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庭沉默了一會。
池雁,一個為了保護妹妹而不惜犧牲自己的姐姐形象,在池月的敘述里得到了完美的詮釋。
一個久遠的故事,在池月並不太長的講述中,仿佛就發生在眼前,畫面感強烈地衝擊靈魂,就連喬家人自己再看喬瑞安的眼神都有了變化。
辯護律師「謝謝,我的問題,問完了。」
他慢慢坐了回去,無視喬瑞安冷冽的目光。
審判長「公訴人,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沒有了。」
審判長「證人,你還有沒有什麼要說?」
「有」池月長長吸了一口氣,「再後來,我姐就瘋了。」
吁!
眾人愕然。
池雁是今天出庭作證的證人,她現在說池雁瘋了?
大家都看著她,露出不解。
池月抿了抿唇,「有一段時間,她幾乎喪失了思考能力和記憶。時而想起,尖叫,恐懼,像個瘋子。時而忘記,孩子似的傻樂。在她想起的時候,就是我們全家陷入地獄的時候。她會不吃不喝不睡,瘋狂叫嚷。我們家成了村裡的笑話……在她忘記的時候,她會很開心,傻傻的開心。」
「她告訴我,姥姥告訴過她,月亮湖的水有多清,山有多秀,說我們的村子綠林成蔭,牛羊成群,田野里開著不知名的小花,香味兒飄得很遠,說她很喜歡躺在草地上,看鳥兒在林中低語,看小孩兒在湖邊戲水……她會幻想自己是故事書里的那個快樂的小女孩兒,每天清晨吃過媽媽做的早飯,背上書包唱著歌兒去學校……這個時候的她,很快樂,很快樂……沒有傷害,沒有痛苦。」
所以,她想給池雁一個青山綠水的月亮塢。
一個她夢想中的快活童年。
「我姐姐不是一個完全健全的人,說話可能不那麼周全,但她很善良,單純,不會說謊話。而且,她受不得刺激。」
池月說到這裡,沉默片刻,突然轉過身,雙手放在身前,朝審判長、陪審員、辯護律師,一一鞠躬。
「我不能在這兒旁聽,只想懇請你們,麻煩你們溫和地詢問她,請不要用過分的刺激她。謝謝,謝謝你們!」
接下來輪到被告人答辯。
之前,檢察官宣讀完起訴書後,喬瑞安已經有過一次答辯。
他對起訴書指控的犯罪行為矢口否認。並且表示在一些案件發生的時間節點,他不在犯罪現場。
公訴人同時出示了與喬瑞安的同案共犯證詞。那個人是在犯其他案子的時候被抓住的,經重案一號審訊,供出了喬瑞安。
然而,喬瑞安只是笑,咬口不認。
這些案子發生的時間都很長,物證已經找不到,喬瑞安正是抓住這一點,對每個人證的證詞都用「與他有私人恩怨」為由進行還擊。
現在,對於池月的證詞,他的反應如出一轍。
審判長讓他答辯,他毫無意外的否認了,並且表現得漫不經心。
「我該說的已經說完了,我和這幾位受害人、證人之間的恩怨,前因後果我也講得很清楚,剩下的,就交給法官大人去判定。我相信,法律一定會還我一個清白。」
池月盯住他。
喬瑞安看過來,不經意挑挑眉,轉了轉脖子,望著她笑。
「希望池小姐這種人,也要為做假證付出代價!」
池月回視「喬瑞安,你會不得好死的。」
喬瑞安「法官大人,他藐視法律,口出惡言,當庭詛咒我!」
池月手指微攥,諷刺一笑,「面具總有撕開的時候,希望你在聽到死刑判決的時候,還能保持這從容的表情——」
審判長法槌重重一敲,打斷池月的話,「請雙方都克制情緒,不要做對本案無關的論述。證人,你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池月深深睨了喬瑞安一眼「沒有了。」
……
有了池月的預防針,當池雁站上證人席的時候,很多人都對她都有了情感上的傾斜和同情。
池雁還是害怕,言行十分畏懼。不管侯助理和池月在開庭前給她做了多少工作,她仍然無法坦然去面對。除了偷偷瞄猴子和於鳳,不敢面對審判長、公訴人、辨識人的眼光。
當兇手的臉,再次出現在她面前,她也不是出聲指認,而是……瑟瑟發抖。
好在,事前輔導起了一定作用,儘管害怕,她情緒還算穩定,低垂著腦袋,用極為細小的聲音,敘述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與池月的講述基本一致。
只不過,主角變成了她自己——
控辯雙方的律師都早早做過功課。
辯護人當然地做了舉證,認為池雁不必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屬於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她的證詞不能做為證據和判定案件的參考。
控方則是有條不紊地當庭出示了權威鑑定結果,表示池雁是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可以進行與她的智力和精神健康狀況相適應的民事活動,並做出清晰地表述。
又一次,當庭爭執。
