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這些日子一直都在熟睡的狀態。
雖然一場手術下來,一直高燒不退,且又因為大量的消耗,令他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可他的意識還是清醒的。
至少在潛意識之中,他無數次失去神志的時候,內心深處,似乎都有一個聲音在他耳側說著什麼。
這聲音……令他不甘。
他不願看到自己雄心壯志如流星一般的逝去。
也不敢去想像,一旦雄主消逝,剩下的孤兒寡母們,如何控制那些難以駕馭的群臣。
他一定要撐下去,只要還有一絲力氣,他便要起來繼續掌控局面。
於是,他猶如一個溺水的人,拼命地抓著稻草,分明這稻草根本無法讓自己浮起,可好似在冥冥之中,天無絕人之路一般,這稻草越來越粗壯,在一次次的溺水之中,總能令他看到一絲絲的希望。
李世民覺得自己無數次在生死之間徘徊,等他漸漸恢復了一些意識,便感受到了胸口那鑽心的疼痛,還有頭痛欲裂的感覺。
這種感覺……竟很好。
至少自己還能感受到痛苦。
這說明他還活著!
他無數想要睜開眼睛看看,然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之中,終於他疲憊地睜開了眼,便見著了陳正泰,陳正泰指揮著張千,揭開紗布,給自己換藥。
紗布撕開的時候,是一種仿佛剝皮一般的疼痛,令李世民下意識地抽搐了一下。
張千動作很慢,這在他看來,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等看陛下身體有了反應,突然驚訝地抬頭看了李世民一眼,而後觸碰到了李世民的目光,一下子……張千竟懵了。
「趕緊的,怎麼動作這麼慢。」
「呀。」張千張大口,而後道:「陛下……陛下……」
陳正泰這才看到了李世民似乎開始有了一些意識。
這令陳正泰很懊惱。
畢竟,自己付出了這麼多的精血,李世民若是能睜開眼,這第一個看到的理應是自己,這一票才幹的值。
於是陳正泰腦袋立即橫在了張千和李世民之間,眼睛對著李世民只張開了一線的眸子,興沖沖地道:「陛下的感覺如何,張千,你不要分神,換你的藥。」
張千感覺當初的陳正泰又回來了,這狗娘養的東西,果然還是老樣子。
只是此時他心裡有些激動,忙是哆嗦著手,繼續上藥,他的內心克制著激動,以至於手有些顫抖。
陛下,陛下他……
陳正泰卻努力地朝李世民咧嘴。
李世民目光有些茫然。
「陛下當初危在旦夕,兒臣斗膽,決心手術。如今……手術還算成功,陛下現在感覺如何?」
李世民努力地張嘴,或許是因為疲憊,又或者是因為高熱不退的緣故,竟沒有一絲說話的氣力。
陳正泰內心深處,卻是隱隱有些激動的。
神志能夠恢復,說明……手術八九成是成功了。
當然……現在的高燒以及手術之後可能引發的炎症還是一定要壓下去,如若不然,依舊可能有性命之憂。
因而未來都只能指望青黴素了。
好在,青黴素這玩意在後世雖是濫用,所以對於現代人而言,藥效可能不強。
可是用在沒有濫用的古人身上,效果可能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自然,這一切和李世民的身體狀況是分不開的,但凡李世民的身子弱一些,這樣的手術,十之八九也未必能熬過去。
見李世民眼睛無神地看著自己。
可是這個眼神,陳正泰卻懂。
李世民雖然沒有開口說話,可眼神之中傳達的意思卻很明確,他希望知道發生了什麼。
陳正泰心裡瞭然,現在最重要的是還是讓李世民在藥物影響,以及求生欲望之下,熬過這一次鬼門關。
怎麼樣才能激發李世民的求生欲呢?
