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道大宅。
剛一下車,勵颯就朝室內跑,根本顧不上去接別人遞過來的雨傘,在雨中朝前跑去。
她想念自己的兒子,那個軟軟的孩子,她卻拋棄了他,獨自一人逃跑,她根本沒資格做一個母親……
曾經無數次的懺悔,都比不上即將親眼見到自己親生兒子的這一刻來的震撼激動,她顧不得大雨,顧不得傭人朝她問好,更顧不得車子完全停下就推開了車門。
也忽視了身後傅洌那若有深意的目光。
他知道她要去哪兒,算她還有良心,知道牽掛著兒子,他還以為,好不容易擺脫了他,她會活的無比逍遙自在,早已將這個家的一切拋諸腦後了。
幸好她沒讓他完全失望。
雖然勵颯產後一直住在醫院調養並未再回到山頂道大宅,但她無比清楚的知道嬰兒房的位置。因為那是她和傅洌親手布置的,裡面的每一件擺設、每一個玩具,都是他們親自挑選的,用來送給他們彼時尚未出生的孩子。
她一刻不停的奔上二樓,推開那扇蘊含著她所有希望的木門,眼前的視野不斷擴大,勵颯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手在抖,心跳劇烈。
她屏住了呼吸。
預想中的畫面卻沒有出現。勵颯慢慢地走進去,不可思議的看向一旁堆放整齊的玩具,尚未拆封的小木床,還有地上鋪好的尚未拆開薄膜的泡沫地板,一切的一切,無不昭示著——根本沒有孩子住在這兒。
她驚慌失措,看著嬰兒房中的一切,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只能拼命安慰自己,也許只是送到錦苑了,也許是傅洌沒時間照看,所以才會托人照顧。
她站在那裡,像個無措的孩子。
直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淚眼婆娑中,勵颯轉過身,透過迷濛的水霧,看向門口站著的那個男人,啞著嗓子問:「絳兒呢?」
傅洌看著眼前的她,雨水不停的滴落自她周身滑落,臉上更是狼藉一片,辨不清是雨水、汗水抑或是淚水。
他的沉默愈發印證了猜測,可她卻不願意去相信,仿佛是要否定事實一般,她奔過去,拉著他的手臂,滿含期盼的問:「傅洌,絳兒呢?在錦苑對不對?」
他終於開口,好似憐憫又好似恩賜一般的對她說:「勵颯,你沒資格問絳兒,別忘了,當初是誰拋棄了他。」
猶如咒語一般,字字定在她的腦海里,勵颯不自覺的往後退,她顫抖的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無聲痛哭。
「不,不……」她像是否定自己一般的否定他對她的定罪,喃喃自語的:「不是那樣的,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她說不下去,瀕臨崩潰的情緒讓她無法平靜,在外的那些日子裡,她沒有一天不是處於矛盾之中,她的理智告訴她她應該遠遠的逃離,從此擺脫他的□,再也不用生活在他令她窒息的愛之中;可是她的內心卻又撕扯著她,告訴她她應該遵從自己的心,回到這個家。
二者之中,必選其一。
她仍是絮絮的、斷斷續續的哽咽著訴說:「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那樣沒有自尊、沒有空間,更沒有自由的思想……」
雙眼通紅的抬起頭,勵颯看著他,不再是仇恨的目光:「是你,傅洌,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變成這樣,不會這樣小心翼翼,每天都要看著你的臉色過日子,我不敢打電話,因為擔心裏面有竊聽器;不敢和人見面,因為怕你因為莫須有的罪名傷害盧子恆;不敢在你的面前表現出對他丁點兒的關心,因為,我已經毀了他的一生,不能讓他連最後的生存之地都沒有……」
傅洌上前一步,蹲在她的身邊,抬起她再次埋在掌間的臉,沉聲道:「可你的這一切假設,都是不成立的。因為,你遇上了我,我就不會放過你。」
「勵颯,你總是覺得,我對你只是一時的興趣,並以此作為你怯懦的藉口,不肯交付自己的真心。」
「其實你比誰都清楚,我對你怎麼樣,我不信你感受不到,勵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沒有心。」
「你只是不願接受罷了,你放不下盧子恆,覺得對不起他,對他有愧疚,如果你完全了忘記了過去而和我在一起,那樣你會鄙視自己,因為你會覺得自己是一個無情的女人。」
「勵颯,我的心,你就是太明白了,才會這樣的不屑一顧。」
他字字句句,猶如鋒利的刀子一般割在勵颯的心上,每一句都是對她的控訴,讓她無地自容。
他也說中了她的心事,傅洌早已看透了她,甚至比她自己更明白她的心。
