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夜,又下雪了。
他們的這一個農曆新年,是在病房裡度過的。
很多人來過了。
缸子過來,把他臭罵一頓:「我他媽棺材都給你備好了,你居然沒死?這棺材錢誰賠?你賠?」
楊啟程:「留著唄,六十年後,我用得著。」
王悅單獨對他說:「楊哥,你跟楊靜的事兒,我一直沒跟缸子說……怕他接受不了。」
然而缸子還是知道了,過來,又把他罵一頓:「楊啟程,我以前以為你只是禽獸,現在發現你他媽連禽獸都不如!你坦白交代,什麼時候對楊靜有這種齷齪心思的?你他媽還是不是人!」
楊啟程:「不是。」
缸子拍了一下他打石膏的手臂,泄憤。
後來,陳駿也來了。
把花籃放在柜子上,用古怪的眼神瞅著他。
楊啟程一貫天不怕地不怕,這會兒反倒是被這目光盯得發毛。
陳駿似笑非笑的,往他打的石膏上用力拍了一掌,「楊哥,你真了不起。」
楊啟程疼得「嘶」了一聲。
來來往往的,到了除夕那天,才真正消停下來。
病房裡住的另外一個病人,被家人接回去過年,便就只剩下了楊啟程一人。
快八點的時候,病房門打開,楊靜拎著一個袋子,帶著一身寒氣進來。
「餓了嗎?」
楊啟程歪靠在枕頭上,看著她,「不餓。」
她取下圍巾,脫下大衣,搭在椅背上。
「在宿舍煮了餃子,北方過年興吃這個。」
她從紙袋裡拿出保溫盒和碗筷,盛了一碗,擱在柜子上。
楊啟程左手打著石膏,不能動,楊靜坐在床邊,幫他端著碗。
楊啟程吃了一碗,覺得飽了。
楊靜便給自己也盛了一碗。
她一邊吃,一邊瞅著他,忍不住笑。
楊啟程挑眉,「你笑什麼。」
楊靜眉眼彎彎,「沒笑什麼啊。」
楊啟程看著她,心想,她還是笑起來好看。
吃過飯沒多久,護士過來查房,囑咐家屬趕緊離開醫院。
但今天是除夕,也就說說,不至於真的趕人。
楊靜把掛在牆壁上那個估計不到二十寸的電視機打開,裡面鬧哄哄的,正在放春晚。
楊靜掀開窗簾,往外看了一眼。
帝都的夜晚流光溢彩,因為除夕的原因,尋常的萬家燈火,好像也多了一點別的意義。
楊啟程看她片刻,忽費力地往旁邊挪了挪,讓床位空出一點兒,「上來,一起看電視。」
楊靜看他一眼,「不會擠著你麼?」
「你再吃胖二十斤也擠不到我。」
楊靜笑嘻嘻脫了鞋,爬上病床,在他身側躺下。
「擠嗎?」
「不擠。」
電視裡聲音吵吵鬧鬧的,一種溫暖的煙火氣。
楊靜往下挪了一點兒,把頭靠在楊啟程胸口。
他心臟跳得極為有力,一聲一聲。
送來醫院的時候,他已經徹底昏迷了。
她幾乎以為他醒不過來。
後來,生命體徵漸漸正常,醫生說,別的都好,只是他的手臂……
即便恢復到最好,以後也可能不太使得上力。
換言之,他左臂差不多等於是廢了。
楊啟程知道後,很平靜,問她:「你嫌棄嗎?」
楊靜幾乎要哭了,「當然嫌棄!嫌棄你把命不當命,瞎糟蹋。」
他笑,「好,以後我的命是你的,除了你,誰也別想拿走,行了嗎?行就別哭了,你哭起來真醜。」
楊靜欺負他不能還手,把他打了一頓。
「哥。」
「嗯?」
「等你出院了,我們在帝都租個房子。不用太大,有陽台就行,養兩盆花,有太陽的時候,還可以曬曬太陽。」
「嗯。」楊啟程拿下巴輕輕蹭著她的頭頂。
她還要讀書,或許還要出國。
他不會束縛她,隨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反正無論去哪兒,她都會回到他身邊。
別處都是異鄉,只有他才是她的故鄉,她的岸頭。
楊啟程右手往下,摸到了楊靜的手腕。
腕上,戴著那支手錶。
冰冷的錶盤,戴久了,如今已經跟她的體溫一般無異。
楊靜覺得有點兒癢,身體動了一下。
又說,「我們還要出去玩。」
「去哪兒?」
「不知道。攤開世界地圖,閉上眼睛,指到哪兒是哪兒。」
「好。」
還有,很多的事,很長的時間。
「楊靜。」
楊靜抬頭。
楊啟程看著她的眼睛。
柔和的燈光照在她眼裡,像是漾著水光。
他心裡發癢,沒忍住。
低頭,吻在她唇上。
楊靜怔了一下。
片刻,閉上眼,手指輕輕抓住他的衣領。
他們的第一個吻。
呼吸急促,漸漸加深,楊靜身體發軟,心裡像是缺了一塊,有點填不滿的空虛。
她伸手,抱著他的頸,把自己貼得更近。
片刻,覺察到他底下好像起了反應。
楊靜臉騰地熱了,急忙往後縮。
「別動!「
楊啟程抓著她手臂。
楊靜停下動作。
體溫和呼吸,靠得極近。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挨在一起,誰也沒說話。
最後,楊啟程啞聲說:「等著。」
楊靜輕笑。
夜一點一點深了,他們說了很多話,不著邊際。
說得累了,就停下來,歇一會兒,再接著說。
電視裡,主持人開始倒計時。
兩個人都安靜下來。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哥,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電視裡響起了煙花的轟鳴,音樂吵吵鬧鬧的,可兩個人的心裡,卻都十分平靜寧和。
他們在一起,又多了一天。
明天以後,還有明天。
[正文完]
[明開夜合·晉江獨家首發]
[2016.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