池雁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只拿眼不停地瞅猴子。
猴子脊背上都是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緊張,就像看著自己孩子在面臨生死考驗那般,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庭審過程,對喬瑞安充滿了厭惡。有那麼一瞬,他甚至恨不能衝上去把那王八蛋撕成渣渣。
「猴子!」
池雁突然喊他。
她的行為,有時不可控。
但是如果她在法庭上失態,會影響法官對她精神狀態的判斷。
侯助理一急,腦門上都是汗,不敢回答,只能拼命朝她眨眼睛,示意她安靜。
池雁聽話地點頭,突然指著喬瑞安,「猴子,就是這個人……就是他,他欺負我。」
在她迷茫的世界裡,可以控制天貓天狗和變出零食玩具的猴子,已經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大英雄,就像多啦a夢之於大雄,猴子之於她是最好的朋友,猴子會無時無刻的保護她,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傷害她的壞人指給猴子,這只是一種本能的行為驅使。
可是,看到她這副滑稽的樣子,喬瑞安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
「這就是你們用來證明我犯罪的證人?對不起,我知道嘲笑一個瘋子有失風度,但我實在忍不住了,因為這一切太可笑。如果一個瘋子都可以隨便指認別人,那這個世界還要法律幹什麼?」
他笑著笑著,突然就激動起來,用了極盡侮辱的語言,又嘲弄地笑「審判長,在座的各位,我喬瑞安要什么女人沒有?會去強丨奸一個瘋子,一個神經病。不!如果我真做了這樣的事,我才是瘋子,我才是神經病!」
池月說她受不得刺激,他就專門說一些刺激她的話。
審判長皺了皺眉「被告,請控制你的情緒。」
喬瑞安像是氣到了極點,一副被人冤枉的委屈,那一隻被喬東陽戳瞎後重新整形並安裝上了人工眼球的眼睛,眨著一片灰白的冷光,看上去極是猙獰,
像極了池雁噩夢裡的魔鬼。
她整個人呆住,
耳邊,有一個聲音傳來。
「扒啊!全部給我扒乾淨!」
「多大了,有沒有男朋友的,這麼生澀,不會是個稚兒吧……」
「哥,你先上!」
「哈哈哈哈,是兄弟就不要分你我,來啊,一起!」
記憶里的聲音與眼前的聲音高度重合,把池雁帶回了那個沒有月亮沒有星星的沙漠夜晚,胡楊樹被風吹得彎下了腰,她的月月睜著驚恐的雙眼被綁在樹上,拼命的掙扎,嗚咽,雙手都磨出了血,
而她,
她在哪裡?
她不確定自己還在不在,疼痛的是肉丨體還是靈魂,那一聲聲嗚咽是她的恐懼還是胡楊的悲呼。
「饒了我吧……饒了我……求求你們……饒了我……」
池雁突然哭了出來,抱著自己雙臂,整個人軟了下去,扶住桌腿兒都站立不住,嗚咽聲從喉管里發出的聲音某種動物的低低鳴叫,一聲接一聲,抽泣著,說些碎叨的話,聽不清,不夠完整,但任何人都能看到她情緒的崩潰和爆發。
檢察官扶住她,溫聲安慰了兩句,最後審判長只能讓人把她帶出去。
……
池雁走出審判庭,就看到池月在外面等她。
「月月——」她長聲喊著,朝池月跑過去,緊緊擁住她,大半個身子掛在她的身上,抽泣著說「我…我哭了……月月,我是不是很笨……很沒有出息。」
池月替她擦著眼淚,謝過了送她出來的法警,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不會的,不會,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不知道,我剛才也哭了呢。」
池雁一愣,猛地抬起頭來,臉上還掛著淚,但是語氣已經明顯輕快起來,「真的嗎?」
池月「真的。」
池雁抽啜聲一下一下的,明顯有了緊張,「你也是被嚇的嗎?」
池月遲疑著點頭,「是啊,好嚇人。我被嚇壞了。」
「不怕,月月不怕。」池雁反過來寬慰她,然後警惕的回頭看了一下,悄悄對池月說「壞人已經被抓起來了。關在一個大籠子裡,我和法官大人說了,我都說了……我說得可清楚了……」
池月鼻腔有點酸,「姐姐,你真厲害。」
「嗯!」池雁重重點頭,輕輕拍她,「我可厲害了,我會保護你的,月月。月月?你怎麼哭了?月月不要哭……不要哭……月月……」
聲音越發哽咽,最後,她自己哭了出來,像個孩子似的緊緊抱住池月。
「你肯定是嚇壞了,我知道,你肯定是嚇壞了……月月不怕,姐姐在這裡……姐姐可厲害了……」
池月吸著鼻子,不想哭,不想讓池雁難受,但是眼淚就是不聽話的往下淌,她知道這是庭審時緊張的神經得到了釋放,哭,有時候是宣洩是一種好辦法,可是她不願意池雁看到她哭。
「好……我們都不許哭。」
「嗯嗯,我們是好堅強的女孩子。」
