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九年,四月初。
春意盎然,細雨如絲。
延綿的春雨連著下了兩天,空氣中都帶著厚重的潮氣,一陣風吹過,吹響了承乾宮屋角的驚鳥鈴,細密的雨絲搖曳,落在了蹲在廊下的一個小小的身影上。
小孩看著有一兩歲的模樣,頭戴著一件鑲嵌了橢圓形綠色寶石的瓜皮帽,一身淡青色的祥雲袍子,外面套著藏藍色的緞面褂子,此刻他正伸出白皙的肉出窩的小手放在廊下的滴水檐,滴水檐的水稀里嘩啦地流著,落在他肉乎乎的小手上,惹得他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
在他的身邊站著一位身穿絳紫色繡著芍藥的旗袍女子,她梳著標準的旗頭,細長的寶石做的流蘇自然地垂落在肩頭。
她的手上捏著一方帕子,眸光穿過那細密的雨絲,最後落在了蹲在地上的小孩身上,她的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聲音柔柔地道:「四阿哥,快別玩水了,小心濕了衣服。」
年初的時候,四阿哥胤禛生了一場大病,人差點沒了。現在身子剛剛好利索,又是一個不識閒的。
眼看著下了兩天雨,就在屋裡憋不住了,趁著她們沒注意,就躡手躡腳地跑了出來,蹲在這裡玩得開心。
胤禛轉頭對著佟佳氏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他從地上站起身來,邁著小短腿跑到了她的跟前,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奶聲奶氣地道:「娘娘。」
說完之後,眼眸里快速地划過一抹淡淡的眷戀之色。
當年他佟額娘死的時候,他才十一歲,加上他親生額娘的推波助瀾,他都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只是他沒有想到,幾百年後,竟然得到上天的眷顧,回到了自己一歲的時候。讓他再次親身感受到了他佟額娘對他的愛。
是的,胤禛在皇位上待了十三年後,猝死了,他死了之後,渾渾噩噩地在紫禁城的上方飄蕩,見證了歷史的興衰,心態也和之前大不相同,尤其是能夠再次見到自己闊別已久的親人,就更加的珍愛。
佟佳氏蹲下身子,用帕子仔細地給胤禛擦拭手上的水漬,滿是溫柔地勸說道:「四阿哥,你現在剛剛大病初癒,這水可不要再玩了,等咱們身體好點,額娘讓人帶著你泡湯泉去好不好?」
湯泉不大,也就一間屋子大小,裡面的一應設備俱全,加上是地暖,更是熱氣騰騰。
胤禛年紀小,想要玩水的話,她求了皇上,也是可以進去的,到時候讓人專門看著,也能讓他玩個痛快了。
比這廊下的屋檐水要乾淨得多。
胤禛乖巧的站在那裡,看著她溫柔的眉眼,一雙黑亮的眼眸里閃爍著溢彩,他使勁地點了點腦袋開心地道:「嗯嗯。娘娘,湯泉。」
他儘可能地讓自己吐字清晰一點,只是清晰度還是不盡如人意。
自從他回來之後,一場大病席捲而來,差點要了他的命,渾渾噩噩地被灌了不少的藥,才徹底地清醒了過來。
他的身子和靈魂的切合度可能不夠,加上年齡小嗓子不配合,話多說一點,別人都基本靠猜。這短短的月余時間,他也練就出來了簡便說話的本事。
當然除了這些之外,人也隨著年齡的減少,變得更加的幼稚起來。
要是在上輩子的話,他是絕對不可能做出來偷偷地跑出來,去玩屋檐下流出來的水的。
秋梨一身藍紫色的大宮女服飾,端著點心順著長廊走了過來,她對著胤禛笑得眉眼彎彎道:「四阿哥,御膳房那邊做了新的點心,你要不要嘗嘗?」
胤禛聞言,雙眸微微地一亮,邁著小短腿就朝著秋梨跑了過去,他跑了兩步趕緊地停下腳步,輕咳了一聲,背著手邁著步伐朝著她慢慢地走了過去,邊走邊說道:「嘗嘗。」
只是他小胳膊小腿的,加上身上的衣服比較多,讓他背著的手完全伸不到身後,整個人看著就有種滑稽的可愛。
佟佳氏看著胤禛的動作,拿著帕子的手忍不住地抬起,放在嘴邊輕笑出聲,在胤禛轉頭看她的時候,又快速地收斂了臉上的表情。
胤禛低頭看著自己有些不夠長的胳膊,整個人都忍不住地泄了氣,明明才一歲多的年紀,做著大人的動作,反而有些不倫不類了。
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乾脆利索地放棄了自己端著的動作,邁著小短腿朝著秋梨跑了過去,在她的跟前及時地剎住車,仰著頭忽閃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渴望地問道:「姑姑?」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秋梨對胤禛的性子已經摸得清楚,這可愛的模樣,是問她什麼點心的意思呢。
她端著托盤蹲下身子,讓胤禛能夠看到托盤裡的東西,對著笑著道:「是杏仁酥,是經過御膳房的改良的杏仁酥,味道更加的酥脆,口感更加的香甜。」
胤禛聞言,小嘴微微地張開,看著托盤裡的杏仁酥,滿是開心地道:「哇。」
說話間,嘴裡口水瀰漫,差點順著他的嘴角流出,他嘶溜一聲,趕緊地讓自己閉上了嘴巴。
這也是他沒法控制的一項技能,流口水。
想他曾經的雍正皇帝,竟然因為一盤點心流口水?!
