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抬頭望,宮宇深深,遑論他們如今站在平地,就是站在高處,也一眼眺望不完。
宮牆高聳,其中的人總也出不去。
他貓著腰,小聲道:「陛下,若是真為娘娘好,程老的事,不如早些坦白。」
見多了衛宴洲自苦,王喜實在覺得磋磨。
從小到大,自己的主子似乎從沒有占據過天時地利人和。
出身、恩寵、心愛,都在不該時發生,再最終本該圓滿的時候,又橫插了程家人的死。
叫他怎麼會不恨謝之雲。
若不是謝之雲,他此刻也不必無法面對程寧。
陛下與熹妃之間,橫亘著這一根刺,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根刺就會冒頭。
謝氏被處置了又如何,一切歸根到底,還是衛宴洲不肯放人。
他欠程寧兩條人命。
欠她一根程頤的手指。
「太醫說的話,你沒聽見麼?」衛宴洲閉了閉眼:「就算拋開孩子,我也該顧著她。」
程寧被他弄成什麼樣了,她以前這麼無休止地喝過藥嗎。
曾經如此嬌弱不堪一擊過嗎?
都沒有,只是在他手裡快碎掉了。
王喜今日也是大著膽子,勸道:「或許娘娘的承受力並沒有陛下想的脆弱,可若是瞞過去,隔閡越來越大,陛下往後就更加無法修復了。」
他是誠心為衛宴洲著想。
不管如何都不是小事,程風緒總有下葬的一日。
那畢竟是程寧血脈相連的人。
腳步停在離月宮,恰逢歐陽曦出門來,見了他急忙見禮。
「陛下,陛下今日怎麼有空來,熹妃好些了嗎?」
其實一眼便可看出衛宴洲臉色的異樣,王喜也比往日凝重一些。
雖然沒有聽清二人在說什麼,不過歐陽曦也不敢探究。
自從程寧經歷了流產風波,宮裡人人就更加自危,平日裡沒事都不敢出門晃悠。
生怕一個弄不好,自己就是下一個謝氏。
衛宴洲道:「起來吧。」
開口時聲音還是乾澀。
還是王喜替他答了:「回娘娘,熹妃娘娘已經醒了,太醫說無礙。」
「那就好,吉人自有天相。」歐陽曦拍了拍胸脯,鬆了口氣:「不枉我這幾日吃齋念佛,為她與皇嗣求平安。」
難怪離月宮裡傳出淡淡的香燭氣味。
衛宴洲朝裡面瞥了一眼。
「陛下進來坐坐嗎?」歐陽曦讓開身:「臣妾最近喜歡做些素食,都是有助益改善身子異樣的,陛下連日守著熹妃,想必也該累了。」
她向來進退有度,說話也留有餘地。
不去也不會令人覺得辜負,去了倒也確實頗能放鬆一下。
衛宴洲頭痛欲裂,想了一下,抬步進去了。
茵茵一喜,連忙要去泡茶。
「別上茶了,」歐陽曦站在貴妃榻前,淡淡地吩咐:「上個銀耳露吧,不要冷的,溫熱即可。」
而後又道:「小廚房放的那道荷花糕也端上來了,再取個我前日做的熱眼的決明子袋。」
離月宮上下一通忙活。
最後榻上的矮桌上擺滿了東西,衛宴洲本想說不用,不過他確實被那道荷花糕勾起一點食慾。
喝了小半碗銀耳露,衛宴洲已經算難得的胃口好。
王喜向來八面玲瓏:「還是貴妃娘娘的手藝好,御膳房做的東西也不見陛下吃兩口呢。」
衛宴洲吃東西,他倒也送了一口氣。
不然總是吃幾口就作罷,也不歇息,操心死他。
「是熹妃沒事了吧,我哪有那麼大的福分哄得陛下吃東西。」歐陽曦恬靜地笑。
王喜不好不回話:「熹妃娘娘確實是醒了。」
「茵茵將矮桌撤了吧。」歐陽曦靠近榻前,她伸出素手去扶衛宴洲,叫他躺下:「陛下看上去累極了,在臣妾這兒睡一會?」
不是衛宴洲不想睡,而是心底壓著的事太多,他睡不安穩。
被歐陽曦扶著,甩開不大妥當,他只道:「朕該回承乾宮了。」
「若是政事不急,陛下還是先歇一會。」歐陽曦難得有些強勢:「我見陛下總皺眉,是頭有些疼麼?」
說著不等衛宴洲回答,將手中溫熱的決明子袋敷在了衛宴洲眼周上。
「這是助眠的,陛下今日既然來了,就賣臣妾個人情,讓臣妾為咱們晉陽的皇帝儘儘心,好不好?」
那溫熱的觸感敷在眼上,確實令人全身都放鬆下來。
衛宴洲那隱隱作痛的腦袋也得到一陣舒緩。
程寧還在睡著,他晚一些回去也來得及。
於是他說:「最多一個時辰,朕在你這歇一下。」
「陛下說什麼臣妾這,整個皇宮和晉陽都是陛下的,臣妾只希望陛下龍體康健。」
歐陽曦說著,坐在了榻沿上。
她朝茵茵使了個顏色,對方很快取了個小瓶子過來。
歐陽曦取了一些在掌心,揉開了,覆上衛宴洲的額角。
她的手不涼,但突然的動作還是令衛宴洲下意識擋了一下,攥住她的手腕。
「只是給陛下揉一下額頭,或許能睡得安穩些,陛下恕罪。」
他下意識地拒絕動作,還是令歐陽曦微微暗了眼眸。
或許這天底下,能令衛宴洲毫無防備的,也就程寧一人而已。
旁的人,即便是碰一下都能令他防備至極。
那一日他殺人時那股無所謂和果斷,當真是釘入人心。
歐陽曦此刻回想起來,莫名戰慄。
手腕的輕顫衛宴洲感知到了,他眼上敷著東西,因此看不見歐陽曦的表情。
不過歐陽曦向來不令人反感,或許是他方才反應太過,嚇著她了。
放開手,他說:「沒想怪罪你。」
那雙凌厲的眸被蓋住了,衛宴洲露出的半張臉,緊削的下頜,都因為蓋住了眼睛而變得柔和。
歐陽曦匆匆一瞥,低垂了眸,重新覆上手去。
指尖沒有丹蔻,素淨的手指揉著衛宴洲的額角,帶著手上淡淡的草藥香。
莫名的有些舒服。
王喜去拿了給衛宴洲蓋上,而後退到一旁。
屋裡很安靜,歐陽曦也沒有再說過話,按摩聲更是不可聞。
衛宴洲漸漸睡著了。
不過沒到一個時辰,他便自己醒了過來。
似乎是做了夢,醒來猛地捏著山根處。
歐陽曦伺候他將鞋穿上,邊仰頭看他。
「熹妃醒了陛下不該還鬱鬱寡歡,臣妾斗膽猜一猜,是程家出了什麼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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