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折大堤帶領秦州軍已經進駐武興一陣子了。
武興的城池並不大,莫折大堤為了能將大軍住進城內,強行命令將城內的百姓驅趕出去。
僅僅是被趕出家園還不是最慘的,莫折大堤帶領秦州叛軍入梁州後,一直命令大軍「自行就食」。
所謂「自行就食」,其實就是放任士兵們自己搶劫。
徽成盆地,是梁州僅次於漢中盆地的一塊好地。
武興靠近黃河西漢水,又是是長江流域嘉陵江,屬於同時被長江黃河兩條母親河滋潤的地方,後世有「隴西江南」的美譽。
去年呂伯度帶兵入梁州的時候,已經搶劫過一次了,但是這一次莫折大堤帶來的軍隊更多,當地豪強主動送上的糧食已經不夠大軍消耗了。
這些秦州的叛軍已經很久沒有吃飽飯了,莫折大堤放任士兵,在武興縣附近瘋狂搶劫殺戮,四處都是哀嚎慘叫聲。
但是莫折大堤同樣很愁。
呂伯度從去年就入梁州,推進到武興都很順利,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但是唯獨在沔縣,遭遇了官軍頑強的抵抗。
莫折大堤也聽說過梁州刺史傅豎眼的戰績,本來以為他老病,派遣呂伯度就可以乘機攻取梁州,卻沒想到這傅豎眼破船還有三千釘,呂伯度攻打了沔縣三個月,一直被牢牢的釘在定軍山下。
這一次莫折大堤帶領大軍過來,一方面也是為了緩解秦州的糧食壓力,另一方面也是不滿呂伯度的緩慢進展,準備親自攻打沔縣。
但是昨天莫折大堤帶領軍隊出戰一次,在戰場上見了一次定軍山後,發現這還真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定軍山的山勢並不算陡峭,但是山上草木茂密,還有一座蓄水的山頂湖泊,官軍在定軍山上甚至還開墾了部分農田,莫折大堤一看這個樣子,就知道圍困定軍山是不行了。
這座山就是一座天然的軍事要塞,而且還是能自給自足的那種!
根據呂伯度的打探,如今定軍山上只有五千餘人,被傅豎眼交給了千里迢迢入梁州的行台郎中羊侃帶領,這羊侃是故梁州刺史之子,在梁州也有一些舊部,年紀輕輕竟然將定軍山守衛得頗有章法。
和定軍山相對的,是陳倉道出漢中的重要險關陽平關,由傅豎眼的兒子傅敬紹帶兵鎮守。
那座關隘同樣險峻,比定軍山還難啃。
傅豎眼則親自坐鎮沔縣,領梁州州兵建造防禦工事,作為預備隊隨時支援定軍山和陽平關。
定軍山、陽平關、沔縣,三座險關要塞形成一個三角形,死死守住了進入漢中盆地的通道。
莫折大堤派遣手下攻打了一次定軍山,在山下的時候就被山上的守軍用箭雨攻擊,流民軍剛剛衝到了半山腰,就被山上守軍衝殺下來,徹底打亂了建制。
等莫折大堤的預備隊押上後,定軍山上的守軍又退回到山上,莫折大堤派出的軍隊損失慘重,最後只能退兵。
武興周圍的糧食也快搶完了,莫折大堤很清楚,如果不能打進漢中,自己的隊伍也要撐不下去了。
莫折大堤也不是泥腿子,他也知道建立根據地的重要性,這種流民軍的打法始終不能持久。
可是他也沒辦法,秦州叛軍就是流民軍起家的,他也開始靠著殺官造反的口號拉起的隊伍,你讓他現在讓士兵種田,那別人為什麼要跟著他造反?
造反不就是為了吃飽飯嗎?
如果造反了還要種田,辛苦種田了還要上稅,那不是白造反了嗎?
莫折大堤暗中下了決心,這次攻下樑州,就不能讓士兵再劫掠了,要在梁州建立體制,好好發展。
莫折大堤的目光轉向侯剛。
莫折大堤不放心將侯剛放在天水,也需要他出謀劃策,於是將侯剛帶在了身邊。
他對士兵宣布是「秦王親征」,也鼓舞了一部分士氣,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大王何故入梁州後一言不發?」
侯剛心中暗罵了一聲,需要的時候喊自己大王,不用自己的時候就不搭理,莫折大堤這狗胡實在是太勢利眼了!
