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甲的身上都是傷口,這些傷口是翻越陰平山的時候留下的。
已經做好充分的準備,但是翻越陰平山的難度,依然超過了所有人的預料。
雖然蘇澤已經提前修葺了很多棧道,但是一些險要的地方只能容納兩人並排通行,有些地方更是樹木繁茂荊棘叢生,根本沒有辦法開道,只能從荊棘叢中強行翻越過去。
這還不是最困難的地方,因為陰平山上的這條道路實在是太難走了,就算是提前做了布置,大自然也會製造很多的麻煩。
比如在行軍到一半的時候,一座吊橋的木板已經坍塌了,最後侯景身先士卒攀爬橋索過的橋,楊甲看了一眼下方的深淵,那幾名堅持不住墜亡袍澤的慘叫聲,依然是他午夜的夢魘。
山中還有野獸,山石塌方,侯景的部隊還遭遇了一次迷路,最後是在蘇郡公委派的嚮導帶領下才找到了正確的道路。
但是這些也都不是最難的。
野外行軍最大的挑戰,就是天氣。
如今已經是六月了,西北也到了夏日雨季。
侯景的軍隊就遭遇了一次連續三天的降雨,原本就光滑的山石更加難行,更恐怖的是暴雨引起的泥石流,那滾滾的泥漿伴隨著山石傾瀉而下,一整個營的士兵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就這樣,侯景兩千人從沓中出發的隊伍,等耗時一個月翻過陰平山的時候,就已經剩下一千人。
這一千人也都和野人差不多,身上的甲冑殘破,而且楊甲已經好幾天沒吃飽飯了。
就連主將侯景的狀態也不好,他的臉上都是傷口,手臂也被在一次攀岩的時候脫臼了,至今還使不上力氣。
但是當侯景見到江油城的時候,他更像是猴子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陰平古道自從鄧艾奇襲蜀中以後,就再也沒有大軍通行的記錄,甚至連小隊的商賈也不會選擇這條路翻越蜀道。
而蜀中承平太久,江油城的守軍已經非常鬆懈了,連基本的城防紀律都沒有,白天就是四門洞開,都見不到守城的兵丁。
侯景抽出配劍,就感覺右臂一陣劇痛,他換作左手舉起配劍道:
「弟兄們!我們孤軍深入,背後已經沒有退路!江油城就在眼前,攻下江油,我們才能活!」
楊甲看了一眼背後的茫茫大山,他很清楚自己已經不可能再翻越一次陰平山了,侯將軍說的沒錯,這次真的沒有任何退路。
府兵本身就精銳,在山中和大自然角力讓人絕望,但是看著這城門大開的江油城,眾人紛紛將怒火發泄在它身上。
當侯景宣布出擊的時候,一千野人一樣的府兵沖了出去。
江油城內的守軍還沒反應過來,侯景的軍隊已經衝進了江油城內。
等到守將反應過來的時候,幾名野人一樣的府兵直接殺進了城內的軍營,江油守軍立刻就潰敗了。
這場戰鬥都沒有持續一個時辰,江油城縣令被俘,守將戰死,侯景立刻打開江油城的府庫,將縣令搜刮的絹帛財物全部賞賜給士兵。
緊接著侯景又向江油城百姓宣布,廢除江油所有的苛捐雜稅,又將本地豪族的奴隸全部釋放,全部編入到軍中,成立了一支奴隸軍,將武庫的武器發放給這些奴隸。
益州和南梁其他地區一樣,因為蕭衍不禁止土地兼併,還有意無意的提高門閥的地位,大莊園的蓄奴經濟非常發達。
放任這些豪族發展莊園經濟的結果,就是自耕農不斷的破產淪為奴隸。
侯景解放這些奴隸,又承諾按照均田制給他們分土地,再發給他們武器,很快就編出了兩千人的軍隊。
當然,這支奴隸軍是打不了硬仗的,但是人多勢眾,打打順風仗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戰後,侯景命令只讓士兵在城內休整了一天,將江油城的糧食吃完了之後,讓士兵每人攜帶五天的乾糧,立刻向成都北面的門戶綿竹而去。
——
南中城下,王僧辯看著這座城池,事情的發展怎麼和他預計的不一樣?
