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些事情,就不是他朱異需要思考的問題了。
身為近臣,朱異的所有目標就是讓蕭衍滿意,如果能在蕭衍滿意的基礎讓自己也撈上一筆,那當然就是更好了。
你不能說朱異這樣的人沒能力,恰恰是這樣有能力的佞臣,會對國家造成更大的破壞。
朱異思考了一下,試探性的說道:
「益州軍全軍覆沒,這是領兵投降的樊勝的責任。」
見到蕭衍沒有打斷自己,朱異壯著膽子說道:
「益州都督蕭紀雖然有過錯,也就是一個用人不察的過錯,樊勝身為益州軍的將領,不思全力報國,卻總想要為屬下討要賞賜。」
辯機不由的感慨,這位朱異真的是好口才啊,一句話就顛倒黑白,明明是蕭紀捨不得給士兵許諾的賞賜,卻被朱異說成了樊勝挾軍討賞,還將益州軍說成了給了賞賜才能作戰的軍隊。
果不其然,在聽到了朱異這麼說之後,蕭衍的眉頭舒展開。
朱異察言觀色,這位菩薩皇帝還是老了。
蕭衍年輕的時候身邊也並非沒有諫臣,在他繼位初期的時候,也是能聽得進去進諫的。
當年蕭衍起兵反齊後,攻占了建康城後,蕭衍竟貪戀起蕭寶卷宮中的妃子余氏,耽擱政務。
屬下大臣范雲知道後,勸阻不成,只得找來王茂與他一同進諫,並以將余氏轉賜王茂的方式巧妙地解決了此事。
事後,蕭衍分別賜范雲、王茂一百萬錢。
但那是蕭衍年輕的時候了。
如今蕭衍已經六十歲了。
人年紀大了,就不喜歡勞神的事情,就不喜歡聽到壞消息。
普通人家裡的老人年紀大了,也會儘量只挑好的事情說給老人聽,儘量報喜不報憂。
但是蕭衍作為整個南梁的皇帝,卻也只聽好話不聽壞話,對屬下姑息養奸,最後南梁的結果又會如何?
辯機不知道,他只知道如今建康城內的米價已經翻倍,但是上到皇室公卿,下到貧民百姓,都已經陷入到了全民的信佛狂熱之中。
只可惜這些佛像,並沒有保佑南梁守住益州。
將責任推在一個已經投降的將領身上,蕭衍滿意的點頭,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又讓他頭疼。
益州是南梁數一數二的富庶地區,本身糧食可以自給,還能向外產出蜀錦,丟失了益州,就失去了一個重要的財源。
也許是看出了蕭衍的心思,朱異說道:
「陛下,雖然成都被北賊乘虛而入,但是白帝城依然在我們手裡,王僧辯乃是王神念之子,知兵善戰,有他在白帝城定能確保荊州門戶的安全。」
「等秋收之後,再從荊州興大軍伐蜀,定然能克服益州。」
侄蕭衍連連點頭,辯機也只能感慨這位中書令實在是太懂得人心了。
就和佛學一樣,你向佛祖祈求這輩子的福報是不可能了,但是佛祖可以許諾你下輩子啊!
辯機想到了蘇澤當年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事緩則圓」,當大事發生的時候,人們在當時總是不能接受的,但是只要隨著時間的推移,再大的事情也都有被接受的一天。
蕭衍一時無法接受丟失益州的事情,朱異只是說等到秋糧入庫後,再從荊州伐蜀。
反正到了時候,說不定蕭衍計算一下利弊也就算了。
這就和說「下次一定」一樣,事情只要拖延下去,那就心情自然就放鬆下來了。
不過財政上的窟窿,是真真切切放在朱異面前的事情。
辯機看向朱異,今年的同泰寺講法,朝堂就花費了千萬錢,這其中還有蕭衍承諾布施的千萬錢沒有到位。
蕭衍雖然號召節儉,祭祀不殺生,他自己也在宮中吃齋念佛。
但是蕭衍賞賜臣子的時候非常的豪闊,比如這一次不少北魏元氏來投建康,蕭衍動輒賞賜十萬錢百萬錢,甚至蕭衍和人下圍棋,只要贏了棋也會賞賜萬錢,世人甚至說蕭衍當年和陳慶之下棋最多,是故意輸錢給陳慶之練兵的。
但是朱異和辯機知道,這就是蕭衍單純的出手闊綽。
「只是斷了這蜀錦的來源?」
蕭衍想到這裡又覺得有些心疼,但是朱異很快說道:
「陛下毋庸擔心,如今建康的織錦也不亞於蜀錦,荊州也有媲美蜀錦的上等織錦,上次湘東王(蕭繹)進獻的織錦不是也很好嗎?」
蕭衍又問道:
「這購買蜀錦總要花錢,錢從何處?」
朱異沉穩的說道:
「陛下,只要在荊州再開設幾個鐵冶,命令湘東王自鑄鐵錢,再從民間購買織錦送到建康來就行了。」