侯剛也沒辦法,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這個秦王就是虛的,生死都操持在莫折大堤手上。
不過這些日子,隨著離開天水城,莫折大堤對侯剛的控制也逐漸鬆懈。
這也是沒辦法的,行軍途中,就沒辦法完全隔絕侯剛和別人接觸了,莫折大堤也不可能一直看著他。
但是現在侯剛的狀況還是沒有改變,所以他老老實實的說道:
「從地勢上,陽平關最險要,定軍山是最容易攻打的。」
莫折大堤點點頭,陽平關當真是險關,這是陳倉道的出口,建造在秦嶺大山之間,最狹窄的地方只能容納兩名士兵並排通行,甚至找不到攀附攻打的落腳點。
所以之前莫折大堤根本就沒有想過攻打陽平關。
至於沔縣,前面兩個犄角沒有拔掉,直接攻打沔縣就是作死行為。
侯剛說道:「傅豎眼我知道,他確實是個名將,不僅僅能治兵,也能治民,在梁州深得人望。」
聽到這裡,莫折大堤的臉色更難看了,他冷哼一聲說道:「那大王還要攻打梁州?」
侯剛暗罵,這狗胡果然是狼狗心性,一不如意就翻臉不認人。
當時攻打梁州,也是無奈之舉,當時你們也都是認同的,怎麼現在成了自己力主的了?
侯剛平緩了一下心情說道:
「若是傅豎眼年輕二十歲,不,年輕十歲,我定然不會讓丞相來梁州,但是傅豎眼老了。」
「傅豎眼之前纏綿病榻,一直讓兒子傅敬紹代理梁州的軍政,他這個兒子是個不成器的,秉政的時候將梁州的事情弄的亂七八糟的,梁州百姓對他十分怨恨。」
說到這裡,侯剛想到了死去的兒子侯淵。
虎父犬子才是人間常態,父子皆英豪反倒是稀罕事。
當年如果不是自己那麼盼著兒子成材,將他送到六鎮當個普通軍官,磨礪幾年再返回洛陽,也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了吧?
但是侯剛依然不理解,為什麼兒子要領導羽林之亂,以至於連累家族到如此境地?
因此侯剛能夠和傅豎眼共情,一方面是恨鐵不成鋼的兒子,但這塊爛鐵又是自己的骨血,是自己家族和事業的繼承人,能夠扶的時候總要扶一下。
侯剛繼續說道:「雖然傅敬紹遠不如其父,但是傅豎眼也一直想要讓兒子繼承自己梁州刺史的職位,這次還讓他鎮守陽平關,想要兒子立下軍功受賞。」
侯剛說道:「我們可以從陽平關突破。」
莫折大堤提起精神,仔細聽完了侯剛的計劃,撫掌大悅道:
「大王有如此妙策,也不早說,害的我平白損兵折將!」
侯剛的性子也被現實毒打圓滑了,他說道:「若沒有大丞相在定軍山下一敗,又怎麼能實行下面的計劃呢?」
莫折大堤哈哈大笑起來。
——
隴西郡,襄武縣以北,新城。
侯景的軍旗插在遠處,一個營三百人正在圍攻一座塢堡。
只能說莫折大堤他們這幫人真的沒什麼文化,對著襄武建造的城市就叫做新城。
莫折大堤也是懂得打仗的,在新城附近他還建造了犬牙交錯的塢堡,在拔除這些塢堡之前,蘇澤的軍隊是沒辦法攻打新城的。
蘇澤倒是也不著急,他命令隴西招募的折衝府新兵攻打這些塢堡,就當是實戰練兵了。
塢堡是漢武帝時期在北地塞外建造的漢人城寨,在兩漢之交的時候,北地戰爭頻繁,塢堡隨之大興。
平地建塢,圍牆環繞,前後開門,塢內建望樓,四隅建角樓,略如城制。
等到了西晉,北地動盪數百年,殘留下來的漢人大族都會建造塢堡守衛鄉土。
這些塢堡就和蘇澤設立的折衝府類似,都是忙時耕種,閒時練兵,一些塢堡主麾下帶兵數百人,在守衛鄉土的同時也會加入到爭霸勢力中。
塢堡主,塢堡帥,在隴西這片地方,是和羌人豪帥一樣具有極大影響力的民間武裝,有些塢堡甚至已經在這片土地上建立了百年了,牢牢地控制著這片土地。
新城附近的塢堡,有的是投靠莫折大堤的塢堡主,有的是和新城一起新建的塢堡。
今天這個營攻打的目標,就是一座新建的塢堡。
【力能扛鼎的先登士】,這個橙色隨從名叫蘇登,是這個營的旅帥。
