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站起來,拉著封述的手說道:
「君義大才啊!」
什麼叫做專業人士!這就叫專業人士!
對於這些鑽律法漏洞的蠹蟲,就要靠封述這樣的專業人士!
你不是鑽空子嗎?遇到封述這種專業人士,你還怎麼鑽空子!
不過僅僅靠著法條,還不足將漢中楊家這種盤根錯節的家族打倒,但是只要能夠讓他們吐出一些土地來,那他們家族內部的問題就會暴露出來。
越是這種大家族,內部積累的矛盾就越大。
頭房和其他房的矛盾,嫡出和庶出的矛盾,當整個家族還能繼續擴張,或者維持住現在的局面,這種矛盾自然還能壓得住。
若是家族失去大片土地,這些矛盾就徹底壓不住了。
蘇澤又看向蘇亮道:
「景順,你有什麼想法?」
蘇亮其實也有點看不慣漢中楊氏這種豪強。
武功縣豪族林立,並不像是漢中楊家一家獨大,內部競爭也比較大,所以很少有這麼肆意妄為的豪強。
蘇亮也進策說道:
「將軍,還是讓刺史府先發布命令,要求縣裡豪右補登記隱匿的人口。」
蘇澤點點頭說道:「繼續。」
「先讓各豪右補登記人口,接著再清查世田是不是桑田,這樣奪回這些世田,這些豪右就無話可說。」
先禮後兵,先讓伱補足登記,你如果不登記,之後查出土地問題,那就是給臉不要臉了。
蘇澤說道:「讓蘇段(【公正無私的土斷吏】)來南鄭,明天就下令,要求漢中各家補報隱匿的人口。」
「唯!」
——
這種針對豪族的手術,必須要慢慢的來,蘇澤也不著急,這就是有自己班底的好處。
如果蘇澤真的只是一個驕橫武將,那他就無法控制州郡的事務,也沒辦法和這些根植在地方的豪右斗。
今天蘇澤又帶著呂秀寧和親衛騎兵,巡查沔縣附近的新授土地。
因為幾場大戰都發生在沔縣附近,所以這塊區域空出了大量的無主土地,蘇澤就用這些土地來安置自己手下的有功士兵。
這些地方上的豪族也是最衰落的時候,本地的不法豪強也都被蘇段經過土斷整治過了,蘇澤在沔縣附近建立了十幾個三長村,以傷殘的退伍兵為三長,通過各種方式解放了一批被豪強囚禁的奴婢,在沔縣設置了兩個折衝府。
這幾個村子是蘇澤的寶貝疙瘩,這是他插進梁州腹心地區的刀刃。
等到以後自己離開梁州,如果本地豪族想要搞事,這些折衝府就可以派兵鎮壓他們。
說到底,豪族支持自己,不過是因為現在秦州叛亂,他們沒有安全感情況下的無奈選擇。
但是這些被授田的士兵支持自己,是因為自己真的是他們的衣食父母。
蘇澤還計劃從漢中楊氏手裡奪回來的土地中,也進行一次授田和三長村改革,將釘子扎進梁州豪族的心臟中。
馬上就要到十月了,蘇澤一行人出南鄭城後,奔波半日才到了第一個村子。
但是蘇澤沒有進村,而是在村外樹下坐下,拿出乾糧分給士兵啃食起來。
呂秀寧升起小火堆,將清水加熱煮沸放涼後,再分給眾人引用。
當地的黨長孫伙是一名武興之戰中負傷的隴西府兵,在檢校病兒營中養了一個月,左腳落下終生殘疾後,被檢校病兒官診斷不適宜繼續當兵後,記錄軍功的軍法官找到了他。
軍法官給了他兩個選擇。
第一個是返回隴西郡,按照蘇澤頒布的軍令,給他這種傷殘士兵米糧四十斛,毛驢兩頭作為撫恤,他還可以帶走兩名他在戰場俘獲的秦州叛軍,作為家奴帶回隴西郡。
第二個選擇是留在梁州,在蘇將軍新設立的三長村擔任黨長,在他傷殘撫恤不變的情況下,在本地足授其田,再給耕牛一頭。
孫伙沒有太多的猶豫,選擇留在了梁州,後方很快就將他的妻兒也送來了梁州。
孫伙父母已經亡故,隴西土地比較少,他本來就有得到《均田令》上的足額土地,家裡一直過得緊巴巴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孝文帝授田過去二十年了,豪族的兼併擴張,人口的自然增長,新授土地不足是普遍性問題。
