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臥室,喬東陽特地交代池月「這兩天你照顧好池雁的情緒,開庭那天,我讓猴子陪著一起去。」
池月啞然。
連喬東陽都發現侯助理對池雁的意義不同了嗎
她嗯了聲,點頭,不語。
「還有」喬東陽突然扭頭,目光惡狠狠地瞅著她,「那個魏歌」
「保持距離。我知道。」池月飛快的接話,然後笑盈盈地說「他對我其實沒有那個意思,就是這個人吧,腦路回清奇。可能是做大明星膩了,想出來散散心,覺得咱們這兒好玩。」
「我是男人,我能不了解他的心思」
「」
池月閉嘴。
一眨眼,到了開庭的日子。
池月和喬東陽起了個大早,吃過早飯就帶著池雁和於鳳開車進城。
大家都不說話,氣氛異常沉默,池雁也感覺到了,怯怯地看看媽,看看池月,不敢吭聲。
信息時代,媒體的嗅覺比狗鼻子還靈。法院門外好幾個攝像機在等候,一旦有人經過就有記者小哥哥小姐姐上前詢問。不論能不到得到回答,都不肯放過一點機會。
喬氏兄弟鬩牆,從去年持續到今年,堪比年度大戲,這樣的熱點,暴點,是網民們感興趣的話題,也是媒體工作者搶奪的新聞資源,他們比當事人來得還要早,嚴陣以待。
警戒線外,還有一堆群眾駐足觀望。
池雁遠遠看到侯助理,招著手就愉快地跑了過去。
「猴子這裡這裡」
這一跑,馬上就引起騷動。
侯助理拉住她,往後看了一眼,拒絕了一個跟過來的女記者,走到喬東陽的身邊,「走吧,裡面說。」
外面氣氛緊張,不方便說話,幾個人沉著臉在記者的追問聲中走進去,經過一道嚴格的安檢,看到出來迎接的一個檢察官。
池雁的特殊情況,在準備提起公訴的時候,他們就了解過情況,並進行過證人資質的核實。因此,特地派了個女檢察官,就是為了安撫池雁的情緒。
「跟我來吧,這邊。」女檢察官一臉微笑,很有親和力。
可是池雁緊緊拽住手心,低著頭,看看媽,又看看猴子,緊張得咬緊下唇,邁不開步。
「不怕。」池月低下頭去看她的眼睛,「我們不是講好了嗎讓壞人受到懲罰。那天,宋玲的事你忘了嗎要不是你勇敢站出來,警察叔叔就不會抓走她,也許她還會傷害更多的人」
池雁默默點頭,又回頭看猴子,癟著臉,「猴子,我怕」
侯助理內心沉重,拍拍她,發現嗓子眼兒堵得厲害,「一會兒你出庭的時候,就能看到我。」
池雁眼睛又是一亮,「真的嗎」
侯助理握了握拳,「真的。你勇敢一點,你可以的。」他又瞄向旁邊耐心等待的女檢察官,「這位姐姐是很好的人,你跟著她,沒有問題的。她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
「哦」
池雁眼睛裡的惶恐清晰易見。
但她的面前都是她信得過的親人,她要聽話去做。
「猴子,你一會坐近點,」臨走時,池雁又特地交代。
「嗯,我坐最近。」侯助理眼睛一熱,朝她擺擺手,低下了頭。
一個大老爺們兒,差點沒包住淚。
池雁跟著女檢察官走了。
為了保障證人證言的真實性,不讓證人受到影響,因此,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證人是不可以旁聽案件審理過程的。
而且,證人之間,必須隔離質證。
池月內心不安,不停瞄向池雁離開的地方。
喬東陽輕撫一下她的肩膀,「你也進去吧。」
池月握了握他的手,「嗯,我去了。放心,我們會贏的。」
今天池月也要做為證人之一出庭作證。
當年池雁被侮辱,她是唯一的目擊者。不過開庭前律師分析認為,由於池月是喬東陽的女朋友,而喬東陽是與案件有直接利害關係的人,法庭對池月的證詞是否採信,不一定。
