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供奉著諸多姿態各異的判官、典史、長吏塑像的偏殿之中;江畋再度冷笑起來:「這麼說,這偌大的茅山之上,至少兩千多人的在牒道人,眼下居然只剩下你們這數百人在努力維持了?」
「道者不敢作誑言,當下千真萬確是如此。」愁眉苦臉的元明子當即道:「道者原本也並非專責知客之人,只是情勢所趨而不得不暫代其責。而這一切的變化,都要源自大半年前封山立牆後。」
原來按照他的說辭,就在這道花費了不少人力物力的封山牆垣樹立起來之後;以太平觀主為首的修緣子等數位高層,就宣布要進入初代祖師隱修之所辟穀閉關,尋找那冥冥之中的一線天機啟示。
但隨後受命暫攝本山庶務的師弟,也是華陽宮的主持/宮主;敕命真玄法師修因子,卻因不能服眾;而與華陽中館的館主,師叔輩的貞德法師長盈子、太平觀的上座德容法師修雲子,多有爭執。
這種爭執不下,不僅損害了負責守山的華陽宮主修因子權威;甚至擴散到華陽三官的各脈門人弟子之間。以此,在最後一次鶴梁殿議事時,身為太平觀副手的修雲子在祖師像前憤而公開撕破臉。
當即宣布帶領自己親附和追隨的門人弟子,就此出山尋找一條可以濟世和更有作為的出路。他這一走就幾乎帶走了茅山上,心態最為激進或是不滿封山自守的一批中青年弟子。但事態並未結束。
差不多在一個月後,華陽中館的館主長盈子,也當眾指責受命守山的華陽宮主修因子;庸碌無能、任人唯親、諸事毫無主見。隨即宣布前往京師投奔真正做主之人,當代宗主玄明大法師蔣元吉。
因此,他這一走又追隨而去一大批中高層的法師、道士;可以說,也將茅山清空了一大半。而事情到了這一步,當初太平觀主修緣子所定下的封山自守、潛修敬天之策,實際上已經名存實亡了。
「不對,如果各個都是這般不顧臉面的相繼出走。難道就沒有人可以阻止麼/」江畋聽到這裡,卻忍不住打斷他道:「你們那位閉關潛修的太平觀主,就完全可以在爭議激化之前,介入其中。」
「話雖如此,大宮主自然也有使人前去請示,山主的閉關之所;」然而元明子卻滿臉無奈道:「只是石門之內始終未得回應,唯有定期自石孔送入的飲食得以取用,偶爾送出一語半句的手書。」
但是接下來的日子裡,堅持留在山上的華陽宮主修因子;也並未能夠因此得以清淨多久。餘下的茅山弟子之中開始有人失蹤,最初只是零星發生,本以為他們是耐不住山中單調清苦的私下逃亡。
但是,當一些世代生活在山中,長期服侍宮觀的雜役們;也開始發現時不時有同伴消失不見;就不免隱隱的恐慌和躁動起來。於是作為守山的修因子,在多次投書不得回應後下令強行打開封藏。
「然而,作為閉關的封藏之中,山主卻不見了,」說到這裡,元明子也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道:「隨後開啟的其他封藏,一同不見的還有諸位高功、上座、監齋,陪修的內教弟子和升玄法師。」
「封藏內唯一餘下,就是原地一身衣物鞋襪、腰佩束帶,及若干協助修持的金章玉泊、燈具法器而已雖說守山召集眾法師、道人、弟子,宣稱此乃羽化登仙之故,但還不免有人持續出逃。」
接二連三羽化升仙的茅山宗高層,基本都是在密閉靜修時發生,還比較好應付過去。但作為日常服侍器具的僕役和道童,也在接二連三的失蹤。這就不免引發了恐慌,也導致事態的失控和崩潰。
「不對,你們的守山宮主呢?難道就此毫無作為,任由山上的隨意出逃;既不向外求援,也不打算採取什麼應對的舉措!」江畋再度打斷他道:「更何況出了這種大事,他為何不敢出來相見?」
「因為因為,就在數日之前,守山宮主在修養的黃庭居內,也毫無徵兆的羽化升仙了。」元明子如喪考妣的垮下來臉道:「守門童子聽到守山突然高歌,開門只見白煙自散落衣冠內散去。」
「但接下來,山中再也無人能夠服眾,也無人做主,餘下宮觀各位法師都自行其是;除繼續有人羽化之外,亦難免異狀橫生有人在夜裡見到歷代祖師自畫像走出,詭笑游曳於宮觀殿堂間。」
「其餘的道者之中,亦有人相繼變得瘋癲痴狂,袒露赤身招搖法壇,踐踏神龕香案;號稱是受到了神山的啟示;更有人躍入飛瀑中沖刷不見故此,道者受同門推舉,退守於山官殿內以待。」
聽他說完了這一番前因後果之後;江畋才盯著元明子慢慢開口道:「那甫見面時,你為什麼要對我裝作若無其事,甚至試圖努力遮掩其中的干係,難道,山上已有這麼多受難者難道還不夠麼?」
「此乃山門中的駭人聽聞之事,更是涉及宗門的名聲與享譽。」元明子聞言愣了一下,卻又滿臉愧色的連忙解釋道:「老道一時功利蒙了心,只想守住山門待宗主得信之後,再全力處置本山。」