在人口更加稠密的河東地區,法令上的男子授露田四十畝,到手可能只有十畝都不到。
而原本法令上的女子授田二十畝,更是一分田都得不到了。
梁州的土地比隴西郡肥沃,還能夠得到足授土地,孫伙選了留在這裡。
不過還是有很多士兵選擇了返回故鄉,對於這種蘇澤也是足額發放撫恤,安土重遷是普遍性的想法,但只要有一部孫伙這樣的人留下來擔任三長,這些村子就會成為自己的基本盤。
孫伙接到了消息,又帶著一些瓜果過來參見蘇澤。
一開始孫伙還有些拘謹,但是很快就被蘇澤的隨性狀態感染,逐漸也放鬆了下來。
「如今是農閒時,都在忙什麼呢?」
今年是這些新授百姓的第一年,所以蘇澤沒有安排農閒的折衝府府兵訓練,但是整個村子依然非常的忙碌。
孫伙說道:
「回將軍,自家的土地,哪裡有閒的時候,村里正在漚麻呢。」
「漚麻?去看看。」
蘇澤站起來,他在穿越前沒種過田,穿越後也沒種過田。
之前在南鄭附近的農田晃悠,那些豪族的奴隸都如同行屍走肉一樣,主家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反正主打一個不反抗不主動,土地都打理的很差。
今天來到這個新設的村子,蘇澤感受到了勃勃生機,村里所有人都在自發的忙碌著,雖然也辛苦,但是臉上都帶著笑容。
村裡的男人背著籮筐,將附近山上和附近麻田採集的麻草卸下來,接著就有婦人將這些麻草挑揀,然後泡在水缸里。
一個手腳麻利的農婦,正在指導著村里年輕的女子漚麻。
孫伙指著農婦,用自豪的語氣說道:
「將軍,這是俺婆娘。」
原來是製作麻布啊。
蘇澤在《汜勝之書》上見過這段記錄。
麻草在秋後收割後,要變成麻布,還需要經過一系列的步驟。
麻草的杆莖首先要泡爛,使之自然發酵,達到部分脫膠的目的,就是這一步就是漚麻。
這個過程需要持續到第二年,然後農婦要將麻皮剝下來,經過績紗(把麻纖維接駁成線),曬乾,製作麻團,上漿(麻線在織布之前首先要上米漿使線柔韌順滑),制布。
整個過程大概需要持續半年,每一個步驟都需要做到位,才能織出麻布來。
而這些麻布,就是百姓所穿衣服用的布料。
這還是製作麻布,製作絲絹的過程比這個還要複雜,所以漢中楊家那些奴隸不會織絲,也是正常的事情。
蘇澤將孫伙的老婆喊過來,見到蘇澤後這農婦稍稍有些侷促,但是很快也和蘇澤正常交流起來。
蘇澤問道:
「可會織絲?」
孫伙的婆娘自豪的說道:「回將軍的話,出嫁前俺就是十里八鄉有名的織工了!」
孫伙害怕自己婆娘吹牛太過,踢了一腳妻子,卻被婆娘瞪回來說道:
「若不是俺會織絲,你會下那麼重的聘禮?」
蘇澤不由的哈哈一笑,接著問道:
「明年可以織絲嗎?」
孫伙的婆娘搖頭說道:
「桑樹要在來年春天移栽,要後年才有足夠的桑葉養蠶。」
蘇澤有些遺憾,不過農業生產就是這樣,周期長,而且需要按照農時投入。
蘇澤奪下這片土地的時候已經過了種樹的時候,桑樹雖然長的快,但是也需要時間才能成材。
蘇澤又問道:「會種桑樹嗎?」
孫伙連忙點頭說道:
「當年俺們都跟過蘇農蘇夫子學過。」
蘇農在隴西郡推廣過農業技術,隴西百姓都稱呼他為蘇農夫子表示尊敬。
蘇澤滿意的點頭,他說道:
「桑樹是個好東西啊,孝文皇帝就極力推崇桑樹。」
「冬儲糧食在春初耗盡,是百姓生活最艱苦的時候,食桑葚可以備荒充飢。」
「桑葚可以曬乾儲存,也能以備荒年。」
「桑葚還能制酒制醋,可以調味。」
「最後桑皮還能造紙,好好種桑吧。」
孫伙夫婦連忙躬身領命。
蘇澤又說道:
