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以後,等到整合了所有的記憶之後,他便發覺,已是三百年後,他居然再一次穿越,穿越一次是偶然事件,穿越兩次呢?滿屋子溫暖,滿屋子香氣,滿屋子的紙醉金迷,這讓他極為不悅,大宋的最後九年,只有血和火,以威名赫赫之身擔任凌霄城主將之後,他更是見不得任何奢華東西。
而這具身體的記憶告訴他,這家明面上是一個秀才之家,讀書之家,耕讀傳家三代人,三家旁支耕田之餘,順便做做小生意,供養主家讀書人,但是實際上,卻是曾祖父和祖父拼著命,鑽了海禁政策的漏洞,和一大群過不下去日子的有膽子的人一起合作,以海上走司起家的中等富戶。
縱使如今祖父和父母都不在了,鄭家家中還是頗有些田產,太湖邊上有幾百畝肥沃水田,十幾家佃戶,蘇州城內三處房產,幾家店面,日子還算殷實。
父親拜名師苦讀十數年,一十八歲終於考中秀才第一名,正準備考取舉人,爭取做官,祖父眼看父親爭氣,便不打算繼續暗中操著這要命的行業,打算做完最後一單就頤養天年了,也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害了父親的科舉之路,卻恰巧碰上了倭寇渡海來襲。
那是一次大災難,明兵潰敗不能敵,倭寇長驅直入,幾乎接近南京,父親為保護祖父和數萬難民撤退,趁夜隻身以火引開倭寇,慘被殺害,事後獲救的數萬難民一起給官府上書,講述了父親的事跡,時任蘇州知府感慨於父親的英勇,遂命人寫文章立碑紀念,賜錢賜地,以作為鼓勵,是以如今,鄭家在蘇州有著特殊的地位。
如今,鄭微的兒子鄭光再一次考取了秀才,比父親還要早兩年,並且有望繼續進取,府試和院試也極有可能通過,那樣的話,在蘇州府這個科舉超強大府的地面上來說,就是十分難得的。
對於蘇州府這個傳統科舉強府的大府來說,想要過關斬將脫穎而出,大概算是比地獄級難度還要高一級的難度,絕對是非常難的,一府之地,數萬考生,層層篩選之後脫穎而出,難度之大堪比登天,更別說鄭光年僅十六歲,在三四十歲的大叔們甚至是六七十歲的爺爺們層出不窮的科舉大軍里,還只能算是小鮮肉一隻。
而連鄭光本人都不知道的是,現任蘇州知府范慶非常欣賞鄭光,兩人之間還有一段忘年交,只是范慶隱藏了身份,所以鄭光不得而知,但直到現在為止,范慶都清楚地記得兩年前的那一天,他剛來蘇州府任知府沒多久,和鄭光初次相見那時的景象。
那日,范慶偷得浮生半日閒,出城找到一風景優美之所踏青,蘇州是大明非常重要的財賦重地,作為蘇州府的核心,處於長洲縣和吳縣交界之處的蘇州城的地位是特殊的,長洲縣的治所在蘇州城,吳縣的治所也在蘇州城,而蘇州府治所也在蘇州城,府治和兩個縣衙都在蘇州城,足以體現出蘇州城的特殊之處。
「蘇杭熟,天下足」也不是說著玩玩的,蘇州不僅是糧食重地,也是商業重地,雖然海禁以來蘇州也受到了衝擊,但畢竟是傳統商業強鎮,怎一個繁華了得,春天更是風景優美,不說早春二月是優美的時候,陽春三月更是美不勝收,那年那時也難得沒有倭寇來犯,也使得三十六歲的范知府老懷大慰,難得的出城踏青去了。
作為傳統科舉強府,蘇州府的文人墨客不是一般的多,一般而言,風景優美之地都會產生才情十足的名士才子,蘇州府從來也是朝廷高官的搖籃,通過蘇州府的科舉考驗而衝擊中央權力中樞的人也不在少數,每到春天,文人墨客,名士才子都攜上三五好友出城踏青,吟詩做賦,暢想未來美好願景。
