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 43夜航

    楊靜在酒店住了三天,按時去換藥。

    大約傷口開始癒合,新生的肉芽讓她掌心癢得受不了,卻又不敢去撓。

    第四天,知是不能再逃避了,便給楊啟程打了個電話,結果卻是無人接聽,便又打給缸子。

    缸子聲音沙啞疲憊,似乎是強打著精神與她寒暄。

    追問之下,楊靜才知道缸子奶奶生命垂危。

    楊靜掛了電話,趕緊去醫院。

    缸子一家都在,王悅坐在椅上,懷裡抱著睡著的曹胤。

    今天,已經是第三次下了病危通知書,又搶救了過來。

    反覆幾次,誰也受不了,像一根皮筋繃到極點,上面還懸著塊巨石,大家心知肚明,遲早會落,可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會落。

    這時候,楊靜在這兒反而添亂,她跟楊啟程一樣嘴拙,不善於安慰別人,只得讓王悅和缸子都要注意身體。

    缸子應下,跟她說楊啟程如今都住在公司,讓她直接過去找。

    楊靜打了個車,去公司。

    前台正歪坐在那兒,百無聊賴地撥弄手機,瞥見門口來人了,方才立即坐正。

    待看清是楊靜,急忙打了聲招呼,「楊小姐。」

    「我哥在嗎?」

    前台點頭,「在辦公室呢,這會兒可能在看文件。」

    一整層,靜悄悄的。

    楊靜走到辦公室門口,停下腳步,正要敲門,發現門虛掩著。

    楊靜往門縫裡看了一眼,沒看見什麼,伸手,輕輕推開。

    一股濃重的煙味撲鼻而來,她皺了皺眉,瞥見靠窗的沙發上,楊啟程正躺在上面。

    他手裡還捏著一份文件,地上散落著幾份。

    沙髮腳邊放著一隻菸灰缸,裝滿了菸蒂。

    楊靜放輕腳步,緩緩走進去。

    走近了,聽見細微的鼾聲。

    楊啟程微蹙著眉,下巴上一圈青黑的胡茬。

    身上襯衫皺巴巴的,從褲腰裡躥了出來。

    她皺了皺眉,這樣子,像是他電話里說的沒事嗎?

    她彎下腰,拾起地上散落的文件,整齊地碼放在跟前的茶几上。

    又將地上的菸灰缸端起來,清理乾淨。

    最後,她將他放在一旁辦公桌上的大衣拿過來,很輕地替他蓋上。

    她在沙發前蹲下,動作停了一下,抬頭,看著熟睡的楊啟程。

    她是多久沒見到他了?

    上一次,是在樂樂的滿月酒上,他跟陳駿碰杯,神情平靜,眼神卻如壯士斷腕。

    這個人,什麼時候開始,活得這樣擰巴。

    她伸出手,想替他把蹙攏的眉頭撫平,在即將靠近的時候,蜷了蜷手指,又收回來。

    她抱住膝蓋,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想到以前,他受傷感染髮燒的時候,也是這樣,不聲不響不言不語。

    可是在他身邊,她就覺得心安,篤定要是遇到危險,這人即便在睡夢中,也能立馬跳起來與人拼命。

    那時候的他,渾身帶刺,鋒芒畢露,渾身一股不要命的野勁兒。

    如今?

    如今大約是不可以了,人有了責任,就等於失了翅膀,被牢牢束縛於地上。

    楊靜蹲得腿麻了,站起來,稍稍站了一會兒,又在地板上坐下,仍舊這樣的看著他。

    她其實什麼也沒想,心裡一種久違的寧靜。

    窗簾開了一線,窗外日光一寸一寸地往後退,很快,室內和室外一樣的昏暗。

    蒙昧不明的光線里,楊啟程的呼吸和她的呼吸此起彼落。

    當最後一縷天光退到大廈的背後,楊靜動了動已經僵硬的腿,站起身。

    她走到辦公桌旁,拿手機照明,給楊啟程留了一個條兒。

    寫完,她站在那兒,最後又看了他一眼,提步往外走。

    剛到門口,電話突然一響。

    楊靜嚇了一跳,生怕吵醒楊啟程,趕緊掐斷,帶上了門。

    她壓低腳步聲,飛快走到走廊那端,看了看號碼,覺得有點眼熟。

    她回頭看了一眼,還是怕聲音吵到楊啟程,便將電話揣進口袋,下樓。

    前台小姐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楊靜走過去,問她:「最近公司情況怎麼樣?」

    前台撇撇嘴,「工廠都停了,工人啊銷售啊什麼的都準備走了,我也準備辭職了——楊總幫了我很多,要不是情況真的不行,我也不想走。」

    前台是公司創立之初就招進來的,是楊啟程的老鄉。

    「怎麼會這麼嚴重?」

    「因為旦外很多家長聯名,說要抵制公司的所有產品,很多訂單都給取消了,經銷商、商場什麼的全部撤貨……」前台低頭,擺弄著手裡的記事本,「楊總和曹總這幾天一直在奔波,沒找到願意幫忙的人。」