聽到這裡,蕭衍連連點頭,丟失益州的那點不快也消失了。
辯機也是佩服的看著這位中書令,也難怪蕭衍依仗朱異,明明丟失益州這麼大的事情,就被朱異三言兩語說成了小事,讓蕭衍有了繼續念經繼續講法的興致。
在這場危機中,朱異還提高了湘東王的地位。
蕭衍的太子蕭統是一名深受儒學浸潤的皇子,對於朱異這樣的佞臣非常的厭惡。
其實就算是不厭惡,蕭統在編寫《文選》的時候,也已經有了自己的班底,一旦蕭統上台,那朱異定然沒有好下場。
要知道蕭衍已經六十歲了。
這個年紀在北面,已經換了三四個皇帝了。
別看蕭衍身體康健,但是這個年紀的老人,可能因為一場大病就突然去世,在醫療水平落後的南北朝已經是高壽了。
朱異要知道太子對他的厭惡,所以這些年來一直在扶持其他的皇子,壓制太子的勢力。
賜給外鎮皇子錢範,允許他們自行鑄幣,這是相當大的權力了。
當年漢初淮南王就是掌握了鑄幣權,又以鹽鐵之利聚集了大量的財富,這才有了七王之亂。
南梁的王子外鎮制度,是吸取了蕭齊宗室太弱,一旦出現權臣篡位無法拱衛宗室的歷史經驗教訓,本身外鎮皇子就有很大的權利,擁有當地的治權和兵權。
有時候歷史就是這麼諷刺,劉宋宗室太強,互相殺來殺去亡了國。
蕭齊代宋後,吸取這個教訓,對宗室非常的打壓,以至於最後蕭衍起兵攻克建康後,蕭齊都選不出一個新皇帝出來。
蕭衍吸取教訓,讓自己的兒子分鎮要害,也是希望他們能夠在朝堂有難的時候,能夠奮不顧身。
但實際上,蕭衍的計劃還是落空了。
在蘇澤穿越前的歷史時間線上,侯景之亂中,侯景能一路打進建康,除了本身侯景擅長突襲,敢打敢拼之外,這些支援建康的地方軍,也就和當年十八路諸侯討伐董卓一樣,各個都心懷異心。
當時蕭繹的勢力最大,但是他也不願意用自己的兵去解救父親蕭衍,一直拖延到台城被攻破。
等蕭衍和皇太孫死後,這些藩王就迅速變了一副樣子,很快就將侯景之亂平定。
皇子之間的關係本來就微妙,再有朱異這樣的近臣挑唆,辯機都不敢想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只能說南梁的各種問題,其實都是蕭衍自己作孽埋下的。
明日之果,今日之因。
這位菩薩皇帝最後是什麼下場,那就要看北方那場大戲的結果了。
辯機的優勢是,他已經得到了蘇澤的提前告知,明白蕭衍的壽數還長。
自己在南梁這段日子,也要學著朱異一樣,死死抱住蕭衍的大腿。
——
永樂城,百丈樓。
「皇姊要別居?」
陳留公主看著南陽公主,驚訝的問道。
蘇澤控制雍州後,倒是沒有為難蕭寶夤這個關中征討都督,只是以小皇帝免去了他的職位,但是保留了他丹陽公的爵位,還在長安賜宅邸給他居住。
蕭寶夤在關中已經失勢,蘇澤並不準備趕盡殺絕。
更何況蕭寶夤的名聲不好,但是他妻子南陽公主的名聲很好。
別居,就是分居,無論古今中外,離婚總不是一件體面的事情。
南陽公主身為皇室子弟,她和蕭寶夤的婚事也是皇帝指婚的,想要離婚也有很多麻煩事。
別居而住,就是夫妻分居,大家各過各的,是一種妥協的選擇。
不過正常的別居,也就是從丈夫家的府邸搬出來,但是南陽公主卻提出要去成都。
陳留公主挽留說道:
「皇姊,成都剛歸附,並不安穩,你就是要別居,住在永樂城就好了,為何要去成都?」
南陽公主當然不會說自己不想留在永樂城,是因為當年在龍華寺辯機的那一句「前世之緣」,但是她成都也是有理由的。
南陽公主說道:
「皇妹你也是知道的,我自小就喜歡女工之道,蜀錦是天下最頂尖的織錦,我想要去成都看一看,學一學蜀錦的製作方法。」
原來是這樣啊,陳留公主雖然不喜歡蕭寶夤,但是對這個皇姊還是非常喜歡的,自己兒子剛出生,南陽公主就送來了好幾匹她親手織的織錦做衣服。
只是去成都別居,這樣的小要求,陳留公主還是能滿足的。
她說道:
「只是皇姊這麼一走,我們姐妹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
南陽公主也傷感的說道:
「山河破碎,聽說洛陽還遭災了,皇妹,我願意捐出錦緞百匹,救助洛陽的災民。」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