「孝文皇帝還要求在桑樹中間種榆樹,有樹苗嗎?」
孫伙連忙說道:「有,有的,漢中種植榆樹的很多,縣衙已經說了,明年要按桑年的面積配備樹苗。」
蘇澤滿意的點頭,下屬記下這個村所管轄的縣令名字,等蘇澤返回南鄭會表彰這個縣令。
蘇澤說道:
「榆樹也是好東西,榆錢是可以充飢的,另外可以養殖早蠶,用榆樹新葉先餵養桑蠶,等桑樹冒芽後再餵桑。」
榆樹也是重要的應急保障物資,也是「種樹狂魔」孝文帝極力推薦的。
他要求每畝桑田還要間種榆樹四顆,甚至還讓群臣寫過歌賦稱讚榆樹,號召百姓種植榆樹。
歷史上這麼多皇帝,如此重視最基本的農業生產,給百姓考慮備荒物資的皇帝,孝文帝之後也就只有一個朱元璋了。
朱元璋也是種樹狂魔。
蘇澤又問道:
「棗樹呢?」
棗樹更是孝文帝大力號召種植的,棗子的用處那是不用多言了。
孫伙說道:
「棗苗就不那麼容易了,漢中這個地方種植棗樹似乎不太容易成材。」
蘇澤點頭說道:
「等蘇農來了,讓他看一看漢中適宜種植什麼果樹,不種棗可以種杏種桃嘛。」
農業生產需要因地制宜這個道理蘇澤還是清楚的,反正自己麾下有專業人士。
親自看來這幾個三長村,蘇澤心情很好,等到更多的三長村建立起來,就能將漢中這塊土地好好用起來。
其實在漢末三國的時期,漢中是要比關中富庶的。
那還是諸葛亮的功勞。
只能說諸葛丞相不愧是內政滿級的天才,依靠益州和漢中這點地盤,竟然能和曹魏打得有來有回,而蜀漢的經濟還要比曹魏好。
曹魏當時可是占據了天底下最精華的關中和河東河南之地啊!
現在蘇澤明白了,土地本身的稟賦自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生產力也要和生產關係掛鉤。
蜀漢是進行過土地改革的,除了糧食之外,漢中和蜀中生產的蜀錦,是曹魏和孫吳上層都爭相購買的奢侈品。
諸葛丞相用這些土地,產出了供應大軍的糧食,還產出了質量上乘的蜀錦。
這是曹魏那種「奴隸軍屯世兵制」和豪族大莊園經濟下的半農奴國家能比的嗎?
蘇澤又查看了牲畜的情況,丁牛、騾子和毛驢,這些都是重要的生產資料,牲畜的糞便還能做肥料,都能提高糧食的產出。
桑蠶也是一樣的,蠶寶寶的糞便同樣可以做肥料,而吃蠶蛹也是一種蛋白質補充。
這些都要比單純種地的產出高多了,但是這一切的前提都是有恆產和長期奮鬥目標,對土地的精耕細作和耐心打理。
只有自耕農才能做到這一步。
蘇澤更加堅定,這些豪族莊園制度就是落後的生產制度,就應該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
就在這時候,一名系統召喚的函使找到了蘇澤,遞上了侯景報捷的文書。
其實蘇澤早就通過系統知道了武興的捷報了,在接到正式報捷文書後,蘇澤吩咐道:
「派遣軍法官核實軍功,無誤後就地發放犒賞。」
「讓侯景押送楊紹興來沔縣,我要親自詢問仇池山上白馬氐的情況。」
仇池山上的隱患要徹底撲滅,趁著這場勝利蘇澤準備從白馬氐中強征一部分士兵,將他們拉入自己的集團中。
今年眼看著是不會再有大的戰事了,但是眼看著明年也不會消停,蘇澤需要抓緊時間消化占領的土地。
蘇澤看向北方,關中叛亂不過是北魏大廈將傾的前奏罷了,威力遠不如六鎮這個火藥桶。
從于謹所在的高平郡就可以看出來,此時整個北方的局勢都很緊張。
但是洛陽的朝堂重臣們還沉浸在紙醉金迷當中。
蘇澤穿越前的歷史時間線上,六鎮之亂是在正光四年,也就三年後發生的。
但是蘇澤有預感,江陽王這幫蟲豸們再折騰下去,六鎮之亂怕是不遠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