陳正泰深吸一口氣,便鄭重地說道:「陛下,手術還算成功,只是……情況依舊很糟糕,陛下能否熬過這幾日,十分關鍵。」
「而且現在……事態很緊急。」陳正泰開始瞎掰:「傳聞禁衛軍已經開始傳出了許多的流言,不少人對於太子殿下很是不滿,他們認為,太子殿下年紀還小,如何能夠主持大局,因而認為,只有迎奉年歲較大的宗室克繼大統,方才能滿足天下臣民們的期望。」
李世民的眼神,突然變得無比焦慮起來。
這很好理解,若是登基的不是自己兒子,那麼李世民駕崩之後,可能連祭祀都沒有人祭祀了。
這樣的事情李世民不允許他存在的。
陳正泰見李世民已經有了反應,便有繼續胡扯:「朝中有不少人,也存著這個心思,就在昨日,有人公開去祭祀了廢太子李建成。」
李世民的胸膛不禁起伏起來,嚇得在包紮的張千兩腿顫抖。
當然,陳正泰的話真真假假,外朝確實有不穩的跡象,只是還沒有明面化而已。
陳正泰嘆息道:「更可慮的是……現在已經有人認為,商賈誤國誤民,危害社稷,甚至有人希望剪除商賈,可他們真正的用意,似乎是對著陳家來的,許多人……想從陳家的買賣中,分下一塊肉來……陛下,兒臣擋不住了啊,他們氣勢洶洶,兒臣還是個孩子……不,兒臣獨木難支,哪裡是那些老狐狸們的對手,只怕用不了多久,陳家的買賣……就要完蛋了,兒臣算了算,陳家每年的盈利有一千三百萬貫,不過按照約定,其中五百萬貫,都是宮中的進賬,一旦買賣維持不下去,最糟糕的結果就是,這些錢,統統化為烏有,錢……要沒了!」
李世民聽到這裡,似乎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這錢……是不會少的,不是宮裡和陳家來掙,就是給別人掙了去,倘若真被其他的世族和貴族們分食,那這大唐,只怕真要分崩離析了。
一念至此……
李世民不知從哪裡冒出了氣力,突然張口,發出了一聲虛弱地低吼:「李承乾那逆子……」
罵李承乾那也是活該,李承乾是太子嘛,錢要沒了,江山社稷也可能要拱手讓人,還是兒子不肖?
陳正泰一聽李世民罵人,心裡頓感欣慰,你看……這求生欲很滿,存活率至少又提高了五成,他苦著臉,心裡憋著笑。
外頭……恰好一臉疲倦的李承乾陪著自己的母親即將踏入這靜養的密室。
聽到李承乾那逆子這話,頓時懵了。
逆子……
父皇……這怎麼是父皇的聲音?
不對呀,自己是好兒子啊。
自己痛下決心,要救活父皇,親自做的手術,這幾日更是衣不解帶,每日好生侍奉著,昨天自己還熬了一宿在此照料呢,方才睡了兩個時辰,又興沖沖的來探望了。這樣的好兒子,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啊。
罵孤做啥?
只是同來的長孫皇后,本是愁眉不展,一聽到李世民的聲音,眼裡卻驟然掠過了一絲喜色。
手術之後,她一直處在憂慮之中,人已消瘦了,當初給豬做了這麼多手術,都沒有存活,陛下又每日高熱,昏厥不起,十之八九,是真的活不成了。
這狀況,甚至比手術前更糟糕,手術之前,陛下至少還是有一些神志的。
可現在……她激動的加快步伐,匆匆到了李世民面前,一見李世民張著眼,目光帶著凶光,一時之間,百感交集,淚水便滂沱下來:「陛下……醒了……臣妾,臣妾……嗚嗚……」
李承乾也湊了上來,果然見父皇張眼,只是很奇怪,一看到自己,父皇的眼神更是凶相畢露,李承乾覺得匪夷所思,怎麼還能恩將仇報呢?
