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又在看書啊。」
學宮食堂里,楊域和雍宏忠端著餐盤走了過來。
「嗯,邊吃邊看不耽誤。」
李昂稍微抬頭打了聲招呼,就繼續低頭研讀那本厚厚的、裹著防污包書紙的書籍,
同時拿著勺子,從碗中盛起白蝦、筍絲、香菇、芹菜等製成的八寶羹湯,慢條斯理地喝著。
現在距離新生入學已經過去了一個月,不得不說,那天四皇子李惠說的話,的確有道理學宮食堂的飯菜確實美味,完全不遜色甚至超過長安最好的那幾家酒樓。
李昂感覺自己比以前吃的多了些,原本身形偏瘦弱的雍宏忠更是肉眼可見地略微胖了一圈。
「杜爾博士編纂的《異獸分類學·卷二》?」
楊域把木質餐盤放下,低頭向上看,瞥了眼李昂所讀書冊的書名,好奇道:「這不是第二學年的百獸學教材麼?」
「嗯,第一卷大致翻了一遍,現在在看第二卷。裡面有些觀點非常有意思。」
李昂隨意說道,百獸學是學宮的重要學科,兩百七十年前就編纂出了分類學教材,
此後每隔幾年或者十幾年,會因為研究有了新進展,或者錯誤被發現並糾正,
而重新刊印新的教材。
因此這本《異獸分類學》的全稱,應該是《虞國高等課程學宮級規劃教材·理學報刊推薦讀物·供馴獸、獵魔、飼養、防治等用·異獸分類學第二十七版》
這書名的冗長程度,有輕內味兒了。
「什麼觀點?」
楊域用筷子夾起一塊厚厚羊肉,放在辣根醋碟里蘸了蘸,含糊不清地問道。
李昂說道:「書上說,儘管在許多人,包括大部分虞國官員的觀念中,
虞國百姓生活在州府、鄉鎮,受昊天鐘聲庇護,與異獸較少接觸,但事實上,異獸對於整個歷史,以及現如今虞國百姓的日常生活,有著極其深遠的影響。
比如五級妖類【地鼴鼠】。這種天生能夠釋放土行術、視力低下嗅覺靈敏、以昆蟲為食的弱小妖類,
在過去被認為是數量稀少、無足輕重的。就算是尋常的蛇、野貓、夜梟,都能捕食它。
然而經過十幾年的觀察調查,【地鼴鼠】被確認為,更喜歡待在具有珍惜礦脈的岩層中。它們生命的一半時間會在岩層里挖來挖去,尋找珍奇礦石放回巢穴。只有在覓食時才會前往地表。
虞國和前隋歷史上,許多次礦洞坍塌事故,很可能就是【地鼴鼠】引起的。
而隋末那起導致上千人被牽連定罪的國庫金銀失竊案,現在也被懷疑為這一妖類引起。
因此在第二十六版的《異獸分類學》中,【地鼴鼠】將從五級提升至三級,各州府有礦洞的地方,也要飼養貓狗,來驅趕捕獵這一異獸。」
「還有這種事情?」楊域挑起眉梢道:「怪不得我看有些礦工身上,會帶著刻有貓圖案的木牌,以前都不知道。」
「如果不考進學宮,一輩子可能都不知道。」
李昂眉頭微皺,這本《異獸分類學》是學宮刊物所自己印刷的。
學宮刊物所不僅會用雕版技術印刷內部教材,還有數十種刊物出售到虞國各州府。
普及理學、防止迷信的;
傳播農學、勸課農桑的;
傳播新聞、開啟民智的;
其中賣得最好,銷量最高的刊物,則類似於故事雜誌。上面不止有或真實、或杜撰的民生故事,還有完全虛構的短篇、中篇乃至長篇連載。吸引了數量龐大的讀者。
洢州那位寶萊酒樓的說書先生,就堅持不懈地往故事雜誌投稿,希望有天能在學宮刊物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然而,不是所有刊物都能在民間流傳的。
學宮規則之一就是懂得越多,危險也就越大。
《百獸分類學·第一卷》勉強能在大型州府的藏書閣中找到,第二卷就不行了,只在學宮內部流傳,
並寄到一些學宮認為有資格閱讀的虞國官員、鎮撫司士官、榮譽博士手中。
其他一些涉及異類和術法的敏感書籍,同樣如此。