    「那……我嫂子呢?」

    「她也幫不上什麼忙,而且啊……」前台四下瞥了一眼,「我聽說楊總可能要跟她離婚了。」

    楊靜一怔,「為什麼?」

    「不知道,楊總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公司旁邊的酒店裡,幾乎都不回家。」

    楊靜思索片刻,搖頭,「可能只是最近為了方便處理公司的事,才住在這兒。」

    又聊了幾句,下班時間到了。

    前台跟楊靜道了再見,背上包走了。

    楊靜站了一會兒,不知道是走,還是再上去找楊啟程問問清楚。

    正躊躇不決,電話又響了。

    還是方才那號碼,楊靜接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餵」了一聲。

    ·

    楊啟程小腿一動,醒了過來。

    他打了個呵欠,睜眼起身,忽覺又什麼東西從身上滑下去,伸手一撈,才發現是自己的外套。

    他愣了一下,把外套放在沙發上,拉開窗簾,往外看了一眼。

    天已經黑透了,外面燈火漸次亮了起來。

    他走到門邊,打開燈。

    燈光傾瀉而下,他眯了眯眼,待適應以後,看了看,發現茶几上堆疊的整整齊齊的文件。

    正困惑誰進了自己辦公室,忽聽見手機震動的聲音。

    循著聲音找過去,瞥見辦公桌上,拿茶杯壓了張紙條。


    楊啟程接起電話,「餵」了一聲,順道將紙條拿起來,瞥見抬頭的「哥」字,頓時一愣。

    電話里,一道帶了點兒東南地區口音的男聲,「請問是楊總嗎?」

    「您好,我是,請問您是哪一位?」

    他目光落在紙條上:

    「哥,看你在睡覺,沒叫醒你。我回旦城了,如果你有空,給我打電話,一起吃個飯。學校有事,我這兩天就要回帝都了。」

    「是這樣,我了解貴司最近的狀況,有一個生意,不知道貴司願不願意做。」

    楊啟程一頓,將紙條往褲子口袋裡一塞,忙說,「您說。」

    「貼牌代工,願不願意?要是願意,咱們就見面,詳細談一談。」

    這時候,能讓機器轉起來,什麼都好說。

    楊啟程趕緊跟人先定下時間,掛斷電話。

    他頓了頓,又想起那紙條,從口袋裡掏出來,又看了一遍。

    他翻出楊靜的號碼,撥出去,響了幾聲,無人接聽。

    他又給她發了條簡訊,讓她有空回電話。

    眼下,還有正事要忙。

    楊啟程從柜子里取出幾份資料,拿上,開車去醫院找缸子。

    把情況跟缸子一說,缸子表情也緩了幾分。

    連日都是噩耗,他那三疊的下巴瘦得只剩下兩疊了,這消息算是近期內唯一的好消息。

    聊完正事,缸子問他:「楊靜今兒來過醫院了,你跟她見上面了嗎?」

    「沒有。」

    缸子好奇,「她下午兩點就往公司去了,你那時候不在公司?」

    楊啟程沒吭聲。

    連日作息顛倒,他昏睡了一下午,醒的時候是六點半。

    她要是兩點多就到了公司,那什麼時候走的?

