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弈第一次來到了居雲岫的屋後。
不遠就是山崖,屋後到山崖之間都是青青綠草,有幾叢茶樹,花香撲鼻。此時葉尖正嫩,也不知道清茶是不是就這裡長出來的……
草地上有躺椅,椅上還有本書,看似居雲岫午後休閒看書睡覺的地方。
很小資。
秦弈感覺如果加把遮陽傘在上面,墨鏡咖啡配起來,就是一個別墅草坪,小資生活的典範。
屋後出門就是一汪清池,清茶說洗毛筆的就是這,不過看上去根本不髒,並沒有想像中的墨汁染黑,也沒有畫筆顏料的五花八門。反而清澈見底,有蓮葉亭亭,魚蝦在蓮葉底下忽隱忽現。
有彩虹浮在池上,貫穿南北,如同橋面一般。
居雲岫慢慢走上了彩虹。
秦弈站在後面有些尷尬:「我不會騰雲,踩上面會不會掉下去?」
居雲岫「撲哧」一聲,回眸輕笑:「上來吧,不會掉。」
秦弈試著踩上去,非虛非實,不知材質,踏在上面很有些夢幻感。
「這是……畫成的?」
「是。」
居雲岫簡單應了一聲,就站在虹橋上看蓮葉,沒多言語。
秦弈慢慢走到身邊,就聽居雲岫輕聲道:「這道虹橋,是我畫道初成的標誌,已可使死物具現,雖不涉神魂,已然有了無窮可能。也是從那一刻開始,師父放心地把宗門傳給了我。」
所以這算是一個有紀念意義的閨閣之地的意思?一般人不能來的。
也是一顆小文青的女兒心。
秦弈並肩站在她身邊,感受著鼻尖縈繞的芬芳,低聲道:「其實你這樣的人……並不想當什麼宗主的吧。」
「倒也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居雲岫道:「雖然並不想要承擔什麼宗門重任,但必須承認當了宗主的好處是很大的。這二十二座靈山歸我管控,山靈土地聽我指令,先輩遺物歸我調配,棋痴書仙護持於我……若是一人在外逍遙自在,面上似乎更合己道,實則未必能享受如今的安逸出世。」
秦弈若有所思,這裡面的道道其實也有點意思的,很多人都未必有居雲岫看得清。
居雲岫雖然有文青氣,但終究還是個清醒的強者,不會中二地「奔向自由與愛好」而忘記真正給予自己安逸的前提是什麼。
「所以既然享有這個好處,就需要承擔這個責任,要顧念它的傳承,也需要維護它的威嚴。」居雲岫道:「我曾想過,找個可靠的傳人,就可以學棋痴書仙兩位師叔一樣,把擔子給年輕人,自己當個太上長老,那便兩全。」
秦弈面色有些古怪地指著自己:「考慮過我?」
「本來是考慮過。」居雲岫失笑道:「後來覺得你比我還沒有權欲和事業心,更兼毫無歸屬之意。若是真交給你,我怕你跑得比我還快。」
「懂我。」秦弈也笑:「正因如此,你我是一樣的人。」
居雲岫微微偏頭,臉上有些緋紅,卻沒有反駁。
確實他們的知己相得,就是源於此。
一樣的沒有權欲貪心,喜愛出塵的清淨灑脫,音樂繪畫與世無爭的探求。
也一樣的孤獨,一樣的感覺自己……身如過客。
一個是連道友都沒有,弦斷無人聽,只能欺負小丫鬟。一個是總覺得與此世有些格格不入,異鄉異客,當流蘇神隱之時,就是難熬的孤寂。
當然具體還是有很大不同的,比如居雲岫對音樂書畫是真心痴迷愛好,而秦弈只是作為一種參悟的途徑來對待。而居雲岫也知道秦弈不像面上看著的這麼謙謙君子,也有一些污污的念頭。
但相比於知音難求,那些差異並不重要了,又不是照鏡子。
所以分外相合,以至於連計劃好的讓他參與論道大會,都想改主意了。
原本只是知己相得以慰寂寥,雙方都沒有什麼不純想法,可被這次全仙宮誤會的「畫卷表白」一折騰,終於不再純粹。
雙方自己的心境都起了漣漪,說不清道不明,相戀之渠未成,若說斬斷卻都不舍。
於是「我想親手畫你」,變成了兩人之間最好的託詞。
實際上並肩立於虹橋,吹著池畔輕風,靜謐安靜,不過相伴而已,又哪來的畫筆?