普通人跑到野外跟蹤調查異類,很可能會對自己、對自己所生活的虞國州府,造成未知後果。
『會主動尋找珍奇礦石的異類老鼠聽起來有點意思。』
李昂眼睛微微眯起,這段時間他一直在飼養體內的墨絲,現在已經能很輕鬆地舉起庭院裡的實心石桌,連續拉開三石強弓,
靈脈強度也達到了接近十一條水品。
但這還不夠,李昂能清楚感覺到,現在投餵銀錠的所需量,比之前大了許多。
需要數量更多、質量更高的礦物,才能令墨絲繼續強化。
『學宮歷史上,前百分之五的優秀學子,從感氣境晉升至身藏境的時間是一年。
前百分之一的學子,所需時間是半年。』
李昂默默想道,『晉升至身藏境,不僅僅是境界提升、氣海充實、能寫更多符籙釋放更多術法這麼簡單。
學宮會對優秀弟子,開放更多隱秘書籍,甚至是東君樓里的異類資料。』
讀書,讀更多書,進而理解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
這就是李昂現階段的計劃。
焦成失蹤後可能引來的調查,始終像一根弦一樣,在李昂心頭繃緊著。
萬年縣、鎮撫司所代表的虞國顯貴們,不去調查焦成死因,
不代表其他人不會去探究。
焦成為什麼要去探索的劍仙衣冠冢?為他自己,還是別人?他們會不會挖掘地宮,從焦成手下的狄五等人身上,發現自己所使用的手術銀絲,進而聯繫到自己?
除此之外,還有程居岫警告他的,有微小可能到來的暗殺刺殺。
以及墨絲本身的潛在危險再過段時間,劍道課程就將用到精金材料,供弟子們感知。
李昂必須在此之前,弄清楚墨絲是什麼,或者至少掌握控制墨絲的方法他完全不想在課堂上,讓墨絲接觸到精金並當眾失控。
李昂凝望著書本出神,
完全沒有聽到楊域和雍宏忠正在談論的,煉體課後的藥浴有多難聞的話題經過這段時間的修煉,雍宏忠的口吃似乎好了許多。
不知道是周圍的同齡人變多,改善了語言環境,
還是修行本身的功效。
「在聊什麼呢?」
此時,紀玲琅和邱楓也端著餐盤走了過來兩人之前通過長安女子社相識,最近成了好朋友。
她們選擇的菜式相對而言更加精緻,還有類似水晶蝦餃的南方點心。
「咳,沒什麼,在聊這個月假期幹什麼。」
楊域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聲,雖然一年新生符、術、劍、念、體五種都要初步學習,但沒天賦就是沒天賦。
楊域在煉體上的進度,還不如同年級的許多女生。
上次披甲兵擊格鬥的時候,被對面的女同學一鏈錘敲中頭盔,昏了過去。醒來的第一反應就是舉手投降。
「日升你這個月的月末,有安排麼?」
一想起那段經歷,楊域還是有些羞惱臉紅,急忙轉移話題,問李昂道。
「月末?」
李昂合上書本想了想,最近確實沒有什麼事情。
聽診器他已經用竹木金屬做出來了,但李樂菱在來學宮後的氣色越來越好,修行進度排在年級前列,感覺一時半會兒也用不太上聽診器。
「沒有安排。應該會在家裡繼續讀書,或者休息兩天時間吧?」
李昂揉了揉眉心,他不在學宮住宿,每天傍晚放學就能回長安金城坊的家裡。
另外學宮每隔五天,就放一天或兩天假期,讓學生和教習能出校活動。
「這麼刻苦啊」
楊域張了張嘴巴,與雍宏忠無奈地對視一眼。
他們不知道李昂憂心於墨絲的事情,
以為李昂覺得自己是學宮狀元,但因為靈脈天賦限制,修行進度反而被何繁霜、裴靜等人逐漸反超,因此不甘不忿,而加倍努力地讀書。
作為朋友也不好多說什麼。
「教授我們理學的蘇馮博士不是說了麼?任何人任何工作,都需要勞逸結合,這樣才能提升效率。」
紀玲琅看著李昂搖了搖頭,從腰帶上繫著的錦囊里,拿出四張橘色紙質票據,放在桌上。
