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代落幕,新時代開始。
嘉靖長達四十四年的統治宣告結束,閉門修道,再無一臣子探訪。
新君裕皇定年號隆慶,大赦天下。在張居正的建議下,大開「平反」之門。
平反,即推翻上一位統治者對罪人的定論,也是新統治者收攏人心的重要方式。眼前的平反,自然是去為那些被嚴嵩殘害的忠良平反,即便徐階鬥倒了嚴嵩,卻因嘉靖在位始終無法給這些忠臣猛將一個說法。
張經後人,王世貞兄弟一一遞上文書,進京平反,僅半月之內,張經、王忬兩位總督曾經的罪狀便被推翻,得以正名,後人加官進爵,棄官的王世貞更是直抵浙江都司擔任開海要職。
與此同時,隆慶大開諫言之門,公開表示可以改進前朝舊政。隨著時代的變遷,朱元璋的那一套越來越故步自封,只是子孫不敢背負違背太祖這個不孝之名,始終死守,隆慶卻對此不以為然,東海盛世與朝廷的窘迫已經體現了一切的事實,新政不可再耽擱分毫。
張居正沉浸國子監十餘載,一系列的野心與新政就此開始踐實,東南大開關,浙江瀝海、福建泉州、廣東澳門設市舶開放民間貿易,效仿東海王府抽成提稅。
藉此良機,「一條鞭法」落實而下,將各州縣田賦、徭役通通綜合為一條,合併徵收銀兩,免去折糧的繁冗複雜,規避了徵收中的各類貓膩。東南糧食歉收?沒關係,繳銀就對了,銀子就是一切。
東海貿易之風吹來,內陸銀本位確立,停滯了近百年的明朝經濟瞬間騰飛,大明一盤死水被張居正以一人之力盤活。國富民強,故人平反,名士大儒得以棲身,隆慶將天下交給聰明人的方針至少此時是成功的。
東海王鎮守東海,外夷倭寇聞風喪膽。強敵化身成為封疆大吏,朝內勢頭大盛,國庫充盈,東南將領作戰多年亦已成勢,一批批調往北方。
戚繼光雖斷一臂,本該淪為廢人,然張居正力排眾議,封其為薊遼總兵,統帥北方,配以南北強將,舉國之力,逐步向俺答汗施壓。
薊遼,再不是俺答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歷史的天平也終於改變了傾斜的方向,大明正值隆起盛世,韃靼部落內部卻因家事展開紛爭。
明廷恩威並施,戚繼光大軍不斷北上,施壓卻不開戰。
大明兵精糧足,虎將強兵,因家事而苦惱的俺答終於低頭,聞大明許諾開市集互通貿易,永世結好,俺答終至大同,稱臣納貢。
大明與韃靼數百年的紛爭,在隆慶盛世之時,終於以和平結束。
自此,再無南倭北虜,張居正一手推隆慶坐上龍椅,一手扭轉內政的窘迫,一手威逼百年大敵稱臣,於皇帝,有登基之功;於百姓,有富足之功;於國家,有滅敵之攻。立下三重大功,不過兩年時間。
歷史總是公平的,在被大明第一奸相嚴嵩禍害之後,經過短暫的調整,迎來了大明第一能相。
一榮俱榮,盛世總會更盛。苔灣引入的土豆、玉米等農作物湧入內陸,貧地山地皆可耕種,畝產穩定,無南倭無北虜無內亂,國泰民安盛況之下,中華人口迎來了一次史無前例的爆炸,大航海時代的利好,終於輪到了中華。
盛世之下,隆慶又封東海王為四海王,統御四海,征疆衛國,公爵之位,世襲居之。
至此,除四海王發行「中華幣」外,雙方所有的矛盾都化為利好,即便每年依然有數十萬百姓投靠四海王,但對於數百萬出生量的明廷來說,也不過九牛一毛。
四海王楊長帆坐鎮苔灣府,兩年之內南征北戰,吞飛龍國,於南洋占新加坡,更名「新威海」,壟南洋東西方貿易之利。
美洲,四海王除占秘魯銀礦,由東太平洋公司瘋狂掘銀之外,再無與西班牙人正面交戰,只專心開闢北美新浙江。北美西岸,新蘇州淘金大熱,移民充盈,帶動其餘工業發展,王府借勢擴張,先後拓建新紹興,新寧波、新溫州幾座府城,大肆推廣種植香蕉、棉花、玉米等作物,民間也於當地建立公司工廠,制棉製絲,不僅向西班牙人出口,甚至會反哺東海。
百業俱興之下,海外的政治理念同樣會折射回內陸,以張居正為首的內閣總會集思廣益,與隆慶共同分析商議四海王府的各類舉措,甚至會定期派出學士官員出海「監政」。當然,名為監政,實為學政,旨在把這些奇技淫巧之中的真知灼見吸納回來。
