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不客氣的說。
無論是房玄齡還是長孫無忌,他們自己其實都心知肚明,他們教育兒子的方式都是極其失敗的。
失敗到了何等程度呢?就是幾乎長安城裡,是人都搖頭的地步。
因而,現在孩子稍大一些,他們心裡也搖頭,可沒辦法了,管不住了,就算是想管,長孫無忌也捨不得,而至於房玄齡,他就比較無奈了,沒有管的資格!
李世民將太子的奏疏拿出來,二人不禁有些慌。
說實話,他們一個是宰相,一個是吏部尚書,自己的兒子是什麼德行,他們是再清楚不過了。
人要貴在有自知之明,對於這樣的德行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別讓他們沾任何重要的人物!
若是平日,這兩個傢伙,隨便他們在長安怎麼胡鬧,畢竟就算真做了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憑藉著房家和長孫家的權勢,總還能壓得住的。
可現在太子讓他們伴讀,這……就有點坑了。
事實上,平時他們就很擔心孩子跟太子交往,其實誰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早早與太子親密無間呢?可至少不是現在啊,現在太子的年紀也還太小,若是這兩個狗東西將太子帶壞了,成日跟他們一樣,只知道飛鷹鬥狗,那房遺愛,才八歲,就偷偷往青樓里鑽,美其名曰我只看看,這若是將太子也拉著去,會是什麼後果?
可太子居然主動上奏讓這兩個狗東西做伴讀,房玄齡和長孫無忌現在是一臉懵逼,不主動爭取一回事,可送到面前的好處,這個選擇就比較難了。既是覺得這樣,或許對自己的孩子有幫助,可又疑慮重重。
所以沉默了片刻,房玄齡尷尬道:「陛下,遺愛年齡還太小,尚不懂事,此時若是去東宮伴讀……」
李世民呷了口茶,笑了:「就是因為年紀還小,朕才讓他們去東宮伴讀,如若不然,你又無法管束,這若是學壞了,將來怎麼辦?朕是看著遺愛長大的,這小子有些頑劣,該當管一管。」
房玄齡板著臉,心裡說,這可是陛下你自己說的啊,可不是老夫說的,於是便不吭聲。
長孫無忌心裡已轉了無數個念頭,老半天,方才道:「陛下說的也有道理,只是……臣以為……」
很顯然,長孫無忌的掙扎沒什麼用……
李世民打斷他的話道:「好啦。你們不必有顧慮了,這是太子的一番美意,他們當初就是玩伴,可自從朕登基之後,承乾做了太子,反而生疏了,這可不好,想當初,朕與無忌也是自幼便熟識的。」
李世民大氣地道:「此事,朕做主啦,就這麼定了。」
長孫無忌心裡倒是鬆了口氣,反正這是陛下你做主的,到時候出了事,可怪不到我的頭上。
房玄齡也鬆了口氣,反正是陛下做主的,若是家裡的母老虎要發威,那也是怪不到我的頭上。
於是三人奉茶,李世民隨即道:「朕這些年,愈發覺得人才的緊要,思來想去,最緊要的還是招攬人才,陳正泰此前上了一道奏疏,說是科舉需改一改,要從各地擇才,進行統一的考試,所有的考試也需統一,而不能又是明經,又是進士,又是秀才,朕思來,是這個道理,因而,房卿就拿出一個章程來吧。」
房玄齡心裡知道陛下的意思,這科舉現在要改,本質是延續了揚州新政的想法。
也就是說,揚州新政之後,對於世族的態度,已開始有了改變。
那麼,怎麼能容得下像從前一般,讓世族的子弟想為官就為官呢?