「這是什麼?」
楊域好奇地接過票據掃了一眼,驚詫道:「周國來的鑒月劇團?」
「沒錯。」
紀玲琅微笑道:「長安女子社裡的姐妹轉讓給我的,一般人根本買不到。這四張送你們了,月末之前都可以去看。」
「鑒月劇團」
李昂眉頭微皺,這個名字他前幾天聽柴翠翹反覆提起過。
虞國經濟、軍事、科技上的成就,遠超周邊各國,在文化領域,同樣兼收並蓄,海納百川,能欣賞不同背景的文化作品比如龜茲音樂。
南面的周國戲曲戲劇文化發達,而這個所謂的鑒月劇團,又是周國最優秀的劇團之一。經常受邀周遊列國,在首都和重要城市間巡演。
上至王公大臣,下至普通百姓,無不為他們的傑出表演如痴如醉,萬人空巷。
這次劇團北上虞國,還沒到長安,預售的所有票就被一搶而空,
連學宮的學子、教習們,在閒暇時間都在談論哪裡能弄到票。
「哇哦,這」
楊域眼前一亮,搶過一張票來,手指輕輕撫過上面精美細緻的防偽圖案,「你們去看過了?」
紀玲琅點了下頭,「昨天傍晚看的。」
「感覺怎麼樣?」
「非常,非常,非常精彩。」
提起這個,邱楓忍不住說道:「絲竹音樂也好,表演者唱腔也罷,和虞國戲劇風格完全不同。
而且他們還很捨得下血本,會用符籙、妖獸來製造舞台效果。
喚來煙霧,催發火焰等等。
在精緻和專業程度上,遠遠不是長安那些劇團能夠相比的。」
「真有這、這麼厲害?」
雍宏忠驚詫地挑起了眉梢。
「要不然怎麼會一張末等票一百貫,還有市無價,想買都買不到?」
紀玲琅隨意道:「聽說要不是怕御史們又上書抗議,陛下和皇后都想讓他們去太極宮表演呢。」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楊域忙不迭地將自己的那張票收了起來,他家裡的兄長嫂子已經抽空去看過了這個鑒月劇團,回家後也一樣讚不絕口,
楊域自認為自己在同齡人里算時髦時尚,有新奇事物當然不能落後。
「我也要一張。」
雍宏忠也拿走了票,李昂本想拒絕,但一轉念頭,問紀玲琅道:「這個劇團會用妖獸來製造舞台效果?」
紀玲琅點了點頭,「是那種只有稀薄妖類血統,除了極其微弱的異能外,和尋常野獸沒什麼區別的走獸。不違反虞律和鎮撫司規定。」
「那我也要兩張吧。」
李昂拿走了最後兩張票據,說道:「估計翠翹會很開心吧她這些天一直在嘮叨。
對了,聽說如果出價夠高,還能請劇團專門表演指定劇目?」
「嗯,大前天吧,應宣陽坊晉老太爺之請求,演了一出《鶯鶯傳》。」
紀玲琅嘖嘖道:「那位老太爺還挺人老心不老,喜歡看這種愛情劇。」
《鶯鶯傳》就是講述貧寒書生張生對沒落貴族女子崔鶯鶯始亂終棄的愛情悲劇故事,在虞國民間流傳甚廣。
由於原作是個男女分離的悲劇,不被一些市民接受,在不同地區還有多個結局,比如張生最後娶了崔鶯鶯,二人幸終:
張生與崔鶯鶯不被雙方父母祝福,最後一同殉情;
甚至還有獵奇崩壞版本張生在進京趕考的路上與一位王侯子弟發生爭執,張生被殺,崔鶯鶯申冤無果,想要跳崖殉情,卻沒死成。甚至在山洞中撿了本修行秘籍。
崔鶯鶯怒髮衝冠,在三年時間裡晉升為相當於巡雲境的武道高手,
夜間潛入進洛陽王府,刺殺了仇敵,完成復仇,抱著對方的滴血首級來到張生墳前感慨萬千。
順帶一提,這個版本的故事柴翠翹最喜歡,還經常盜用李昂的台詞來評價這齣劇。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窮。」
想到柴翠翹看到這張票後的欣喜表情,李昂嘴角略微上揚,喃喃道,「鑒月劇團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