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得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衛北這個流氓,從前最多在葉初面前撐撐場面,如今有了她媽在背後做軍師,愈發明目張胆起來。
整個寒假,他儼然成了葉初家的常客,肆無忌憚地往葉初房裡進進出出。
葉初很鬱悶,過去家裡人不接受衛北的時候,她煩心,如今家裡人接受了兩人的關係,她卻更煩心。
好不容易清淨下來,有功夫窩在房裡研究那一堆從圖書館裡借來的資料,衛北那傢伙卻一聲不吭地進來,在她背後來個熊抱,還說什麼都不肯撒手。
葉初礙於家人在外面,不敢太大聲,只好壓低了嗓門勸他鬆手。
連哄帶騙地說了好幾次,那小子才勉勉強強地放開她,怎知那手才從她腰上鬆開,那人卻已經壓上來要親她。
親也就罷了,手還不老實,往她身上亂摸。
好在這個時候,她媽在外頭喊兩人吃飯,這才讓衛北這隻禽獸停了下來,手停了,嘴卻不停,在那兒不滿地嘀咕:「少吃一頓,又餓不死人。」
葉初拿書在他胸上拍了一下,聽到那結實的回聲,心想,壯成這副熊樣,想餓死都難。
自從秦瑤攜手老公,來他們家打了幾場麻將之後,劉美麗對衛北的態度大有改觀,這一點從滿桌的菜上就可見一斑。
清蒸鱸魚、梅乾菜扣肉、獅子頭燴白菜、肉燥茄子……每樣菜都往他前面推。
衛北倒也不見外,來什麼吃什麼,消滅得乾淨。
燒菜的人總喜歡看著自己燒的菜被吃光,劉美麗也不例外,看著滿桌的菜都那麼合大家胃口,笑逐顏開,話也就多了起來。
「葉子,你也多吃點,看小北胃口多好啊。」劉美麗說著,往女兒碗裡夾了塊肉。
葉初想,就是因為看著他,我胃口才不好,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那傢伙嘴裡吃著飯,心裡卻在盤算著怎麼吃自己。
這種忽然被人掌控的感覺,還真不爽。
「小北,差不多要準備實習了吧?」一直不做聲的葉建國,忽然問。
「大概還有一個學期吧。」衛北如實回答。
「那也差不多了,警校實習不用自己找吧?」
「這個學校會有安排,一般都是寫推薦信寄到戶籍所在地的公安局,就近實習。」
「原籍?」葉初艱難地把那塊肉塞進嘴裡,抬起頭驚訝地望著衛北,「你要回來實習?」
衛北看了眼葉初,似笑非笑道:「怎麼,你還想我實習都在那麼遠啊?」
葉初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他能回來實習,對於長期分隔兩地的他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只不過,沒想到那麼快,他都要實習了。
那自己呢?
葉初想起以前認識的那些學長學姐,考研的考研、找工作的找工作,家境條件稍好些的,都準備著要出國了。
不知道明年這個時候,她會在準備做什麼呢?