可想要壓住世族,最好的辦法,就是進行統一的考試,通過科舉招攬更多的人才。
當然,這樣的做法可能會引發世族的抱怨,不過抱怨的聲音應該不會太多。
因為以往是人才幾乎是世族進行舉薦,或者科舉的名額,由他們推薦。
可未來,即便未來朝廷更側重於科舉取仕,可這天下識文斷字之人,不還是這些世族子弟嗎?不過是遊戲規則改變了而已,其他的並沒有變化。
房玄齡自是領命,便道:「臣遵旨。」
李世民看他一眼,極認真地道:「只有側重科舉,才可鞏固國本,卿不可小視。」
只這輕描淡寫的一句,房玄齡便心領神會了。
陛下將科舉和國本居然聯繫起來,這……就說明,這科舉在陛下心裡的份量,再不是像從前一般了。
他頷首,心裡已開始謀划起來。
二人告退,李世民依舊還在喝茶,他在等著房玄齡將章程送來,說是讓房玄齡擬定章程,不如說是試探一下百官們的態度,畢竟房玄齡是宰相,一旦要擬定章程,勢必要與各部的大臣商議。
經過這些商議,大抵就可將百官們內心的想法折射出來。
此時,張千碎步進來道:「陛下,陳詹事求見。」
李世民臉色緩和了一些,笑道:「叫來吧。」
陳正泰興沖沖地入殿,朝李世民行了個禮,便道:「恩師氣色較之往日,又好了不少,遠遠觀之,可謂英姿勃發……」
李世民笑道:「你少說這個,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陳正泰哈哈一笑:「事倒是有事,不過都是一些小事,主要還是來探望恩師,這一日不見恩師,便覺得度日如年一般。」
李世民的心情很好,讓他坐下,又讓張千斟茶。
師徒二人吃著陳正泰家裡送來的茶葉,陳正泰咳嗽一聲道:「學生其實此來除了看望恩師,有一事也是想讓陛下同意。太子這一次監國,聽說十分順利,滿朝公卿都說太子穩妥。」
李世民則是在心裡冷哼一聲,什麼順利,至於穩妥,更談不上了,你陳正泰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其實百官們確實表示了對太子的認可,不過人家是讀書人,讀書人說話是拐著彎的,表面上是讚許,裡頭加一個字,少一個字,意義可能就不同了。
所以,話語裡夾帶著槍棒的人可是不少,只是有心人能揣摩出,尋常人聽了,只覺得這太子真是滿朝稱頌,將來必為英主。
李世民道:「也不至滿朝公卿都在誇讚他,他是太子,誰敢說他不好的地方呢?即便是有瑕疵,誰又敢直接指出?你就不必為他美言了,朕的兒子,朕心如明鏡。」
陳正泰便乾笑道:「此次監國之後,學生還是覺得太子應該多讀讀書,所謂不讀書,不能明理,不讀書,不能明志。」
李世民自是很贊同這點,頷首道:「他已接觸了一些世情,因而讀一些書也好,詹事府,難道還缺大儒嗎?」
「不缺。」陳正泰很認真的道:「只是學生以為,太子若只是在詹事府中讀書,只怕沒什麼用處,倒還不如進皇家二皮溝大學堂里就讀,畢竟,學堂里的氣氛好,又有同窗,可激起太子爭強好勝之心。除此之外,太子是個愛熱鬧的人,以往在詹事府,那些鴻儒博士們成日在他面前如老僧念經一般,怎麼學得進去,可進了學堂就不同了。」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道:「是嗎?只是若去了學堂,出了岔子,朕可是要唯你是問的。」
「學生自當承擔後果。」陳正泰拍著胸脯保證。
若換做是其他的天子,自然覺得這是笑話。
可到了李世民這裡就不同了,其實皇家如何進行教育,一直都是一個老大難的問題,多少太子身邊圍繞了一大群的大儒,可真正成才的又有幾人。
李世民就不是靠皇家教育出身的,或多或少,對於這樣的方式有些牴觸。
現在聽陳正泰提起這個,李世民略一思索,便道:「那不妨一試,還有何事?」
顯然對李世民而言,陳正泰肯定還有事想說的。
陳正泰卻是搖搖頭道:「恩師,無事了。」
李世民:「……」
眼見陳正泰要告辭,李世民覺得這麼憋著也不是辦法,便索性道:「朕聽說,你想讓遂安公主的公主府移至大漠營造。」
「是,學生提過。」
李世民皺著眉頭道:「這是何故?」
陳正泰臉色很平靜,他知道李世民在細細地觀察自己,所以如無事人一般:「遂安公主願為恩師效命,她常常說,自己的身體髮膚都受之恩師,若能為恩師分憂,便是萬死也甘願。自來就有公主出塞和親的事,可若是能為大唐鎮守北疆……」
李世民聽到此,就沒查給他翻一個白眼。
這不擺明著是你教的嗎?
遂安公主是騙不了人的,她會說什麼話,朕能看不出來?
李世民懶得再跟他打啞語,擺擺手道:「你不必說這些,朕只想知道,你的看法是什麼?」
「學生?」陳正泰一愣。
李世民頷首道:「你說罷,朕不怪罪。」
陳正泰道:「都說君王死社稷,天家無私情。學生所想的是,自漢以來,從漢高祖開始,他們便連死後,都要將自己葬於軍事要害之處,希望借用自己的陵寢,來保衛社稷的安危,那麼,我大唐難道連大漢高祖皇帝都不如嗎?遂安公主此舉,值得讚賞。」
陳正泰所說的這個典故,其實就是漢高祖劉邦選擇陵寢的時候,將長陵設置在了軍事要衝了。
尋常人給自己選墳墓,還會選擇風水吉地,可劉邦不一樣,他選擇將自己的長陵,當做一個要塞。
其實這也可以理解,畢竟帝王的陵墓,耗費極大,除了地宮之外,地上的建築,也是驚人。
而陵墓修建,漢高祖下葬之後,為了保衛陵墓的安全,還需大量的衛兵鎮守。
於是乎,將長陵選擇在長安的重要要衝上,有一個巨大的好處,就是花一分錢,辦成兩件事。
同樣都要派駐軍隊鎮守,那麼為何不將其設置在匈奴入侵的要衝上呢?
