是從你們身上表現出來,某家覺得有些滑稽。」
瑞春不解的看著怒氣沖沖地雲初,他實在是不明白雲初身上滔天的怒火從何而來。
瑞春見雲初有些不可理喻,就率先向萬年縣衙門走去,一邊走一邊道:「找一個安靜的所在說話。」
雲初冷哼一聲,這才帶著瑞春來到了自己的官廨。
瑞春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邊喝一邊道:「你以前是一個很周到的人,如今為何會變得如此的耿介,像一個毛頭小伙子,多過像成熟穩重的雲大將軍。」
雲初坐到桌案後邊道:「因為失望所致。」
瑞春略微想一下就道:「陛下今日能相信的人中間,你雲初可進前三。」
雲初冷漠的道:「我不相信這個世上有人可以傷害陛下,所以,陛下在害怕什麼?」
瑞春嘆口氣道:「陛下病重,一隻眼睛已經失明,纏綿病榻許久,對外邊的世界的了解不足,因此上,只能牢牢地抓住身邊的人。
重用宦官,也是人之常情。」
雲初沉默許久,慢慢的抬頭道:「陛下應該相信我不會插手十六衛的事情。」
瑞春笑道:「以前相信,後來你出手剿滅了七八個無所謂的農莊之後,陛下就覺得有必要派我過來告訴你一聲,免得讓你產生出一種你是大人物的錯覺。」
雲初皺眉道:「紀王慎他們啥都幹不了,殺之無益。」
瑞春詫異的道:「陛下沒有殺他們的心思。」
雲初冷笑一聲道:「我從武氏兄弟身上,以及周興的行為判斷出,有人要殺了那些無用的皇族。」
瑞春看著雲初道:「這又與你何干?」
雲初擺擺手道:「殺了碩果僅存的幾個皇族後,接下來,誰又是那個該死的人?」
瑞春搖頭道:「某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