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望著那對精緻的青鴉,其中壯碩的那隻嘴裡叼著一條肥蟲,放進另一隻瘦弱的青鴉嘴裡。看上去十分生動有趣,可這對烏黑的鳥兒卻繡在一塊粉色的帕子上面,顯得極其另類。
是五丫頭的手藝。幾個姑娘都是一道學習的,即便是女紅也都是請了女師傅一起教的,因此姚氏一眼就認出來了。她嘴裡不由露出了一絲笑意。
「若是玉清院少了吃的穿的用的,五姑娘要什麼你便都送去,不必回我。」馬媽媽一驚,猛地抬起了頭望著姚氏,姚氏卻沒有看她,她連忙點頭應是。
姚氏望著那栩栩如生的手絹,眼底藏不住笑意。這五丫頭倒是個懂得知恩圖報之人,也是個有心的。青鴉雖不是祥瑞之鳥,卻是慈孝之鳥,《本草綱目·禽·慈鳥》中稱:「此烏初生,母哺六十日,長則反哺六十日,可謂慈孝矣。」
本來五姑娘想繡個「結草銜環」,亦是代表日後必定感恩姚氏的幫助,只是若是用青鴉比作她與姚氏。便是將姚氏當成母親,以孝敬母親的態度來孝敬姚氏,這比結草銜環要令姚氏動容多了。
畢竟對姚氏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五姑娘卻以「反哺」來報答,怨不得姚氏高興。馬媽媽不懂,姚氏出嫁之前卻也是飽讀詩書的才女,如何能不懂?
況且這五姑娘從小就在寧氏的打壓之下長大。竟也有此等心性,足以見得,一旦有機會,她勢必會在後宮得勢。因此姚氏才這般不遺餘力。
三房本就靠著寧氏的那點嫁妝還有她自己在鎮南侯府的鑽營謀生,寧氏自己要體面,在下人的配備上面不缺,便是自己的兒女也俱是不缺,可五姑娘不過是個庶女。身邊卻只有兩個丫頭。
一個叫做葡萄,另一個叫做石榴,都不過十一二歲,不堪大用,都是寧氏花了半吊子錢買進來的又黑又瘦的丫鬟。竟連一個管事的媽媽都沒有。
馬媽媽看得實在是寒顫,想著姚氏的態度,她不由向前走去。石榴原本還在院子裡洗衣服,一看見馬媽媽來了,忙放下棒槌,雙手就衣服上面擦了擦,「媽媽來了,可是夫人有甚吩咐?」
言語之間不無討好。她們打小就被買進來,只是扔給了五姑娘,五姑娘過得尚且不好,更別說是她們這些下面伺候的丫鬟了,因此還是黑黑瘦瘦的模樣,五姑娘房裡就這兩個使喚的人,便是洗衣服這些粗活都要她們兩人做。
幸好夫人做主叫五姑娘住到了玉清院,要不然日後入宮來了宣旨迎接的宮人,五姑娘還不定要被怎麼看不起呢!好在這兩人也老實,只盼著有口飯吃,倒是忠心的,
馬媽媽嘆了一口氣,合計著夫人也是真心打算幫助五姑娘了,不由帶了幾分笑意。笑著說道:「這些粗活以後自有下人去做,你是石榴?可還有個葡萄?」
石榴見馬媽媽面色和善,那可是夫人身邊兒的紅人兒,竟這般和顏悅色的與她說話,不由的有些受寵若驚,說話也結巴起來。
「回,回媽媽話,奴婢是石榴。這,這些,都是奴,奴婢應該做的。葡萄去三房那邊給姑娘收拾東西去了。」
「五姑娘的東西不是都取過來了嗎?」馬媽媽不由驚訝,那日還是她親自去的,五姑娘擠在一個小小的耳房裡面,便是她的房間都要比那裡好一些。日常穿的用的不過是對付著用,收拾起來還不滿一個小箱子。未免是太寒酸了些。
「是,姑娘,說,掉了她平日常用的一支簪子,還是去年老夫人賞的。」馬媽媽想起來,五姑娘是三老爺的庶女,三老爺本就是個庶子,還是老侯爺老來風流生下的。
老夫人對他自然算不得好,因而對著這個庶子的兒女也不親近,只是年節兒賞賜什麼的倒是不少,只是嫡庶有別,總有些區別便是。堂堂鎮南侯府倒是不缺這些個物什。
或許還真的遺漏了什麼五姑娘喜歡的首飾。因此馬媽媽也不再打聽,卻見石榴縮成了一團,一副戰戰噤噤的模樣。