這是一個步兵營,滿編三百人,下設三個百人幢,設有幢主三人,再下就是二十人為一隊,設隊正。
軍官中一部分是蘇澤抽調的老兵骨幹,一部分是練兵時候脫穎而出的優秀士兵,還有一名幢主是「帶兵入股」的,這個幢就是他自家的一百部曲。
對於這種,只要能遵守軍營的紀律,聽從上級的指揮,蘇澤也不會故意打亂拆散他們,頂多就是在基層中摻沙子。
這種父子兵兄弟兵是最有戰鬥力的,他們也算是帶資進組的,這些幢主只要能立功,蘇澤就有理由將他們升遷出來,只要不斷的整編重組,就能消化掉這些勢力。
雖然是個步兵營,但是蘇澤也奢侈的配備了五十匹馱馬給這個營,這些馬可以減少士兵負重,讓士兵行軍更加輕鬆一些,也能夠駝運更多的物資。
可是這三百人,裝備精良的步兵營,打了七天都沒能啃下這個只有百人駐守的塢堡。
沒辦法,裝備是一方面,打仗最主要的還是看兵員。
折衝府的兵雖然訓練過,但是畢竟沒有經歷過戰場血與火的洗禮,真的上戰場暴露出很多問題。
比如昨天已經登上塢堡土牆了,但是因為扶梯子的士兵被角樓的弓箭手嚇到了,導致攻城的梯子被守衛塢堡的士兵推倒,剛剛登上塢堡的士兵被守軍全部殺死,又白白損失了幾十人。
氣的蘇登在營中斬殺了那兩個擅自逃跑的士兵,將他們腦袋掛在營地門口,又連坐處罰了潰逃隊伍的士兵,將他們編入先登隊。
士兵們從一開始從軍,博取功名利祿的興奮,逐漸變成了對戰場的恐懼,到了今天已經變成了對死亡的麻木。
戰爭就是這樣,軍書上死亡的一個數字,現實中就是昨夜暢談未來的袍澤,結伴從軍的兄弟,被家中妻子期盼立功返家的丈夫。
攻打這麼個只有一百人駐軍的塢堡,這個營已經死了超過五十人了,再多的熱血都已經熄滅,能夠維持這支隊伍的就剩下對軍法的敬畏,以及心中那股氣了。
被編入先登隊,這就是最後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
自古先登都是重賞的,遇到大城先登封爵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先登也意味著九死一生,前幾次先登甚至都是十死無生。
蘇登也被這小小的塢堡打出了火氣,他說道:
「明日本旅帥也一併先登!我若戰死,就由幢主頂上!幢主都戰死,就由隊正頂上!」
塢堡中,這座塢堡的塢堡帥也在巡視塢堡。
面對隴西郡軍隊的輪番攻擊,塢堡內的守軍也已經疲憊無比了。
塢堡內的弓箭越來越少,以至於塢堡中嚴令射手必須要瞄準後再射,禁止他們再用遠射騷擾敵人。
守城用的落石、枕木、焦油、金水(熬煮的糞水)也越來越少,今天差點就被敵人從土牆的薄弱處攻入塢堡了,要不然敵人也犯了錯誤,給了守軍補救的機會,這會兒塢堡已經被攻破了。
塢堡主是被裹挾加入秦州叛軍的,但是他的族人都被扣在天水城,斷然沒有投降的路。
塢堡主只能寄希望於敵人因為損失太大退去,說著一些鼓勵士兵的話,比如堅定守住,新城的莫折念生很快就會出兵支援,過陣子就能輪換到後方享福了。
只可惜塢堡主的幻想還是破滅了。
第二天,蘇登身先士卒,他親自扛著登城的鉤梯衝到城下,將梯子牢牢的鉤在城牆上。
蘇登嘴裡咬著刀,從鉤梯爬上了塢堡的土牆,他的腹部被角樓的弓箭射中,都沒能阻止他爬上土牆。
登上土牆後,蘇登立刻揮舞大刀,將兩個麻木的守軍砍翻在地。
土牆上響起了銅鈴聲,更多的守軍聚集上來,但是蘇登死死守在鉤梯附近,更多的隴西府兵爬上了土牆。
不遠處土丘上的侯景,用千里目看到這座塢堡的情況,他立刻下令,讓自己身邊的遊騎兵跟上,準備截殺逃跑的塢堡士兵。
侯景並不在乎這些士兵的死亡,他看向遠處的新城,附近這些塢堡只是用來練手的,他的目標是那座新城。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