好吧,從他接手皇位之後,他基本上沒有吃過什麼點心,他皇阿瑪的國庫空虛,朝堂里貪官無數,他每日除了和那些貪官鬥智鬥勇之外,就是處理從各處送來的政務,就連點心他都沒有怎麼用過。
從重生之後,佟佳氏用點心哄著他吃苦藥的時候,他才覺得點心真是太好吃了。之前的他為了大清操碎了心,怎麼就沒有對自己好點呢?
這麼好吃的點心不止沒有吃過,還覺得浪費。到最後還讓自己累死在了案桌上。實在是不應該的啊!
佟佳氏看著胤禛的動作,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她朝著一旁的秋梨使了個眼色,輕咳了一聲道:「秋梨,太醫院那邊怎麼說的?四阿哥還用喝藥嗎?」
胤禛的身子基本上已經好利索了,只是時不時地還會咳咳兩聲,她實在有些放心不下,這才讓太醫院開了一些溫補的藥方,逼著他每天都喝上一碗。
只是這溫補的藥,實在是有些苦澀,所以每次讓胤禛喝藥,都成了一個鬥智鬥勇的環節。
胤禛一聽到佟佳氏的話,小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殆盡,他歪著腦袋朝著秋梨身後看去,果然在秋梨的身後,他的奶嬤嬤宋佳氏正端著托盤,笑眯眯地站在那裡呢。
他在藥和點心之間掙扎,到最後看了幾人一眼,輕咳了一聲,背著手轉頭朝著屋裡走去,只是人還沒有走兩步,就聽到佟佳氏有些遺憾地道:「唉,看來四阿哥不喜歡杏仁酥啊,只是這杏仁酥裡面可是加了不少糖的,吃起來平時的更加的酥脆,味道更甜。」
「唉,既然四阿哥不喜歡吃,秋梨,等會兒把杏仁酥給太子殿下送去,太子殿下今年剛剛去上書房讀書,也是辛苦,正好讓他嘗嘗這新出的點心。」
秋梨十分配合地從地上站起身來,對著佟佳氏微微的福身,聲音有些拉長地道:「是,奴婢這就給太子殿下送去。」
說完,她作勢朝著外面走去。
胤禛聽著兩人的對話,腳下的步子微微一頓,轉頭看著端著托盤站起身來的秋梨,滿臉的欲言又止,在人真的轉身之後,他滿臉掙扎地喊道:「姑姑,吃,藥藥。」
不是他不愛吃藥,是這補藥實在是難喝得讓人有些作嘔,他上輩子也不是沒有吃過藥的,但是都沒有這個溫補的藥難喝。
不知道是他年紀變小了,味蕾也變得更加敏感,反正那股子苦澀的帶著怪異味道的藥衝擊著他的味蕾的時候,就是一兩塊的點心加蜜餞也不能壓下。
他說完之後,轉頭伸著小手指頭掰扯,試探性地伸出五根手指頭,有些討價還價地道:「點心。」
佟佳氏看著他可愛的模樣,蹲下身子,淡定地把他伸出的五根手指頭按下去了兩個,才溫柔地道:「三塊,最多只能吃三塊點心,等會兒你皇阿瑪要來承乾宮用膳,要是看到你不吃飯,又要責備你了。」
這段時間前朝的事情比較多,康熙沒有時間關注後宮這邊的事情。
今天早上的時候,皇上讓人傳話,說是要來承乾宮用膳。
她擔心胤禛一碗藥下去,再吃上幾塊點心,怕是就沒有肚子吃其他的東西了。
胤禛看著佟佳氏那認真的表情,低頭沉思片刻,為自己謀取更多的福利,他軟糯糯地道:「餞餞。」
說完,又伸出了四根手指頭,伸完之後,又覺得有些不妥,用另外一隻小手按下來了一根。
三塊點心,三個蜜餞,不能再少了,再少藥就不喝了。
佟佳氏看著他那認真的模樣,忍不住地輕笑出聲來,她伸出修長白皙的手指,點了點他長了些肉的臉頰點頭同意道:「行,那就三塊點心,三顆蜜餞。」
宋佳氏聽到在一旁聽著兩位主子討價還價,確定好了談妥了之後,才嘴角含笑地端著藥碗走了過去。
她蹲下身子,從托盤上把藥碗端了起來,放在了胤禛的臉面,對著他柔聲問道:「四阿哥,要奴婢餵嗎?」
胤禛看著那一碗黑漆漆的藥,臉上的笑容都有些掛不住,他有些傲嬌地搖頭,伸手接過宋佳氏手裡的碗。
笑話,像我堂堂的雍正皇帝,吃個藥還要用餵?!
他看著手裡的藥碗,聞著那有些沖的味道,忍不住地有些乾嘔出聲來。
一旁的佟佳氏看著他這樣,伸手接過了藥碗,捏著他的鼻子,一把灌了進去,等碗裡的藥灌完之後,抬手拿起宋佳氏準備好的蜜餞塞進了他的嘴裡。
胤禛被藥苦的眼裡含著淚水,感受著在嘴裡化開的蜜餞甜滋滋的味道,忍不住地有些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在心裡安慰自己,未來的雍正皇帝,還是崽崽,崽崽也怕苦也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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