審判庭的氣氛,比外面更加逼仄。
開庭時間還沒有到,門口庭上都有法警執勤,旁聽席上坐了一群早到的喬家人。
喬正崇,喬瑞賢,喬正江,喬顯庭,還有喬家的兩個姑娘喬雪,喬昕除了喬奶奶和喬正元,其他人都在。
他們坐在旁邊席的第二排左邊位置,喬正崇一個人坐在中間。侯助理望一眼,默默帶著於鳳坐到右邊。
喬東陽沒有走過去,徑直跟著他坐了過來。
「東子哥,你怎麼來得這樣遲」喬昕是喬家三叔喬正江的小女兒,今年剛滿十八歲,天真爛漫,像很多小姑娘那樣,對這個英俊有才的東子哥哥充滿了崇拜,語氣也聽不出敵意。
可是,他話沒說完,喬瑞賢就笑了起來。
「你東子哥住郊外的,進城太遠,當然遲了。」
喬昕不高興地瞪他一眼,不理會,繼續問喬東陽,「東子哥,住郊區好玩麼我周末去你那裡玩,好不好」
喬東陽還沒說話,喬瑞賢的奚落聲又傳了過來,「喬昕,你是不是傻。那裡是農村,蛇鼠蟲蟻一窩窩的往外爬,你去了吃得消」
喬昕被蛇鼠蟲蟻嚇住,小臉兒一白。但是她對這個吊兒郎當的二哥,一點都不喜歡,「關你什麼事要你管」
「好心當成驢肝肺。愛去不去,誰愛管你」喬瑞安瞥一眼喬東陽冷峻的臉,冷笑,「只怕你東子哥窮得揭不開鍋了,不敢招待你呢。」
「喬瑞賢,你是不是神經病啊」
「喬昕」喬正江呵止了女兒,瞪她一眼,「怎麼和二哥講話的」
說罷,他又扭頭看向喬瑞賢,眉心揪在一起,沉聲道「自家兄弟,瑞賢你說話還是注意一點。」
「噯三叔你這話就不對了,我怎麼沒注意,我這不是關心喬昕嗎」
「誰要你關心」喬昕接嘴。
喬正江被吵得眉心緊皺,正要訓女兒,法警走過來了,「家屬請安靜。馬上就要開庭了。」
喬昕低頭,朝喬瑞賢做了個鬼臉,喬瑞安冷哼一聲,閉了嘴。
喬正江鬆口氣,朝喬東陽露出一個微笑,點點頭,算是招呼,喬東陽嘴唇扯了扯,表情淡然,從頭到尾就像一個看大戲的局外人。
庭審開始。
審判長,陪審員、書記員,公訴人,辯護人,陸續入庭就座,旁聽席上的相關人員也都到了。
法庭莊重,一派肅穆,鴉雀無聲。
書記員起立,面對審判長。
「報告審判長,公訴人,辯護人已到庭,被告人喬瑞安已提到正在羈押室候審,有關訴訟參與人已在庭外等候,各項庭前準備工作已就緒,可以開庭」
審判長重重敲擊法槌。
「申城市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現在開庭,傳被告人喬瑞安到庭」
一片安靜。
喬瑞安被兩位法警帶入被告席,警械未退,手銬閃著冰冷的金屬光芒,可是他似乎不以為然,看了一眼旁聽席上的親人,目光沒停留多久又滑開,懶洋洋地坐下。
事過多年,這是喬東陽再一次見到喬瑞安本人。
他是喬家長孫,比喬東陽大了將近一輪,和他的親兄弟喬瑞賢長得不太像,個子偏矮一點,但喬家基因強大,喬瑞安人不難看,甚至在那隻眼睛沒瞎以前,是那種生得好看的男人。
只是,他和喬瑞賢傻不著調的個性,截然不同,一看就是那種老成持重的穩當人,當年他也是靠這個扮相獲得了喬奶奶的喜歡。但是仔細看他,會發現他眼睛裡總有一絲似有似無的涼意,對周遭的一切,似乎都陌不關心。
坐下來,他不看旁聽席上的親人,而是看著天花板。
喬東陽當時年紀小,衝動,腦子裡不裝事兒,現在看喬瑞安,突然覺得權少騰的話是對的。這個大哥就是典型的反社會型人格。冷血、殘暴,骨子裡就是狠戾的人,天生的罪犯。
想到奶奶對他的偏疼偏寵,喬東陽笑了笑。
喬瑞安似乎有什麼感覺,朝他的方向望了過來。
兩個人對視,空氣里流動著莫名的敵意。
審判長例行詢問喬瑞安,姓名,性別,年齡,籍貫等個人信息,以及對審判人員是非需要迴避的問題進行核實。
