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敵人都是更棘手,更可怕了。程子介有些鬱悶地爬上峰頂,俯瞰著山谷那一端的公路兩邊的喪屍。它們保持著鬆散的分布,占據了兩大片山坡,大多數都有意停留在大石頭邊,樹下,或者一段斷崖的崖底邊。
很顯然這也是荒蕪的命令:它們現在的分布,對空中打擊和遠距離炮擊來說,難度大了不少。而且,荒蕪顯然因為這個方向的集群被消滅過一次,所以沒有向上次那樣遠出,而是就在離天興縣城不遠處,占據了這個地勢良好的谷口。嚴少將的部隊如果要突破這段山谷,重型戰車只能通過谷底的公路。而他們一旦在那一端谷口出現,馬上就會遭遇兩側山坡上的喪屍順著山坡從高處到低處近距離衝擊。
當然,程子介不擔心它們的血肉之軀能阻擋人類裝甲部隊的鋼鐵洪流。只是要突破這樣的山谷,消耗必然會大幅度增加。而嚴少將的部隊現在是無根之水,一槍一彈都無法補充,經不起額外的消耗了。
這次行動或許比想像中更困難。程子介遠遠地順著公路前進的方向,繞過了喪屍聚集的山坡。這對他來說不費吹灰之力,片刻之後,他再次回到了公路上,將那群喪屍遠遠地拋在身後,向著天興縣城的方向飛奔起來。
一路上再也沒有喪屍出現。當程子介最後登上一座小山,看到天興縣城遠遠地出現在前方的地平線上時,停住腳步休息了片刻。那群喪屍應該也是從野外而不是公路,翻山越嶺地趕到那處山谷的,所以才花費了這麼長的時間。荒蕪表現出的謹慎讓程子介心中壓力更大,也隱約感到了這次荒蕪如此周密地進行準備,等它發動攻擊時必然是雷霆萬鈞,勢不可擋。
現在的問題就是荒蕪到底會什麼時候發起攻擊了。程子介休息完畢,放慢腳步走向縣城。這一路上都沒有遇到天昌的倖存者,看來他們在喪屍的壓力之下已經徹底放棄了縣城外的區域,收縮回城區準備死守。
直到公路經過離縣城兩公里處的一處窪地時,路邊的草甸上才突然冒出幾個人來。人數不多,但看起來都很精幹敏捷,顯然就是預警喪屍動向的前哨。他們緊張地端著武器圍住程子介,大聲喝問道:「什麼人?」
程子介其實早已經遠遠地發現了他們,平靜地回答道:「雙河程子介。受海源嚴將軍的委派,來和偉大領袖商討出兵救援的事宜。」
「胡扯,一個人過來?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人。」一位哨兵馬上質疑起來。而另一名則喊道:「那邊的路早上被喪屍堵住了,人多了也過不來,除非主力部隊把路打通才行。人少翻山過來反而合理。」
而那位看起來是領頭的年輕人則仔細打量著程子介,臉上突然換上了尊敬得近似於阿諛的表情:「不錯,這位正是偉大領袖的親密戰友程先生。偉大領袖的生日慶典時,我有幸擔任偉大領袖的衛兵,在主席台近距離見過親密戰友,不會錯的。」說完馬上對一名哨兵喊道:「快通報。」
那名哨兵解下背上的一台老式軍用電台,動作有些生澀地操作起來。而其他哨兵馬上閉嘴,臉上全都浮現一樣小心翼翼的阿諛神情。只有最開始那名質疑程子介的哨兵,現在看起來非常恐懼,緊緊地盯著程子介,生怕會因為剛才的無禮而受到追究的樣子。
程子介在心中暗嘆一聲,平靜地掏出香菸,給每個人發了一支,包括那名哨兵在內。這些人都是受寵若驚,而那哨兵更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他正想掏出打火機來為程子介點菸,就被領頭的那年輕人一把推開。年輕人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自己搶著為程子介點燃香菸,賠笑道:「親密戰友真的很對不起。您這翻山越嶺地到我們這兒來,按理說是應該馬上帶您去好好招待的。但是我們這兒現在情況危急,隨時會遭到攻擊……」
「我知道。」程子介聽他囉囉嗦嗦地講著,有些不耐煩,笑著打斷了他的話頭:「暫時還沒有遭到攻擊吧?」
「感謝親密戰友的親切關懷,暫時還沒有。」年輕人馬上答應道。
「嗯,沒有就好。我這正是要去和偉大領袖商量怎麼支援你們的事情。」程子介笑道:「你們安心守衛,不會有事的。」
