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敬之一路行來,聽過不知多少姓氏的源流舊事,一時間竟忘了,當初第一個在他面前毫不掩飾地談論姓氏、血脈、世家之貴的,正是身旁這位源出姜姓淳于氏的於老城隍。
猶記得頭一次見面時,於終南就極為乾脆地承認,祂能從一介寒門到位列三品,乃至死後封神,理所當然有自身姓氏的一份功勞,今日相逢於月母神廟,聽祂對姬姓驪氏的源流如數家珍,也就不足為奇。
「傳說帝鴻氏有四妃,炎皇之女彤魚氏位列第三,發明了烹調和筷子,被尊為烹飪之祖。這位帝之三妃生有兩子,一名『揮』,為張氏始祖,二名『夷彭』,為驪氏始祖。」
於終南說著,還朝半空中的赤火胖魚拱了拱手:「這位的魚身其色如彤、熾如烈火,定是彤魚氏的血裔無疑。」
「姜姓彤魚氏不但出了一位帝妃,還極善天文曆法之學。驪氏雖是姬姓,卻也得了部分傳承。驪氏子有此家學淵源,入渾天司為靈台郎乃是易如反掌之事,想來並無欺瞞我等的必要。」
聞言,齊敬之心頭一動:「天文曆法之學?」
於終南便點頭解釋道:「上古之時,姜族稱大山中央之峰為『天齊』、兩側山峰為『博山』,以之觀測日月曆度,確定季節變化,名為《大山天齊紀曆》。」
「姜姓彤魚氏曾以建木為天齊,通天達地、觀日之行。因為這個緣故,彤魚氏的圖騰便是在魚下銘日。這上魚下日,便是一個魯字,據說上古之時彤魚氏的觀日靈台就名曰『魯台』,後人以台為姓,便是姜姓魯氏的由來。」
於終南頓了頓,又補充道:「如今鎮魔院渾天監察司的司正魯公,便是彤魚氏嫡宗。」
聞聽此言,齊敬之訝然之餘,心中不由暗道:「這上古彤魚氏乃至如今的姜姓魯氏、姬姓驪氏,可不就是一脈相承的姜族歷正麼?」
「因為律呂調陽之術和霖譜,於老大人一見面就稱讚我舉止合乎規矩、如聞王者雅樂,偏偏我與驪廣野這廝相看兩厭,果然是同行相見、分外眼紅……」
於是,少年心裡那張可能天生犯沖的姓氏單子上便又多了姜姓魯氏和姬姓驪氏,至於同出彤魚氏的姬姓張氏……暫不列入,以觀後效。
「哈哈,伯爺博聞強識,驪某佩服!」
正所謂花花轎子人抬人,驪廣野見於終南對彤魚氏如此推崇,當即從半空降下,朝這位老城隍點了點胖胖的魚頭。
於終南便呵呵笑道:「驪靈台說笑了,大齊國中無論是有志封神之人,還是如老夫這般有幸登臨神位之輩,誰敢對渾天司諸賢稍有輕視怠慢?留心打聽之下,老夫比旁人知曉得多些,實屬尋常之事。」
「實不相瞞,老夫生前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之時,便久慕魯公風采,卻始終緣慳一面,直到封神時才有幸得見,當真是高山仰止、至今難忘。不知魯公如今可安泰否?」
赤火胖魚聞言又是點頭:「老頭……司正他老人家的身子骨很是硬朗,雖然整日在人前感嘆什麼『壽則多辱』,可偏偏老而不死。驪某固然青春年少,還真未必熬得過他。」
聽見這話,饒是於終南老於宦海、頗有城府,臉上也顯出一絲古怪之色。
赤火胖魚又扭頭看向齊敬之,邊上下打量邊疑惑問道:「方才我聽顯佑伯喚你齊營尉……你是哪一支的宗室?在何處軍中任職?」
齊敬之當即搖了搖頭:「我並非宗室……」
「不是宗室?」
一句話未曾說完,赤火胖魚已是開口打斷,眉眼也神氣起來:「是了,你連小爺的彤魚身都認不出,又怎可能是宗室?哼,也不知你這鳥廝哪裡來的大臉,竟敢譏笑小爺,還污衊小爺假冒靈台郎,實在是不知所謂、不知死活!」
齊敬之立刻皺起眉頭,眸子裡燭火跳躍,偏又透著一股冷意:「怎麼,驪靈台還想取齊某的性命不成?」
他一邊說,一邊舉起鉤陳院的令牌,在對方面前晃了晃。
「鉤陳院騶吾軍都督府?」
驪廣野看清這幾個字,兩隻圓滾滾的死魚眼睛外凸得愈發厲害,險些就要奪眶而出。
這條赤火胖魚從鉤陳院令牌上收回目光,側頭看了於終南一眼,見這位老城隍朝自己含笑點頭,登時嘶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
它復又轉回來盯著齊敬之,肥嘟嘟的魚臉上五官蝟集,硬擠出了一絲怎麼看怎麼怪異的笑容:「哎呀呀,小弟當真是有眼不識英雄!實沒想到哥哥竟是大司馬麾下愛將,又是國姓,這身份可比那些混吃等死的破落宗室貴重得多了!」
說著,驪廣野主動湊到少年跟前,語氣再親熱也沒有了:「如蒙不棄,小弟願以兄事之,還望世兄莫要推辭!」
齊敬之心裡再次驚異於鉤陳院的威名之盛,只是面上絲毫不顯,冷哼道:「驪靈台家世顯赫,如今卻是前倨而後恭,就不怕墮了渾天司和姬姓驪氏的名聲?」
驪廣野立刻大搖其頭:「虛名!都是虛名!小弟不過是賴著祖宗餘蔭,在渾天司混口飯吃罷了。魯公嫌我憊懶,將小弟一腳踢到這鳥不拉屎的麟州懷德郡來,若不立下大功勞,只怕此生都無法回返國都了。」
赤火胖魚頓了頓,有意無意地朝般般瞥了一眼,試探問道:「世兄也是為了這個小傢伙而來?」
齊敬之沒有回答,語氣不咸不淡地道:「齊某便是這個鳥不拉屎的懷德郡松齡縣本地人士。」
赤火胖魚身軀一僵,笑得很是尷尬:「好讓世兄知曉,小弟在麟德閣中閉關經年,已將郡縣圖志連同近幾十年的文書卷冊通讀了大半,深知這麟州懷德郡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尤其松齡縣更是形勝之地、道蘊天成!難怪此地不但孕育出一頭麒麟,更有世兄這等英才出世!」
這可真是才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齊敬之轉頭與孟夫子對視一眼,眼中皆有驚喜之色。
他看向赤火胖魚,輕咳一聲道:「驪靈台,齊某有一不情之請……」
「世兄這就外道了,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便是!小弟雖然不才,但總算有些家學,給世兄測算個良辰吉日還是能勝任的。」
也就是驪廣野是個魚身,否則此刻怕是要將胸脯拍得震天響了,只是這幾句保證就透著滑頭,毫無半分誠意。
明天恢復大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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