稍後,進入庭審環節。
往事被一樁樁剝離出來。
旁聽席上,一點聲音都沒有。
董珊第一個出庭作證。
她化了淡妝,穿了一件雅致的改良款旗袍,外面套了一件米色風衣,在這個寂靜無聲法庭里,一出場,就奪走無數人的目光。
半老徐娘,還美得這樣令人驚艷,可想而知,當年的她是怎樣的美貌,喬瑞安又為何而動心
人的第一印象會決定主觀判斷。
董珊今天打扮的極有說服力。
這樣的她,憑什麼不能讓喬瑞安生出邪念
董珊的美,襯托著喬瑞安的猥瑣。這讓坐在旁聽席上的喬雲崇,如坐針氈,有點睜不開眼
熏得他眼疼。
為什麼他當初會懷疑董珊是和喬瑞安有姦情呢
不對,其實他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他一直篤定董珊是愛他的,他真正懷疑的是自己。
董珊還那麼漂亮,而他將漸漸老去。當年喬瑞安年輕體壯,在那一剎那滑過腦子的邪念里,讓他控制不住妒火的是一種強烈的嫉妒,或者說,是一種對自己即將年老失去對生命掌握的無能宣洩。
喬正崇一眨不眨的望著董珊。
可她,一眼都沒有看他,目光連短暫的停留都沒有。
「證人,是否知曉自己的權利義務,是否知道做作偽證的法律後果」
「知道。」董珊安安靜靜地看著審判長。
公訴人,辯護人,反覆詢問當年的事情,這是在警方詢問的時候,已經說過無數次的話題,董珊閉了閉眼,徐徐說起,臉色淡淡,聲音淡淡,然後在殘酷的回憶里,笑了。
「審判長,我的話說完了。」
喬正崇看著她的笑,攥緊了手。
辯護人「你和喬東陽是什麼關係」
董珊沉默一下,「繼母子。」
喬正崇突然咬住下唇,喬東陽低頭,掌心按住額頭。沒有人說話,但不知道為什麼,「繼母子」三個字在這個時刻,顯得格外沉重。
她為了喬東陽做了生育結紮,一生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喬正崇卻為了利益,去和別的女人,有了一個未出生的小孩。
命運的諷刺,全在董珊的微笑上。
辯護人「審判長,基於證人和利害關係人的母子關係,我認為證人的證詞不足以採信。」
喬瑞安的辯護律師是一個擁有多年刑事案件經驗的老律師,言詞犀利,他提請審判長注意,董珊完全會因為利害關係做假證。一旦喬瑞安有罪,喬東陽就是既得利益者,那麼,董珊一樣是既得利益者。
「馬上就沒有關係了。」
董珊突然開口,淡淡的聲音,說「我和喬正崇已經分居大半年,夫妻關係早已破裂。我正準備向法院起訴離婚。而我和喬東陽」
她停頓一下,「我們關係一直不好。喬東陽這個人,狂妄自大,目中無人。在他心裡從來沒有尊重過我這個繼母,我們也沒有相處過超過一周,並無感情基礎,說仇人談不上,但絕對不是親人,他恨我,我也不喜歡他。所以,我認為辯護律師的話,相當可笑。」
「那你為什麼要幫他」
「我不是幫他,我只是想讓當年傷害我的人被繩之以法,受到法律應有的制裁。」
喬東陽緩緩抬頭。
董珊還是沒有看他,也不看喬正崇。
父子兩個都坐在旁聽席上,臉頰被打得啪啪作響。
就在剛剛那一瞬,喬正崇內心有一股強烈的衝動,他想站起來告訴法官,他們感情沒有破裂,他們不會離婚可是董珊淡漠的臉,把他的情緒狠狠的壓了下去。
他閉眼,無聲。
直到她離開證人席。
有那麼一刻,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漸漸離他遠去。
抓不住,也無從判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