「父皇的情況如何?」
陳正泰回答道:「現在已經恢復了神志,情況比昨日好多了,不過……現在還很難說,能不能熬過去,還需看接下來用藥的效果,以及陛下的意志。」
李承乾長長的鬆了口子,卻見李世民的目光一直隨自己轉動,說來也奇怪,怎麼父皇的眼睛都不離自己,而且隱隱約約聽到逆子之後,父皇便好像已開不了口了,這……就有點見鬼了,他狐疑道:「父皇方才在罵孤?」
陳正泰安慰道:「方才陛下說什麼,我沒怎麼聽清,應該沒有吧。」
李承乾下意識地點點頭,或許……聽錯了。
他又道:「父皇為何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孤,這手術之後,父皇是不是可能有點老糊塗了啊。」
陳正泰搖搖頭:「沒有呀,我覺得陛下的眼神還好。」
「分明是有,凶光畢露的,一直盯著孤看。」
陳正泰解釋道:「殿下一定多慮了,陛下現在確實有了一些神志,這樣的眼神也很正常,畢竟現在陛下恢復了神志,手術之後,疼痛難忍,目光犀利一些也是正常的。至於盯著殿下看,依我多年的經驗來看,可能是因為陛下關切太子殿下的緣故吧。」
李承乾」噢」了一聲,點點頭,陳正泰的解釋很合理,於是他高興起來:「總算是醒了,孤還擔心,這手術做下來,父皇有什麼好歹呢,現在能恢復神志最好不過。」
他很快不再關注這些細節,露出大喜之色。
長孫皇后聽聞陛下還需恢復,需繼續熬過來,在長鬆一口氣之餘,又不禁擔心起來。
陳正泰正色道:「現在最重要的是讓陛下好好的調養,繼續用藥,該輪流照料的,還是需好好照料。這幾日最是關鍵,切切不可怠慢了。」
此時陳正泰的話,和聖旨沒有區別,長孫皇后忙道:「一切依正泰所言,正泰,你先去歇一歇吧,這幾日你也沒有好睡,那便好好歇一歇。」
陳正泰點頭,隨即回到了附近的偏殿裡小睡一會兒。
等起來時,天色已微亮,卻見張千在外頭候著自己,陳正泰道:「張力士不去照顧陛下,怎的在此?」
張千道:「陛下又睡過去了,不過精神倒是恢復了一些,說也奇怪,陛下今日醒來之後,雖是不能動彈,高熱也沒退下,可一直張著眼,精神倒是挺足的。」
陳正泰心裡想,精神不足都見鬼了,江山和錢都要沒了,換做是我……哪怕進了棺材,我也要從棺材裡跳起來。
陳正泰乾笑道:「陛下是何等人,一個手術而已,這對他而言,不在話下。」
「是是是。」張千小雞啄米地點頭,這個時候張千可不敢得罪陳正泰,面上帶著諂笑道:「陳公子,奴來此,是因為……百騎打探到了一些傳聞。」
百騎是專門負責打探消息的。
幾乎不需向三省匯報,直接通過張千向皇帝請示,因而……它倒是頗有幾分錦衣衛一般的功能。當然,錦衣衛有自己的詔獄,可以自行干涉司法。可百騎的實力就差得多了,只作為皇帝的耳目。
只是現在陛下重傷,張千得了百騎的奏報,自然而然……卻如沒頭蒼蠅一般,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太子又年幼,張千決心來和陳正泰商量商量。
陳正泰道:「百騎……百騎怎麼了?」
張千上前,壓低了聲音:「最近朝中有許多不穩的跡象,昨日,已有不少人上書,希望朝廷重農了。」
「重農?」陳正泰頓時明白了什麼意思,重農的本質,在於抑商,而抑商的本質……只怕是衝著二皮溝去的吧。
陳正泰:「陛下尚在,他們就等不及了。」
張千嘆了口氣:「陛下撤了陳公子的爵位,在許多人看來……陳家這兒牽涉的利益又大,陛下的傷勢,大家是知曉的,十之八九是不能活了。而太子殿下呢,這幾日都在宮中,不去召見大臣,已經傳出許多流言蜚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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