    「還有,王悅提醒我才想起來,她來的時候,左手上纏著一圈紗布,不知道什麼情況。我當時沒注意,也沒問她。」

    楊啟程點頭,「回頭我問問她。」

    缸子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那跟人面談的事,還得麻煩你跑一趟,我這兒……」他嘆了聲氣。

    「知道,」楊啟程把文件拿回來,「你只管操心你的。」

    從醫院離開,上了車,楊啟程掏出手機,又給楊靜撥了個號碼。

    仍是無人接聽。

    他看了一下時間,晚上八點。

    他翻通訊錄,找出今天值班的前台的號碼,問楊靜什麼時候來和離開公司的。

    「到的時候是兩點半吧好像,走的時候我正要下班,應該是六點。」

    「一直在公司?」

    「是啊,不是在您辦公室里嗎?」

    楊啟程道了聲謝。

    兩點半到六點,三個半小時。

    楊啟程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幾下,又給楊靜打了個電話,還是無人接聽。

    他吃完飯,到公司放了東西,去酒店裡洗了個澡,看時間,九點,又打一次。

    這回,響了兩聲,總算接通。

    那端,楊靜聲音有點兒喘。

    楊啟程拉開窗簾,點了一支煙,「在哪兒?」

    「哦,不好意思,」楊靜大聲說,「我室友出了點事,我臨時買了飛機票,馬上得回去。」

    「幾點起飛?」

    「還有半小時,剛剛在辦登機過安檢,沒有注意手機。」

    楊啟程「嗯」了一聲,「還回來嗎?」

    那端靜了一下,「……不知道,可能……」

    楊啟程吸了口煙,「你手受傷了?」

    「……沒事,不小心被玻璃扎了,已經快好了。」

    楊啟程緩緩地將煙吐出來,目光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你這樣,我怎麼放心。」

    安靜了很久,他以為電話不小心掛斷了,略微拿下來看了一眼,還是在通話中。

    片刻,楊靜聲音里好像帶了點兒笑,「哥,你怎麼好意思說我。」

    「我怎麼不好意思。」

    「公司都快破產了,都要掃大街了,還逞強。」

    楊啟程不知道為什麼,笑了一聲,「供你讀書的錢還是有的。」

    那邊聲音低了一點,「……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楊啟程還要再說,楊靜又抬高聲音,「馬上要登機了,到帝都了我再給你打電話。」

    楊啟程「嗯」了一聲,讓她注意安全。

    掛斷電話,他不知道為什麼,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上。

    夜空沉沉,像已經睡著。

    他靜靜地抽完一支煙,拉上了窗簾。

    ————————————————————————————————————————————————————————————————————————————————————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算周二的(下一更,周三晚上),為了說幾句話,所以提前更了,希望大家可以把下面這段話看完。不放在有話說里,是怕盜文網刪掉了。

    ——

    其實,我不大喜歡替自己的文做閱讀理解,畢竟大家都有自己的考量。

    但這一次,還是想說兩句。

    是回復一位讀者的內容(我很喜歡有意義的討論,能夠豐富自己思考的角度),這裡複製過來。

    其實,根植的矛盾決定了楊靜/陳駿,厲昀/楊啟程這兩對註定是要分開的,如果沒有這兩個庸俗的橋段,時間會拖得更長,但結果最終還是會分開。人都是不甘心的,現實和內心的渴望一直拉鋸,很多時候,內心的渴望會贏,人的本能,不是那麼容易甘於平淡和平庸。為了小說效果,我設置了一些激烈的衝突,而這些衝突,如果大家仔細看過,就知道不僅僅是為了雙楊he服務,還有別的表達的意圖,這個意圖,我會在後面的劇情里點明和突現。

    故事是愛情小說,終究不是反愛情,沒有愛情的任何結合,都會因為時間的延宕而變得滿目瘡痍。

    我不希望楊靜和楊啟程這樣。

    我所要表達的主題,可能並不是大家心裡的那個主題,不是看清執念然後放下執念,相反,我要表達的可能反而是執念的不可戰勝(當然這不是主要的主題)。這一點,我很抱歉,做不到所有人都滿意,只能遵從我自己的表達意願。

    以及,關於狗血不狗血的問題,我從不自詡自己故事套路超凡脫俗,狗血的套路,為了表達的需要,我也不憚於去用它。

    不過是通俗小說最三流的一批,我希望大家不要寄予它太高的期望,畢竟,我的初衷,只想講個故事,講講我想講的那幾個人而已。

    看文圖個眼緣,合則聚,不合則散。

    我在第一章有話說里,說不希望自己自我表達的意願傷害到大家,所以,如果哪一個瞬間,你覺得受到冒犯,覺得故事難看,覺得故事庸俗,都可以隨時地棄文,如果有緣,以後總有再見的時候。

    最後,感謝陪我至今的所有人,字數要爆,已經不知道幾章能完結,但肯定不止五章。

    總之,我穩穩地寫,大家慢慢地看吧。

    再次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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