葉初想到這兒,不由得迷茫起來。
寒假很快就過去了。
衛北回了學校,葉初也開學了,兩人一錯開,時間就嘩嘩的往前流,轉眼到了五一。
五一學校只放三天假,衛北不回來,葉初也犯懶沒打算回家,就想在寢室里呆上三天,好好放鬆一下。
本以為這三天寢室里只有她一個人,結果頭一天放假的晚上,葉初就看到了一早出門趕火車的蔣芳菲,原封不動地拖著行李,回來了。
葉初雖然平常跟她話不多,但也覺得奇怪,就問她怎麼了。
「哎,別提了,等了一天,竟然說車出故障,不來了。」蔣芳菲憤憤地回答,把手裡的行李統統丟回了原位。
這樣折騰了一天,還沒得回家,確實不好受。
葉初禮節性地安慰了她幾句,就不再說話,顧自己上網了。
蔣芳菲放好了行李,又洗了個澡,就上床睡覺了,也沒說什麼。
兩人這樣井水不犯河水地相處了兩天,到了假期第二天晚上的時候,寢室里忽然停電了。
葉初當時正在洗澡,被忽然一下燈滅,嚇了一跳,匆匆擦乾了身上的水,就帶著濕漉漉的頭髮從浴室里出來了。
寢室里黑漆漆的,蔣芳菲坐在位子上管自己玩手機。
葉初拖了椅子坐下,估摸著她這一頭濕發,沒有吹風機一時半會兒應該是不會幹了,就坐在椅子上發呆,等頭髮自然干。
寢室里頓時靜悄悄的,只有蔣芳菲按手機鍵盤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蔣芳菲蹦出一句:「你其實,一直很討厭我的吧?」
一句話,把昏昏欲睡的葉初給問蒙了,含含糊糊地,她就應了一聲。等這聲應完,她才發覺自己一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頓時有些尷尬。
面對葉初的表現,蔣芳菲到不生氣,反而自嘲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介意那件事兒。」
「什麼?」葉初又沒反應過來。
「少裝糊塗了,你知道我說那件事。」蔣芳菲打斷她,「那件事,確實是我不好,是我忘了關門,讓小偷進來的,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葉初這回總算是跟上她的節奏了,脫口而出:「但是你那時候,不是那麼說的。」
「你果然早就知道了……」蔣芳菲臉色變了變,緩緩道,「其實我比你更討厭現在的自己,當年讀高中的時候,我對自己說,我們家雖然窮,但是我成績好,我很努力,可以考上別人考不上的大學。可是等念了大學,我才發現我錯了,這裡有那麼多優秀的人,我再怎麼努力,都比不過人家。然後我安慰自己,沒關係,只要我不說,沒人會知道我家窮。我從來不申請助學貸款,從來不參加勤工儉學,為了省錢買手機,我就假裝減肥不吃飯……當我知道班會費被偷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簡直快要崩潰了。葉初,你是個好人,但是除了騙你,我不知道還能從哪兒湊到錢。」
蔣芳菲把話說到這兒,葉初已經聽懵了。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故事,但是她沒想到你,自己一直討厭的室友,她的故事,竟然是這樣的。
「其實我昨天不回家,是因為家裡又打電話來催我去辦助學貸款了,我把車票退了回來,忽然覺得這三年來,我除了保住自己所謂的尊嚴,真的什麼都沒留下。家裡人不理解我,同學、老師沒一個能說真心話的。就連你,葉初,你曾經把我當真朋友,我卻親手把我們的友誼葬送了,我對不起你。」
蔣芳菲說完,顧自笑了笑,從椅子上站起來,走了出去。
葉初被她那番話震撼到了,久久回過神,怕她出去做傻事,衣服也不換,趕緊追了出去。
她沒走遠,一個人站在樓梯的轉角處,舉目望著窗外無邊的夜空,察覺到有人過來,蔣芳菲回過頭,朝葉初淡淡地笑了笑:「怎麼?你還怕我去自殺嗎?放心吧,我沒你想像中的脆弱。」
葉初不置可否,只是輕聲道:「你剛才那些話……」
「剛才那些話,你就當做夢聽到的吧,我已經堅持了三年了,並不想去改變什麼,我只是覺得對不起你而已。」
她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葉初也不便再說什麼,然而,她腦海中忽然生出個問題來:
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你。」
當葉初打電話,問衛北這個問題的時候,衛北回答了她簡單的三個字。
「我跟你說真的呢,別開玩笑了。」
「這怎麼叫開玩笑呢?我可是為了你才念大學的,你還記得你那時候怎麼跟我說的嗎?」
葉初無語:「你怎麼不說,你是為了我才投胎的啊?」
電話那頭默了默,良久,他蹦出一句:「很有可能。」
葉初:「……」
「你別瞎想了,人在活著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的,只有活著活著,才會慢慢找到目標,你就是我找的目標,本大爺眼光不錯吧?」
葉初被他的話給逗笑了,掛了電話,心裡卻又有些平靜不下來。
一半是被衛北感動的,一邊是為自己感到迷茫的。
蔣芳菲說,她活著為了自尊。
衛北說,他活著為了她。
而她呢?她千辛萬苦考上大學,又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