「是的。我姐姐最棒!」池月掏出紙巾,又為她擦眼淚,「我們去那邊坐一會兒。」
……
姐妹倆個一直在等。
枯燥的等候,未知的結果,徬徨、無奈。
池雁的狀態漸漸穩定下來,她靠在池月的肩膀上,還在時不時抽氣,「月月,猴子和媽媽為什麼還不出來?」
「快了。」池月故作輕鬆地朝她微笑,「要懲罰壞人,法官大人肯定是需要一些時間的。」
「可是我都說清楚了呀?我都告訴法官大人了。她是不是不相信我?」
「他肯定是相信你的。」池月看著她的猶豫和緊張,「但我們要多給他們一些時間。」
「嗯!」又是一個重重的點頭,池雁眼珠往天花板看著,
沉默了好一會,她突然嘟著嘴,嘆息了一聲,「可是,我都想猴子了呢?不知道他有沒有幫我打那個壞人。」
「會的。」池月一笑,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學著喬東陽對待她的樣子,在池雁的腦袋上輕輕揉了一揉。
她以前奇怪喬東陽為什麼總愛這樣摸她腦袋,像摸小貓小狗似的,現在做出這個動作,她才發現這是從心底里生出來的寵溺,自然而然的,想要這樣表達。
……
池月在外面忐忑的等到十二點。
上午庭審結束,喬東陽、侯助理、於鳳一起走了出來。
在他們在後面,跟著喬正崇,喬家大房和三房幾個人。
池月繃緊的弦像人彈拉了一下,她帶著池雁迎上去,問「怎麼樣了?」
喬東陽輕輕拍下她的肩膀,「下午接著審。」
「下午能出判決結果嗎?」
「恐怕……不能。」喬東陽眉頭皺了皺,「案情複雜,什麼時候審結得看後續的審理情況。可能一天,兩天,也可能好幾天。」
幾天?
曾經覺得六年夠長。
現在覺得,幾天,如是幾年。
……
對他們來說,上午的庭審還算順利,尤其是池雁。雖然她在法庭上有些情緒失控,但沒出什麼大的紕漏,這就是解決了大問題。
猴子邊走邊安慰池雁,很快她就有了笑聲。
為了配合猴子,不讓池雁有心理負擔,幾個人走在前面,有說有笑。
反之,後面那一群人,在幾名記者的圍追堵截中,一個個拉下臉,一句話都不說。
池月抬頭望天。
陽光微暖,秋風送爽。
今天是個好日子,也一定會是個好的開端。
「東子!」喬正江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成功讓喬東陽停下了腳步。
他慢慢回頭,看著喬正江沒有說話,也沒有叫三叔。
喬正江嘆口氣,快步走過來,「咱們一家人鬧成今天這個局面,我這個做三叔的,看著真是痛心……東子,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不論瑞安的案子結果怎樣,我希望大家能冰釋前嫌……」
「這話你應該去和喬正元說。」喬東陽對喬家大伯直呼其名,對喬正江也不給好臉色,「三叔與其花時間在這兒跟我墨跡,不如多去和他溝通溝通,看他能不能接受兒子被判死刑,還和我冰釋前嫌。嗤!」
從頭到尾,喬正江被嗆得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他站在原地,喬東陽和眾人卻走得很快,不僅是他,連喬正崇他都沒有多看一眼。
……
喬東陽預料的不錯。
由於涉案人數眾多,被告人喬瑞安又涉及多項罪名,都需要一一審理,而且案情跨越三省數地,時間跨度八年之久,案件複雜,庭審一共進行了四天半,三十多個小時。
這是重案一號今年的重頭案件,從調查取證到固定證據材料,卷宗堆起來比一個成年男人都高,單是審查和逮捕意見書都達到十幾萬字,檢察院也極為重視,公訴案件審查報告書用了五萬多字,就連起訴書都寫了近萬字。
法槌落下,
鐵證如山。
果然如權少騰所說,辦成了一個鐵案。
庭審結束當天,法院對案件進行了公開宣判。
喬瑞安罪行累累,性質惡劣,危害極大,令社會震驚。
一片譁然,
當天,各大媒體對喬瑞安案件進行了詳細的報道,其中細節部分各有出入,甚至有一些捕風捉影的地方,但是,結果一致。
被告人喬瑞安犯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強丨奸罪,誣告陷害罪,數罪併罰,一審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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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作者本人也不是法律工作者,文中訴訟相關部分,力圖嚴謹,但是為了配合劇情,可能仍然會有細節上的錯漏…………大家將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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