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廢墟般的情景讓程子介心慌不已。加快速度衝上三樓,發現這兒情況稍好,但也不容樂觀:西端的兩間客房牆壁已經倒塌,而走廊的那一端更是坍塌了足有十米長的一段。
三樓的供電也在這次炮擊中被切斷,只剩下一盞充電燈明滅不定地閃爍著,更增添了一份破敗的氣氛。程子介深吸一口氣,大步走向走廊盡頭,經過走廊坍塌形成的大洞時向下看了一眼,然後輕盈地跳了過去。
大洞另一邊就是最後兩間客房了。其中一間門開著,裡面的情況一覽無餘:被炮彈爆炸震得移位的床和其他家具,掉落的燈管和天花板,滿地的碎玻璃和雜物。
程子介馬上辨認清楚了:這間房中沒人。
於是他馬上轉身來到另一間房門口。伸手一推,緊閉的房門卻像紙片一樣,帶著門框轟然倒下,徑直向下墜落下去,接著,就是砰然墜地的聲音從腳下深處傳來。
程子介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卻只見到這整間房的地板都已經坍塌,房間裡的一切都向下掉到了二樓……不,二樓的地板也已經坍塌,三樓和二樓房中的一切全部都掉到了底層。
程子介努力不去多想,深吸一口氣,輕盈地跳了下去。著地之處嘩啦一聲散了架,卻是一塊石膏板壓著一隻衣櫃。幸而他反應快,失去平衡前趕緊調整姿勢,總算在滿地的雜物中站定了,舉目四望,卻看不到四個部下的身影。
崔哥在哪兒?程子介茫然地用目光在黑暗和寂靜中搜索著,卻不知道從哪兒找起。
這兒的情況就像經歷過一場地震,需要挖開廢墟才能找到生還者。
程子介正準備出去叫人幫忙,突然間,已經敏銳得讓他還不習慣的聽覺發揮了作用,在這黑暗安靜的環境中,聽到了一縷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程子介馬上駐足,仔細分辨著聲音的來源,很快就確定了有三種不同的呼吸聲,而且確定了聲音的來源。這意味著還有三人活著……
程子介的欣喜中馬上湧起一陣難言的恐懼:只希望第四個不是她。他顧不得出去找人,馬上行動,撲向一處呼吸聲最響亮穩定的角落,飛快地挖了起來。搬開一塊半人高的混凝土塊,接著拉開一張扭曲得如同毛巾的沙發,最後又掀開一塊石膏板,在石膏板下發現了一名驚雷部隊的成員。
不是崔哥。但他還活著,而且沒看到明顯的外傷。程子介喜憂參半,飛快地將他扛了出來,剛想出房門找個地方把他放下時,這位士兵就因為**起來,接著睜開眼睛,看到了程子介,頓時精神一振:「長官?」
「嗯。你怎麼樣?」程子介多少感到了一些欣慰,幫他取下頭盔,端詳著他臉上的幾處擦傷:「沒受什麼傷吧?」
「長官?你說什麼?」士兵大聲問道,眼中茫然地看著程子介,用力甩了甩頭。顯然,他的耳朵因為剛才近距離的炮擊而暫時失聰了。
程子介只得不再說話,不由分說地扛著他跳出已經倒下的房門,把他放在走廊上坐好,然後指了指大堂的方向。士兵掙扎著站起來,剛邁出半步,又一屁股坐倒了:「不行,我暈乎乎的……」說著就嘔吐起來。
程子介見他只是被震得不輕,但神志清醒,既沒有明顯的外傷,也沒有內傷吐血的現象,想必並無大礙,於是示意他就地休息。然後再次轉身進門,飛快地又挖出了另一位活著的士兵。
幸虧他們是從坍塌的三層中最頂層的三樓掉下來的,掩埋著他們的雜物不多,否則絕不會這麼幸運。但即使是這樣,這第二位士兵仍然渾身是血,昏迷不醒。程子介小心翼翼地將他抱出門去,看到第一位士兵已經站了起來,趕緊道:「快帶他出去急救。」說著指了指大堂:「你們隊長在那兒。」
那士兵雖然仍是聽不清程子介的話,但已經恢復了一些體力,趕緊上前扛著昏迷的戰友蹣跚走向大堂。程子介再度轉身進門,一顆心卻已經懸到了嗓子眼上。
他知道這樣不對,因為另一名士兵也是自己的部下。
但他仍然止不住地想著:活著的那個一定要是崔哥。
找到最後一縷呼吸聲發出的地點,程子介深吸一口氣,動手挖了起來。但只掀開一張散架的席夢思床,血腥味就撲面而來。接著他就看見床下靜靜地躺著兩個士兵。一個男兵,沒有戴頭盔,面朝下趴在崔哥身上,一塊排球大小的混凝土還壓在他腦袋上,鮮血已經浸透了兩人腦袋周圍的瓦礫。
程子介強忍著內心的緊張,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塊混凝土,遠遠地丟開。接著俯身到二人身邊,一眼就看出這位男性士兵的後腦勺已經被混凝土砸得稀爛,慘不忍睹。而他身下的崔哥卻戴著頭盔。