中華民族的迅猛崛起,也粗暴地壓榨了兩大海洋帝國最後的生存空間,葡萄牙引以為傲的東洋花園淪為失土,西班牙自恃金銀充盈在歐洲瘋狂樹敵,此時隨著荷蘭、英國、法國的強大,比利亞兩國在歐洲同樣開始經受失敗。
歐洲新貴荷蘭在這樣的勢頭下成功,英國「占上風口」的海戰策略與更為靈活的新蓋倫船則幫助他們以少勝多,戰勝了西班牙「無敵艦隊」最後的武裝力量,兩個時代的寵兒正虎視眈眈,伺機向四海發力。
至於楊長帆,則徹底投入了「奇技淫巧」之中。
「嘭!!」
苔灣科學院,實驗室中的可憐氣缸承受不住壓力,又一次爆炸。
楊長帆與幾位學者工匠,無奈地湊上前去,看著一堆廢金屬。
「這鐵還是不行啊。」楊長帆撓頭道。
旁邊一位學者指著面前這台機械的其餘零件道:「齒輪也壞了。」
「還是壞在更基礎的東西。」楊長帆搖了搖頭問道,「玻璃試驗怎麼樣了?」
「已經能成型,只是還有雜質。」
楊長帆嘆了口氣:「再努力,再努力。我給的化學方程可能有問題。」
「王爺。」身旁學士尷尬道,「荷蘭艦隊已經到馬六甲了,新威海開戰在即,您真的不關心麼?」
「荷蘭人很弱,英國人來的時候我再關心。」
「可是這樣……」學士再次進言道,「那些夷人已經開始嘲笑您了,都管您叫鍊金術師,整日研究奇妙的配方。」
「他們說他們的,我煉我的,煉金可比海戰要重要。」楊長帆擦了把臉上的黑污笑道,「只要讓我煉成,咱們就可以造鐵船了,不用帆,也不用人力來划槳,無視風向和洋流,普通的炮彈再也別想砸沉我們」
「……」學士嘆了口氣,王爺是真的走火入魔了。
可任楊長帆如何走火入魔,每天飯後都會和孩子們在一起,而不是去那個實驗室。
這個晚上,徐文長也來到了王府大廳之中,他本該與楊長帆私議的事情,卻被要求在孩子們面前討論。
這是一個法律問題,一直以來的法律問題。
四海王府,沒有憲法。
四海王府,也不遵從大明律。
大到王位繼承,小到偷雞摸狗,都沒有太多的明文規定,更多的是由各地總督定奪,治安管理根據公認的尺度裁決,這也就造成了法律尺度的混亂,人情與賄賂占據更大的比例。楊長帆在工業方面起草了很多標準,在依法治國方面卻幾乎止步未行。可以說王府治下至今的穩定局勢,幾乎全靠人治,雖然大多數官吏儘量公正,但在利益面前,總有執法不公的。
「所以說爹,我們要起草一份《大明律》麼?」剛剛成年的楊必歸躍躍欲試問道。
「什麼大明律!該叫四海律!」楊樂在旁笑道。
更小的楊必遠糾正道:「這你們就不懂了,我們是王府,不是屬國,應該叫《大明四海律》。」
看著孩子們嘰嘰喳喳,徐文長欲哭無淚:「船主,還是咱們進去談吧?」
「無妨,讓孩子們也想想。」楊長帆癱在他自製的絨皮沙發上,「未來是孩子們的,要讓他們多思考。」
「那咱們只討論一個根本的問題。」徐文長坐到楊長帆身旁,輕聲問道,「咱們究竟是國,還是府,你究竟是皇,還是王。」
楊長帆撓頭道:「真是個麻煩的問題。我其實已經不在意了,你又提出來。」
「不確定這個問題,憲法如何起草?」
「再拖一拖吧。」
「不能再拖了,新浙江那邊已經開始亂了,很多土地說不清到底是王府的,是你的,還是東太平洋公司的。」
「……」
「長帆,你早該有自己的考慮吧?」
二人正說著,卻聽楊必歸頗有氣勢地沖弟弟妹妹們說道:「這關係到我們是要走資本主義、還是自由主義道路!」
徐文長更加欲哭無淚。
楊必遠在旁問道:「這三條道路上,都可以有王爺和皇帝麼?」
「這……」楊必歸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望向父親,「可以有麼?」
楊長帆看著朝氣蓬勃的孩子們,看著無可奈何的徐文長。
他只癱坐在自製的絨皮沙發上,露出閒散的微笑。
「未來是你們的,去自己尋找答案吧。」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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