一直以來,她都太累了,壓抑自己的情感,在自責與愧疚之中無法自拔。
可是這並不完全是她的錯。
「難道你就沒有問題嗎?」勵颯忍不住反駁一句:「你這樣霸道,這樣強勢,我註定都是被欺壓的那一方。」
傅洌深吸一口氣,沉聲道:「這就是我,如果不那樣,那就不是我了。盧子恆已經離開,從此之後,他再也不會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
「他死了?」
「沒有。」
傅洌只簡短地說了這兩個字,其餘的都不再多說,也沒有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勵颯知道,這已經是他的底線了。
她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男人。無論如何,她都被他永遠烙上了烙印,她一輩子都忘不了他。
女孩兒的第一次在男人的入侵下感到不可抑制的疼痛,因為快樂是短暫的,唯有疼痛可以銘記於心。女孩兒可以忘記一個曾經給予她最強烈快感的男人,卻永遠忘不了最初的那個人給她的疼。
刻苦銘心,從此一生烙印。
四目相對,她看著他,他也注視著她。
最後,勵颯伏在他的懷裡。
「絳兒呢,我好想他。」
勵颯抱住孩子的那一刻,眼淚滾滾而下,小傢伙長大了好多,漂亮的大眼睛盯著她瞧,還朝著她笑。
她抱著他不肯放手,一直到奶娘進來,說要給小少爺餵奶了。
勵颯不放手,即便過了這些日子,仍然條件反射的掀開衣襟給兒子餵奶。
可是又哪有奶水,可憐的傅絳小盆友吸了半天仍是沒有一滴奶水,哇哇大哭起來。勵颯慌張起來,摟著他不斷哄著。
她求救般的看向他,傅洌抿唇,走上前自她手中接過孩子,交給一邊的奶娘下去餵奶。
「傅洌,怎麼辦……怎麼辦?」她抓住他的衣襟,喃喃自語。
「沒關係,喝點催乳湯就會好的,不要擔心。」傅洌安慰她,輕輕撫著她的背。
他早就問過了,像她這樣的情況,只要喝點催乳的補品,很快就會重新有奶水的。
「真的嗎?」她驚喜的看向他,不可置信。
傅洌輕輕地恩了一聲,一手覆上她的眼,緩緩地俯□去。
……………………………………………………………
勵颯是在回來的第二天去看傅冰的,她仍舊在醫院休養,傅洌帶她回來的時候,她中了槍傷。
儘管過了這些天,可她卻仍是躺在病床上,左肩被紗布纏繞,虛弱的躺在病床上。
「傅冰,對不起……對不起……」淚水順著鼻翼滑過一側臉頰,勵颯站在病床前靜靜流淚,為她當初的自私,為傅冰對待自己的情義,為她的沒有良心。
「哎,嫂子你這是幹嘛啊?」傅冰的一邊肩膀不能動,只能用另外的一隻手拉著勵颯在床沿坐下,安慰她:「不關你的事,誰都不想的對不對?不用這樣自責。」
嘴角強扯出一抹笑意,勵颯看她因為牽動了傷口疼痛的模樣,趕忙扶著她躺好:「你別動啊,扯動傷口就不好了。」
傅冰握著她的手,輕聲道:「嫂子,如果你真的覺得過意不去的話,那麼,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好好愛我哥,他真的很愛你,我從來沒有,看到他那麼喜歡一個人,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試著,試著去接受他?不要再離開他了,他不能沒有你。」
「答應我,好不好?」
勵颯點頭,無聲承諾。
傅冰欣慰的笑,她哥,終於苦盡甘來。
從她和他開誠布公的那一刻起,她就決定拋開過去了。
勵颯臉上都是淚水,她去病房附帶的衛生間洗了把臉,整理好才走出去。
卻發現病房裡突然多了一個陌生的男人,年輕英俊的男人。
勵颯站在那裡,沒有動。
那人給勵颯墊好身後的墊子,打開一個精緻的方型錦盒,拿出裡面的東西。
是一塊手錶。
男人替傅冰戴在手腕上,勵颯聽到他說:「上次去瑞士出訪,看到這款表,覺得很適合你,就買了下來。」
傅冰似是想要說什麼,男子卻又低聲道:「以後還可以戴男表,但是,為了我,也只能為了我,戴女表,嗯?」
傅冰柔柔的笑,那樣美,驚心動魄。
他吻了她。
「我這次過來,有事協商,時間快到了,等到辦完了事,我就過來看你,嗯?」
她真幸福,也應該獲得幸福,勵颯由衷的想,這樣贊的一對兒妙人兒,他們那樣般配,天生應該在一起。
………………………………………………
傅冰仍是需要靜養,從醫院出來,勵颯和等在車裡的傅洌一起離開。
卻不是回家的路。
傅洌帶她到了海邊,海水沖刷著泥沙,翻湧向前。
車子陷在泥沙中,水浪拍打著車輪,兩人坐在車中,靜靜相視。
會心的笑。
傅洌將她攬在懷中,吻上她的唇,輾轉吮吸。
於唇舌交纏之中,勵颯聽到他說:「我愛你。」
她輕輕地回吻,哺津渡液的間隙,柔柔道:「我愛你。」
終我一生,囚你到老;
用我一世,愛你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