一旦匈奴入侵,進入了關中,首先要面對的不是長安城,而是長陵這一座軍事堡壘。
如此一來,漢高祖死後,也可以將自己作為屏障,保護自己子孫的安全。
當然,他自己想必也沒有想到,此後自己有個曾孫,人家直接出了大漠,將匈奴暴打了幾頓,北方的威脅,大抵已解除了。
所以他這長陵,也就從要塞,變成了大漢王朝的腹地。
很顯然,陳正泰的話,是李世民沒想到的,他若有所思地道:「區區一個公主府,也可有長陵的效果?」
陳正泰笑呵呵地道:「學生以為,只要有錢就可以,可若是公主府不營造在那裡,誰敢投錢呢?」
李世民一時滿帶著疑慮,他沉吟片刻,才道:「如何選址?」
顯然,他也想試一試,大唐也要將這大漠當做腹地。
雖然這看上去好像是不可完成的任務,可任何帝王都有這樣的衝動,永絕邊患,這幾乎是所有人的夢想。
而且,就算營造出來,當真會有危險的話,那麼索性廢棄就行了。
陳正泰卻是道:「這個得問遂安公主殿下了。」
李世民冷笑道:「你少來說這些,問她,不就是問你嗎?」
「哎呀。」陳正泰扭扭捏捏地道:「恩師這樣說,可折煞學生了,學生……」
李世民一揮手:「少囉嗦,過幾日給朕上一道奏疏來,將這選址和營造的規格,統統送到朕面前來,若是再遮遮掩掩,朕不饒你。」
陳正泰尷尬地點頭,連忙告辭,一溜煙的跑了。
………………
「我的親兒,你這是怎麼了?」
此時,在房家裡,已是亂成了一鍋粥。
房夫人發怒了。
卻是房遺愛手背受了傷,因為揍人的緣故……
房夫人一看手背的淤青,便暴怒,這府中上下人等,個個嚇得魂不附體。
房遺愛只是在那嚎哭:「那狗奴骨頭這樣硬,兒只打他一拳,便疼得要命了。」
接著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叫。
房夫人心疼得要死,在一旁陪著流著眼淚道:「好啦,好啦,你別哭啦,母親自會給你做主。」
這時,房玄齡倒是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做主,做什麼主,他無端去打人,如何做主?他的爹是天子嗎?即便是天子,也不可這樣胡作非為,小小年紀,成了這個樣子,還不是寵溺的結果。」
房夫人頓時大怒道:「阿郎怎麼能說這樣的話?他不是你的骨肉,你就不心疼?他終究只是個孩子啊。」
雖是大怒,其實房夫人是底氣有些不足的。
房夫人其實很清楚,這房遺愛確實是頑劣得出了名的,也不知將來該怎麼辦,她現在還在呢,將來若是她不在了,有人欺負他,怎麼是好?
房玄齡重重嘆了口氣,很是無力地道:「怎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啊。」
不過他的語氣明顯的緩和了,低眉順眼的樣子:「我這為父的,不也是為了他好嗎?他年紀不小啦,只知成日遊手好閒的,既不讀書,又不習武,你也不想想外頭是怎樣說他的,哎……將來,此子必定要惹出大禍的,敗我家業者,必定是此子。」
房夫人又怒了,猛地張大了眼睛,直直地瞪著房玄齡。
房玄齡在這帶著火氣的視線下,嚇了一跳,頓時泛起滿滿的求生欲,立即轉移開話題道:「今日我去見陛下,說是太子上了一道奏疏,令遺愛去給太子陪讀,哎……我這是擔心啊,擔心他一旦到了太子的身邊,若是惹出什麼事端來,那就是大罪了。可聖命已下,還能有什麼辦法?夫人,為人父母的,要為子孫做長久計,若是子孫不肖,今日寵溺他越多,那他將來遭的難會愈多啊!我們房家好不容易才有今日,賢夫人怎麼忍心最後看它敗下去啊。」
房夫人果然中計了,聽說要去伴讀,一時之間也有些擔憂起來,蹙眉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房玄齡小心翼翼地盯著她,生恐她又抓住自己什麼話柄。
良久,看她沒有再對他發火,才語氣更溫和地道:「做爹娘的,誰不愛自己的孩子呢?只是凡事都要有所為,有所不為,我為了遺愛,真真的擔心得一宿宿的睡不著,寢食難安啊!不就是希望他將來能爭一口氣嗎?也不求他建功立業,可至少能守著這個家便好。」
房遺愛或多或少還是有些怕房玄齡的,便也不嚎哭了,只躲在一旁,一聲不吭。
房夫人則是目光閃爍著,似乎心裡權衡計較著什麼。
這令房玄齡看她還是不吭聲,又開始擔心起來了,努力地檢視自己方才所說的話。
似乎沒什麼問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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