范慶是嘉靖十四年的二甲進士,那年三十六歲,可惜沒選上庶吉士,之前在刑部擔任郎中,之後外放正四品蘇州知府,蘇州知府這個職位估計在全大明的知府里都能算上是難度超高的,因為面臨著全大明商業活動最繁華複雜的大環境以及近在咫尺的倭寇威脅,三十六歲的范慶早早的就花白了頭髮,看起來如同四五十歲一樣。
難得的休閒時光,范慶更是不願和一群人呆在一起,吵吵鬧鬧十分惱人,便尋了一個僻靜之所,打算安靜的坐坐,僅此而已,手下人找著一個小亭子,范慶喜滋滋的帶著一壺酒和一些小菜就去了小亭子,準備欣賞美好的景色,放鬆放鬆,可沒過一會兒,居然聽到了一陣陣哭聲。
這就讓范慶十分鬱悶了,美好的時光卻聽到了哭聲,這可不吉利,站起來四處找哭泣之人,就給找著了鄭光,當時的鄭光只有十四歲,在湖邊睹物思情,想起了早逝的父親和母親,不由得哀從心中起,找個僻靜之所想哭一場,誰曾想碰著了知府。
范慶也是一時無聊,便詢問了鄭光為何要哭泣,一番訴說之下,便知道了這孩子就是在蘇州城內有特殊地位的鄭家的孩子,當初鄭光的父親鄭微鄭子清隻身以火引開倭寇,救下了數萬蘇州人,蘇州人都記著這份恩情,當時的吳縣知縣和蘇州知府也一起宣揚過鄭微的義舉,這些年來,蘇州也對鄭家多有照顧。
鄭家的店面商稅收的稅很輕,鄭家的田地農稅收的稅也很輕,鄭家還不服徭役,可謂是多有照顧,鄭光也是個爭氣的孩子,之前在父親教導下讀書,父親母親祖父接連去世之後,守孝三年期間拜父親的老師,著名大儒荊川先生唐順之為師,潛心讀書學習,深得唐順之喜愛,頗有些名望。
守孝期結束,據說鄭光是有打算在嘉靖二十六年的科舉參加考試的,范慶對鄭光也頗有些興趣,如今看到鄭光流淚思念親人,覺得鄭光的確是孝順的孩子,對鄭光好感大生,便化名范偉,是個「老讀書人」,和鄭光談起了四書五經,詩詞歌賦,古今學說等等。
范慶也是有心考校鄭光的功課,但是沒有放在表面上,而是通過旁敲側擊的手段檢查鄭光是否有真才實學,是否值得官府特殊對待,一番談論之後,真才實學查出來了,也查出了一些特別的感情,范慶覺得鄭光特別對自己的口味,便和鄭光成了忘年交,相約每三個月都要在此處見一面。
直到今日,又到了見面的日子,范慶特意關照了吳縣知縣張思成,本想推進一把,結果知道鄭光的考卷非常優秀,張思成當堂取中,點為案首,心中十分高興,帶來好酒好菜想和自己的小友一敘,為他祝賀,可等來等去等不到人,心想鄭光絕非不守約之人,覺得奇怪,便派人去詢問,一問之下大驚失色,慌慌張張的往蘇州城裡趕……
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如今的鄭光,再也不是之前的鄭光了,雖然兩人都名為鄭光,但是此鄭光非彼鄭光,吸納了全部的記憶,靈魂卻已非舊時小友,從五百年後回到三百年前,又從三百年前來到了如今。
鄭光無論如何都難以接受現在的局面,戰死在凌霄城,和熟悉的大家一起為國而死是自己最後的心愿,就此煙消雲散,在奈何橋前飲下一碗孟婆湯,忘掉全部的心傷,重新迎來新的輪迴,這才是他最希望的事情,那九年是最痛苦的九年,是難以回首的九年,是失去了全部重要之人之物的九年,他不想記住,他想忘記。
但是事與願違,如今自己卻帶著全部的記憶,來到了嘉靖二十五年的大明。
上天又和自己開了一次玩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