年輕人阿諛之色更加明顯,年輕的臉上像是擠成了一朵花,五官都擠在一起,讓程子介說不出的不適。他實在看不下去,把目光轉向縣城的方向,當然耳中還是聽著年輕人的話:「……感謝親密戰友伸出援手。有偉大領袖的英明領導,有親密戰友的無私支援,如果軍方再能認識到自己以前的錯誤,回到正確的立場上,和我們並肩作戰的話,勝利一定屬於我們。」
「當然,當然。」程子介只能哭笑不得地忍受著他的囉嗦,還要裝出很高興的樣子。但幸好電台終於接通了,年輕人馬上去報告了幾句,然後興奮地喊道:「親密戰友有請。」
「好。」程子介終於鬆了口氣,然而年輕人掛斷電台,然後對幾位部下道:「我帶親密戰友回城,你們在這好好看著。」
程子介實在不願和這傢伙同行,笑道:「這合適嗎?我看,這個方向既然早上有喪屍截斷了公路,或許還會有其他的情況變化。你應該留在這兒指揮才行。不然,萬一你離開時候出現什麼緊急狀態,很可能造成嚴重後果啊。」
年輕人愣了愣神,程子介清楚地看見他的臉上冒出冷汗。然後這傢伙失望而恐懼地說道:「感謝親密戰友的教導!我的確是應該留在崗位上。不能陪親密戰友進城,實在是抱歉。」
程子介開心地笑了起來。年輕人的目光則在自己那幾位部下紛紛湊上來的,滿是期待的臉上反覆逡巡幾遍之後,終於拿定了主意,對著一個年紀和程子介差不多的小伙子道:「你,陪著親密戰友回去見偉大領袖。」
「多謝隊長!多謝隊長!」小伙子喜笑顏開,而其他人都失望地垂頭嘆氣。程子介看得是不以為然,只想快點離開這兒,便舉手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這位隊長貴姓?我突然來這兒,沒有提前知會你們,有些唐突。都靠你採取了正確應對,沒讓我耽誤太多時間。」
年輕人聞言,一個激靈地站直了身子:「報告親密戰友,我叫劉秀水。」
「很好。」程子介點頭致意:「我會告訴你們偉大領袖的。」說完就轉身走向天興縣城的方向。
「感謝親密戰友,感謝親密戰友。」這劉秀水感激涕零地在身後向著程子介深深地彎下腰,腦袋幾乎垂到了地上。
程子介也不回頭,輕輕揮了揮手,和陪伴自己的那名小伙子一起走遠了。然而,他很快又聽見了那些哨兵的談論,如今他可以清楚地聽見內容:「隊長,您這是要升官了啊。」
「這個親密戰友不難伺候嘛,年紀也和隊長差不多呢。估計是因為這個,才好說話。」
「隊長,你這次要是升官了,可別忘了我們啊。」
那位劉秀水並沒有理會部下們七嘴八舌的恭喜,而是走到最開始質疑程子介的那位哨兵身前,指著他冷笑道:「你今兒真是作死啊。先是對親密戰友出言不遜,然後又想搶我的馬屁拍。我也不是向上面打小報告的人,現在,你給老子去看看那個山谷的喪屍群怎麼樣了。」
「隊長。」那哨兵馬上噗通一聲跪下了:「我不知道這是親密戰友。親密戰友來這兒的時候,我在山裡給偉大領袖打野味,不在城裡啊……求您放過我,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兒……」
程子介聽得連連搖頭,收斂心神,不再去注意他們談話的內容。然而讓他更頭疼的是,這位陪著自己的小伙子竟然比那個劉秀水還囉嗦,而且神態語氣也更難看。
這些人年紀不過和自己相仿,卻已經在這樣的環境中變得如此卑鄙可笑。但程子介嘆息之間,卻沒有鄙視他們的意思。因為他知道,這就是這兒的生存之道。看著身邊這位同齡人卑微地拼命討好自己的樣子,他更多的是感到了他們的可憐,以及袁領袖和造成這一切的最主要的推手:智囊的可恨。
但無論如何,現在的首要目標,還是解決喪屍的威脅。至少讓他們活下來,才能談得上以後。在小伙子喋喋不休的陪伴下,程子介有一聲沒一聲地答應著,很快就來到了離城口不到一公里的距離。在這個距離上,程子介就聽到了城口高音喇叭的聲音:「……團結起來……緊張起來……誓死保衛……偉大領袖。」
接著,又是一片片招展的紅旗映入眼帘,點綴著大幅的、氣壯山河的標語:
「天昌人民團結起來,消滅一切來犯之敵。」
「偉大領袖的英明領導戰無不勝。」
「為偉大領袖獻出生命,是最光榮的,是最高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