「看來,正好是叫我趕上了?」江畋深深的看了一眼,垂頭喪氣的元明子;自知他尚有言而未盡之處,但也沒有再深究:「既然如此,作為將功補過,你就負責帶路上山,探明究竟發生什麼?」
隨著後續趕來的蘇州團結兵,依次封鎖和控制了山下的各處場所和出入口之後。重新披掛齊全、整備好器械的外行軍士,開始沿著深削的楚王峪內,石砌而成的丈寬大道和十數道牌坊推進上山。
而當江畋在前呼後擁之下尾隨其後,抵達了太平觀所在的山腰台地時;卻看見擺著香爐和祭台、法壇的前庭廣場上,已經多了好些個被捆綁按到在地的身影;只是看起來他們衣衫襤褸神志不清。
哪怕被制住在地之後,也依舊無意識的掙扎著;各個形容枯瘦或是骨瘦如柴,眼仁翻白而口涎滴落不已。顯然,這就是元明子口中,已經瘋癲的那些道士。只是還有一些人聲嘶力竭的往復喊著:
「歸元是一」
「萬象歸一」
「一元盡歸」
「終歸一體」
數百外行軍士組成的諸多戰鬥小隊,搜索過占地數畝的偌大太平觀;又從邊邊角角找出了一些,還未完全瘋掉的倖存者。只是其中個別人的精神狀態同樣不正常,問起來只會重複「山君發怒」。
而見到這一幕的元明子,則是表情越發愁苦起來;忍不住開口解釋道:「當初尚且保持神志清明的,都已經陸陸續續下山避禍了;如今這些,怕不是後續恢復過來,卻不知為何沒有下山求助。」
而太平觀內同樣是一片狼藉,甚至在那些神龕和法壇之間,散布著風乾發黑的各種穢物;在精描彩繪的漫天仙班女樂,天王力士的壁畫、浮雕,披帛瀾袍的神像襯托下,顯得荒誕而格外的褻瀆。
甚至在一些塑像、木雕上,還有被疑似牙印啃過的缺損處;也不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麼事情。相比之下,供台上那些價值不菲的金銀法器、貢具,鑲珠嵌玉的祭物,卻被毫不珍惜的推倒散落一地。
但是,江畋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這些珍寶器物上;他徑直來到了太平觀後山,守山宮主修養的「黃庭居」別苑內。這裡被精心布置成了一個花石山水的小庭院;哪怕在深秋時節依舊是花藤森密。
但是,圍繞著正房出口兩側的花木植被,卻是呈現扇形的枯萎、凋敗了一大片,而顯得與周邊環境有些格格不入。而作為宮主修緣子的居室卻依舊還敞開著,只是從內到外有了明顯的一層落塵。
下一刻,江畋再度暗自激發了,視野面板中的「感電/傳動」模塊;霎那間一道無形的環形波動,如水紋漣漪一般的擴散開來。如電光火石一般的掃過內外間,以及散落在現場的紫褙黃褐玄冠。
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但在這麼一堆「羽化」剩下的衣物中,依舊顯示出了一條異常提示:「發現微弱生體污染。」江畋突然心中就明白過來;這也許就是一系列羽化登仙事件的線索。
「直接領我去華陽洞天,我要親自勘察,羽化登仙的山主及各位高功的閉關之地。」江畋隨即又意味深長的開口道:「想必會有更多的痕跡和線索。只怕這場羽化登仙的內情,很是不簡單啊!」
所謂的華陽洞天,顧名思義就是位於茅山深處,占地方圓數十里,內部連通的大型洞穴群落;擁有東西南北五個洞口,3顯2隱正好應對五方五行、陰陽之數,其中的西洞就是陶景弘的隱修之所。
而作為閉關的封藏,就是位於祖師陶景弘隱修的祖師洞,及其附屬祭殿、神台、法壇邊上,沿著一條深入的洞道,由後世人重新開鑿出來的一連串大小石穴中。穴口還有可翻轉的厚重封門石板。
因此,一旦相應的修行者入封之後,就只能通過天頂上自然形成的透光石隙,用籃子墜入飲食和基本物用,同時將產生的穢物、垃圾,給定期吊裝出來。但是,現在這些封門板都被暴力砸裂開。
露出內里森森然的大小空洞,就像是一個個擇人而噬的獸口;又隨著隱約流動在洞道、裂隙內的風聲,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隱約嗚嗚作響。也不知道這樣的鬼地方,怎麼會被選中成為閉關之所?
相比之下,作為祖師洞的內窟就要正常的多了;這裡有各種依照地形分布,人工打磨出來的石幢、石床、石灶、石桌、石台;石池、石丹爐、石壁龕、石仲生;在天頂透光之下隱隱的熠熠生輝。
這時,江畋卻聽到了外間傳來的,軍士們的隱約喧譁和呼喝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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