伸手輕輕地翻開這位男兵的身體,程子介終於確定了,這位男兵已經死去。發出呼吸聲的正是崔哥,她的胸口甚至還能看到微微的起伏,只是滿臉都已經被鮮血染紅了。
她還活著。
程子介卻無法開心起來,只感到難以忍受的悵然。他呆呆地看了那位面目全非的士兵一眼,才蹲到崔哥身邊,伸手輕輕地將她抱了起來。
她的確還活著。
只是這滿臉的污血讓程子介心中擔憂。輕聲呼喚道:「崔哥?醒醒。」
崔哥痛苦地**一聲,美麗的眸子緩緩睜開,迷離的目光正落在程子介臉上,馬上湧起了驚喜:「程長官?」
「嗯。」程子介一隻手摟著崔哥,一隻手小心翼翼地取下崔哥的頭盔:「你怎麼樣?哪兒受傷了?」
「好像沒有……」崔哥軟軟地靠在程子介懷中,摸索著自己的面頰,然後看了看自己糊滿了污血的手,眼中閃過一絲恐懼:「我的臉……」
「不是你的血。」程子介趕緊道:「是他的。」說著對兩人身邊那位男兵的遺體努了努嘴:「你看看別的地方有沒有受傷。」
「小譚……」崔哥看著那位戰友的遺體,眸子裡一下子溢滿了哀傷:「我們掉下來的時候,是他抱著我,沒讓東西砸到我……」
程子介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叫他戴頭盔他也不聽……」崔哥不忍再看,轉過目光:「這傢伙,聽到我說,這次撤離以後可以來找我,開心得像瘋了一樣……」
程子介也一樣心情沉重。崔哥活著,他卻沒有多少失而復得的興奮,畢竟同時也有一位部下死了。
「對不起,長官。」崔哥突然身子一震,掏出一條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污血,同時想要掙脫程子介的懷抱。程子介趕緊鬆手,但崔哥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趔趄著倒向程子介懷中:「我的腿……」
「怎麼!怎麼!」程子介再次抱住了崔哥,垂下目光看著崔哥的雙腿,卻看不到什麼異樣。
「斷了。」崔哥伸出一隻手摸索著右腿膝蓋上方:「好像是這兒。裡面骨折了。」
「很疼嗎?」程子介擔心地問道。
「好像沒感覺……」崔哥搖了搖頭,輕聲道。
「我抱你出去吧。」程子介也顧不上許多,一把抱起了崔哥,跳過滿地的雜物來到了門口。崔哥只得緊緊地攬住程子介的脖子,低低地驚呼了一聲。
站穩之後,程子介低頭看了崔哥一眼,正好崔哥也仰起臉看著他,兩人的目光就在極近的距離下相遇,氣氛突然曖昧了起來。那嬌媚的面頰還沾著不少污血,但飽滿的雙唇就在自己面前。只需要一低頭,就可以實實在在地吻上去。
崔哥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腮邊浮起兩團難以察覺的紅暈,目光也閃爍著避開了。兩人的身體一時都有些僵硬,心情也都有些茫然。
程子介更是心亂起來。他其實一直有機會吻崔哥,甚至能直接將她推倒。但那是不一樣的事情,不一樣的性質。
只要核電站還沒有清理,兩人就無法更進一步。否則的話,即便兩人在一起,心中也都會有根刺。
而如今又生變故,核電站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有進展了。
又一顆炮彈在不遠處落下,爆炸聲震碎了凝結的空氣。程子介有些慌亂地扭過臉去,抱著崔哥的姿勢有些笨拙起來,聲音也有些走樣:「我們出去吧。」
「嗯。」崔哥將臉頰靠上程子介的肩頭,本就迷離的目光更顯得霧氣氤氳,難以言說。兩人沉默著走向大堂,在走廊口遇到了第五分隊的其他成員。分隊長看見程子介懷中的崔哥,焦慮的臉色和緩了不少,但仍急匆匆地問道:「長官!小崔你也活著,太好了。小譚呢?」
崔哥搖了搖頭。程子介嘆息一聲:「他死了。你們去處理一下吧。安排一下,讓傷員先撤。」
兩名士兵趕緊上前,小心地從程子介懷中接過崔哥,扶著她站好了。程子介這才後退一步:「行了,我還有重要任務,先走了。」
「是,長官。」分隊長大聲答應著:「我們馬上去停機坪。讓小崔和大偉先撤。」
「嗯。」程子介點點頭,看了崔哥一眼,飛身掠向招待所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