也不知安靜地站了多久,秦弈才開口打破靜謐:「你師父的畫,在鄭雲逸手裡……是不是你之前說過打賭輸給鄭家的那幅?」
終究是正事要緊,別的可以慢慢來。
「那應該是另外一幅,我師父不該把我的畫像給別人才對。」居雲岫沉吟道:「這幅畫在我理解中應該是陪師父殉葬了的……」
「聽這語氣,不是你親手埋的?」
居雲岫沒好氣道:「我們這等修士,要誰埋葬?自己選好墓穴,八方封閉,天地不知了。」
頓了頓,又道:「天人五衰之時,醜態盡顯……比凡人臨終還狼狽。若非必要,誰也不會願意被人看見。」
秦弈吐槽:「死要面子的修士們,還勘破表象呢。」
「……」
「所以既然不是你親手埋葬,這幅畫就是當初輸給鄭家的啊,陪葬的是另一幅唄。」秦弈道:「你以為你師父不會把你的畫像給別人,說不定當初你師父就有意撮合你和鄭家的誰,後來擱置了。」
居雲岫皺眉想了一陣,自語道:「倒也不是沒可能。如果是這樣,說明當初師父對宮主有了不滿,和謀宗達成了某種默契。」
「嗯?還有宮主的故事?」
「因為宮主已經很多年沒露過面了,什麼事都是仙鶴轉達,即使我們去宮中見他,也是隔空交談,從不見人影。」
秦弈終於明白為什麼這個本應很體現宮主重視的論道大會,偏偏卻不見宮主親至了。
也難怪謀算宗的一些人開始把謀算用在同門身上,意圖一步一步兼併或者擠壓空間搶占資源,最終目標怕是圖謀宮主之位吧。門下有如此對局,宮主不該完全看不出,恐怕是處於什麼異常狀況里,不合適大張旗鼓處理,只得默契?
「宮主怕是出了什麼狀況了……最後一次露面之前,有沒有聽說他要潛修什麼功法,或者要做什麼事之類?」
居雲岫想了想:「只聽仙鶴說過一個很奇怪的詞,說是守墓。可這仙宮之中,又有誰的墓值得宮主閉關而守?」
秦弈聽得也是茫然,居雲岫在萬道仙宮千年都不知道的事,他對仙宮的了解更少,就更別想剖析出什麼鬼了。
但至少可以判斷一件事。
宮主實際上是處於一種半隱退狀態,一般情況是不會露面的。而仙宮主殿的各堂執事其實大部分沒有多高的修行,是負責內外政務運轉的。也就是說,萬道仙宮的實質掌控者就是最強的四大體系宗主,誰揍服了其他三宗,誰就等於是代宮主了……
那你琴棋書畫這邊看著只有小貓兩三隻,別人不先找你開刀還找誰去?
「這事如果是這樣的話……其實可以找另兩宗插個手啊,告訴他們唇亡齒寒的道理,如果我們掛了,下個就是他們。為什麼要我們兩宗傻愣愣單挑?」
居雲岫遲疑道:「又有別人介入的話,怕局勢會更複雜,我們終究人少,捉襟見肘難以應對。」
秦弈道:「可是對方已經引外人介入了,可不是想像中的那麼君子。我怕到時候我們要一打二,那才叫悲劇。」
「嗯?」居雲岫一時沒反應過來。
秦弈微微冷笑:「西湘子的大歡喜寺丹藥,是從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