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族之宗長,仙家之騏驥!」
從小到大,齊敬之沒少見到白鶴從天際和山間飛過,對這種體態修長、姿態嫻雅的飛鳥並不陌生,卻從不知道還有這種講頭。
至於練拳之前先默誦這篇拳經,倒不是《仙羽經》的要求,而是源自孟夫子的教導,正所謂溫故而知新。
片刻之後,齊敬之緩緩撐開了拳架子。
有意無意間,拳經中關於鶴形的描述浮現於他的心頭。
「鶴之上相:隆鼻短口,則少眠;高腳疏節,則多力;露眼赤睛,則視遠;鳳翼雀毛,則喜飛;龜背鱉腹,則能產;輕前重後,則善舞;洪髀纖趾,則能行……」
少年追尋著心中那隻白鶴,以雙臂為羽翼,時而滑翔、時而跳躍,時而抖動翅膀、拍擊水浪,動作輕靈而舒展,彷佛自己也化成了一隻體態輕盈的白鶴,飄飄然欲上九霄。
與此同時,靈魄面具中殘留的路雲子練拳心得,同樣化為齊敬之的修行資糧,在他的心頭流淌而過。
「修煉時要時刻存著『八面支撐』這四個字,頭要頂、項要穩,要含胸拔背,要沉肩墜肘,要尾閭下垂,周身時刻要有對掙之意。久而久之,便能將全身的關節筋膜盡數揉開,骨骼皮肉也自然會隨之增強!」
少年沉醉於拳法之中,一招一式愈發活潑生動、神韻天成。
某一個時刻,他忽然福至心靈,猛地舒展雙臂,猶如一隻白鶴振翅欲飛,周身骨骼發出一陣連綿脆響,整個人竟憑空長高了一截,兩條胳膊也伸長了幾分。
齊敬之愈發忘我,只需一縷意念維繫,便可自如行拳走架。
就在這時,他才記下不久、用於第二層洗髓伐毛的《鳴鶴法》口訣忽然躍上心頭,占據了他絕大部分的心神。
「鳴鶴法,乃洗髓伐毛之秘法,其要旨全在沉、浮、吞、吐這四個字!」
「沉、浮二字,既是身形,亦是神意。」
「沉者,氣沉丹田,兩足落地而生根,有不動之意。浮者,周身上提,勁力由足下起,經腰間發於全身各部,有騰飛之意。」
「沉即蓄力,浮即發力,沉、浮循環,生生不息!」
半夢半醒間,鳴鶴法的諸般要訣如黃鐘大呂,在少年的心頭轟鳴。
他似乎是不堪其擾,先是皺起眉頭,隨後乾脆徹底閉上了眼睛。
「吞、吐二字乃呼吸之要,所謂大喉以吐,修頸以納新,故壽不可量!」
「吞氣時,以沉字訣輔之,須深長而有力,使胸腹充實圓滿,終至於不吐不快!」
「吐氣時,以浮字訣佐之,須將胸中一腔惡氣與口中鳴嘯之聲同時吐出,謂之吐氣開聲!以聲催力,勇猛激烈,而後有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
難以言喻的頓悟妙境之中,齊敬之的飛鶴拳架忽然又是一變,越發圓融精純,其中更有淡淡的神意散發而出。
只見他落地時越發沉重安穩,躍起時更加飄逸輕盈,口中呼吸之聲也越來越響亮,最終化為一聲清越的長嘯,聲震四野、直入雲霄。
這聲長嘯持續了很久,無數飛鳥驚飛,在密林上空盤旋,久久不肯落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齊敬之猛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置身於一株參天古木的樹冠上。
他腳下所踩、手中所扶,恰好是一處巨大的樹杈,背後更有無數枝葉托舉,站得很是穩當牢靠。
放眼看去,遠方明月高懸,頭頂有無數飛鳥盤旋鳴叫。
低頭再看,樹影婆娑,林中幽深晦暗,一時竟看不出自己所站立的這株古樹有多高。
眼見於此,齊敬之心裡的驚訝當真難以言表。
他練拳入神,對外界的感知時斷時續,只隱約記得自己修習了鳴鶴法,非但身輕如鶴,更是聲傳九霄,周身內外簡直無一處不暢快,可究竟是如何上的樹,就當真想不起來了。
在這深山老林之中,自然也無人為他解惑。
許是剛才修煉太過專注、不加節制的緣故,齊敬之疑惑之餘,只覺渾身軟綿綿的,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氣,緊接著就有一股睏倦之意猛烈襲來,竟是沛然難御,
下一刻,少年的眼皮就耷拉了下來。
鼾聲隨即響起,他竟然靠在樹杈上就睡著了。
……
亦不知睡了多久,齊敬之忽然被左臂上刀鞘的震動驚醒了。
被攪了清夢的少年睜開雙眼,眼見夜色依舊深沉,一腔火氣當時就要發作,卻忽聽下方林子裡有撕心裂肺的哭聲傳來。
「我可憐的兒啊,到底是哪個天殺的惡賊,竟將你害死在這裡!」
樹上的少年一愣,這荒山野嶺、半夜三更的,怎麼會有人嚎哭?
他凝神細聽,聽出那嚎哭的似乎是個老婦人,此外還夾雜有男男女女好幾個人的聲音,或是在溫言勸慰,或是在哭泣咒罵,亂糟糟的好不熱鬧。
「害死你就罷了,竟還將你扒皮食肉!我可憐的兒,真真痛殺老身!」
「母親節哀,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將那兇徒找到,為小弟報仇雪恨!」
「二姑娘說的在理,定要讓那惡賊也嘗嘗扒皮抽筋的滋味兒!」
樹下一群人邊走邊罵,聲音卻是由遠及近,竟是徑直向著少年立身的這株古樹而來。
齊敬之心思如電轉,知道樹下這群傢伙恐怕與那隻赤狐是一窩的,眼下根本就是衝著自己來的。
他冷笑一聲,心裡暗道:「赤狐連說話都不會,他的母親和二姐又能強到哪裡去?若是當真有本事,哪裡還會說這麼多廢話?分明就是在虛言恫嚇!」
眼見這些色厲內荏的傢伙在樹下徘徊不去,還揚言要用種種殘忍的法子炮製兇手,齊敬之忽然開口,向樹下喊道:「小爺狐肉吃的太多,實在懶得動。想報仇的,自個兒上樹來!」
樹下群狐猛地就是一靜,過了片刻,那隻老狐狸才再次開口,語氣怨毒無比:「你這後生的心腸實在是歹毒,被我等苦主圍住,還敢張口叫囂、閉口行兇。誰知你在上頭布下了多少機關,專等我們上去送死!」
「正是呢!有本事的,你下來!」剛才那位二姑娘厲聲叫道。
見狐狸們不敢上樹,齊敬之不由心中大定,當即高聲笑道:「我吃的太飽,眼皮子正打架,你們要是不敢上來,小爺可要先睡下了!」
樹下群狐聞言大怒,紛紛口吐污言穢語,罵聲沸反盈天。
齊敬之略一分辨,總有七八隻之多,名副其實的七嘴八舌,好不吵鬧。
狐狸們罵了一陣,見樹上的少年不為所動,其中一隻忽地大聲嚷嚷道:「我回家拿鋸子來,咱們把樹鋸倒,看他還敢猖狂!」
聽聞此言,樹下群狐轟然叫好,二姑娘更是尖聲笑道:「妙極妙極!把家裡的大鍋也一併搬來,等那廝掉下來摔個半死,丟進鍋里烹殺了,大伙兒嚼吃乾淨,也好消此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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