本以為自己算是速度很快了,也確實抓到了南中城兵力短缺的空檔期,但是南梁的軍隊也有問題,他們翻越蜀道來攻城的,根本沒有攻城的器具。
而南中城的守將宋子仙也是一個狠人,他直接在城外實行堅壁清野,不僅僅撤走了所有的村民,還將方圓幾里的樹林和竹林全部都燒了。
這樣的結果是,王僧辯想要找送死的炮灰也沒有,要砍伐樹木製造攻城器也要從很遠的地方砍樹運過來,攻城的進度非常的緩慢。
王僧辯又捨不得用自己麾下這五千荊州兵來強攻,所以在猛攻了兩日之後,進度很快慢了下來。
王僧辯準備等待後方的益州兵抵達後,再驅使他們當做炮灰去攻城,他不斷的派人催促後方的益州兵,卻得到了一個讓他氣炸的消息,益州兵馬至今還在劍閣,根本沒有動身的意思。
這把王僧辯氣的不行,他又派遣使者前去催促,可那些益州兵的將領依然陽奉陰違,賴在劍閣不肯動身。
王僧辯名義上是總指揮,可是他其實和益州軍沒有直接的隸屬關係,對方也不是他的舊部,他還真的沒有辦法。
派人將益州軍的將領砍了?那你王僧辯的軍法官能不能進人家的軍營還兩說呢,這麼做就等同於火併了。
要知道王僧辯可是客軍,他的後勤補給還都捏在人家手裡呢。
益州軍這邊也有說法的。
你們荊州人不講武德,為了搶奪功勞直接就衝過了蜀道,你們不是有本事嗎?那就靠自己打南中城啊?
還不是因為攻打南中城受挫才想到了自己,那你們搶功勞的時候怎麼不想呢?
益州集團本身就因為蕭紀帶來的外地士人有些排外,如今蕭紀打仗都不信任益州人,還要從荊州調兵來打,那乾脆就都交給這些外地人來辦好了。
王僧辯實在沒有辦法,只能派遣人前往成都,請求蕭紀這個益州都督下令,督促益州軍儘快翻越蜀道。
這一來一去,給宋子仙爭取到了時間,兩千府兵終於抵達了南中城,宋子仙守城更有底氣了。
——
今年的夏雨非常多,楊甲看著道路兩旁綠油油的農田,忍不住想到自家的田地。
也不知道娘子一個人能不能忙活過來,鄰居應該會幫忙吧?
街坊四鄰湊來的戰馬留在了沓中,不過在江油城的時候,因為楊甲率先控制城門,被侯景親自嘉獎,賜予了戰馬一匹。
楊甲又想起了江油府庫中的那些蜀錦,多好的東西啊,他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好的布料,如果給妻子做一套衣服,那就是十里八村最風光的人!
分到的戰利品也都留在了江油,侯將軍承諾戰後全部讓大家帶回家。
沒有人不信侯將軍,就像是沒人不信蘇郡公一樣。
陰平山那麼難走的路,侯將軍都帶著大家走過來了,江油城說打下來了,如今綿竹已經在望了,侯將軍的目標正在一點一點的實現。
打仗就是這樣的,主將的威信,就是在一仗又一仗中建立起來的。
跟著誰能打勝仗,士兵們心裡清楚,再愛兵如子打不了勝仗也沒用。
明日就能到綿竹城了,楊甲下令停止行軍。
在翻越陰平山的時候,楊甲所在小隊的隊正犧牲了,他這次因為功勞被提拔為隊正。
蜀地果然富庶啊。
只是打下一座小小的江油城,就得了那麼多的賞賜,如果攻下綿竹,攻下成都呢?
楊甲不敢想。
士兵們也都是這麼想的,大家憋著一股氣,不遠萬里來到蜀地作戰,不就是為了榮華富貴,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嗎?
楊甲又想起了那個犧牲的隊正,對方好像距離自家不遠,若是能活著回去,一定要照顧好他的家人。
次日,
侯景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綿竹城內雖然已經得了消息,但是還沒能集結兵馬,侯景就已經開始攻城了。
這一次楊甲又是先登,只是殺上了城牆,綿竹守軍就已經失去了抵抗意志,等到綿竹城內的守將殺了地方主官向侯景投降的時候,士兵們彷佛都在做夢一樣。
大軍距離成都城所剩不到百里,飛奪成都的瘋狂計劃,竟然真的要實現了?
侯景如法炮製,打開綿竹府庫,又解放當地奴隸,再編出五千奴隸兵。
接著又從上一次作戰勇猛的奴隸兵中,挑選出一千補進了正卒的隊伍。
其實此時士兵們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了,侯景卻沒有休息。
打仗拼的就是意志力,生死廝殺下,雙方其實都被逼到了生死邊緣。
在六鎮廝殺過的侯景很清楚,在這種情況下人一旦放鬆下來,再恢復作戰狀態就要很長時間。
自己一方疲憊不堪,但是敵軍更加恐懼,雙方都吊著最後一口氣,現在就看誰先倒下。
而侯景也得到了消息,南梁的益州都督蕭紀如今不在成都城中,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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