「你這孩子,我不過是說幾句,日後五姑娘入宮為妃,你跟葡萄許是要跟著入宮的,畢竟是打小兒伺候姑娘的。」
石榴嚇得抬起了頭,「入宮?」似乎被嚇到了似的,馬媽媽一愣,「若是你跟葡萄不願意,夫人自然會再安排旁的妥當的人。」
「不不不,奴婢願意!」沒成想馬媽媽剛轉口,石榴忙跪了下來,頭跟搗藥似的。「馬媽媽,我們家姑娘到底是三房的姑娘,那,那……」
石榴低著頭囁嚅道。馬媽媽馬上就想到了她的顧慮,轉眼一想,這石榴跟葡萄當年是寧氏自己出錢買的,身契自然是捏在她的手裡。因此若是不進宮的話,怕是要回到寧氏那邊,怨不得她嚇成這樣。
馬媽媽不由心裡有數了,這個三夫人,自己的兩個孩子就跟眼珠子似的盯著,旁人的孩子那就是草,對待下人也是如此。怨不得闔府沒人喜歡她。
當然這也的話她可不能明說,畢竟寧氏明面上也是主子。她瞅著石榴凍裂了手指腫的跟什麼似的,不停的在胸腔搓來搓去,不由有些看不過去。
「你快些起來,你這孩子也未免太實誠了一些,夫人既然接了五姑娘住進這玉清院,便不會不管。你們是五姑娘的貼身侍女,只要你們念著五姑娘,幫著她,夫人自然也顧念你們。」
石榴雖然還是有些忐忑,面上卻帶上了喜色,「這是奴婢應該做的。」若不是大夫人,她哪有機會與小姐一起住那樣漂亮的院子。肯定是在又髒又小的耳房裡面。
她跟葡萄受些委屈倒是沒有什麼,她們本就是賤命,即便是三夫人沒有將她們買進來,也會被其他府的夫人買走,還是伺候人的命。
馬媽媽對石榴的回答十分滿意,這丫頭雖然有些膽小,在馬媽媽看來卻是可造之材,這到了夫人的手底下,她再提點提點,應是能拿得出手了。
若是實在是不行,五姑娘入宮人生地不熟,身邊伺候的又沒個主張可不行。馬媽媽懷著這樣的想法,問道:「五姑娘可歇息下了?」
「是,方才用了一些栗子糕睡了。」
馬媽媽點了點頭,卻是進去看了一眼又問了石榴好些話才離開。回去稟了姚氏,姚氏又給撥了丫鬟下來,給配齊了庶女的位份。
「奴才瞧著那石榴是個機靈的,只是年歲小些,可以培養,葡萄倒是沒見著。」姚氏點了點頭,「既是可用之才,五姑娘要入宮的,那身契便不好由寧氏捏著,你帶了銀子去,若是寧氏不肯,就買了她們的身契。」
馬媽媽一驚,聽夫人的語氣這是要跟三夫人反目了。只不過她想了想,左右三房都只有添亂的份,給三夫人添添堵也好叫她知道這鎮南侯府是誰當家。
夫人便是太好性子了,才叫三夫人這樣的人給爬到了頭上。如今夫人總算不讓著她了,便是馬媽媽都覺得痛快。
「五姑娘那邊可都布置好了嗎?」
「回夫人話,屋子都是新著人打掃了,得了夫人您的吩咐,家具這些原都是好的,便沒有換,屏風換了新的,被褥帷帳都按照五姑娘自己的要求換了。窗戶宣紙也都重新糊好了。」
姚氏點了點頭,總有些不放心。到了晚膳的時候真的就出了事情。五姑娘身邊的葡萄被三夫人叫人給打了!
姚氏揉了揉頭,春鴛忙道:「馬媽媽臨走前跟奴婢說了,她晌午去的時候聽石榴說葡萄得了五姑娘的吩咐去原先的那個耳房取東西去了,說是舊年老夫人賞的一件首飾丟了,讓回去找找。」
這寧氏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如今她的銀子竟然也不好使了。兩個下人的身契要到現在都沒能要回來。如今還把庶女身邊的丫鬟給打了,不就是一件首飾,五姑娘說是丟了,八成就在那耳房裡面。
可寧氏那性子姚氏又不是不知道?她扶起春鴛的手就往寧氏那邊去了,去了那邊還沒走近就聽見寧氏尖細的聲音。「如今攀了高枝兒了,還惦記著我玉珩院的東西,當著是下作的東西。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她秦世蝶攀上了大房了,打今個兒起就不許她進我三房的門!便是她的走狗都不許!」
姚氏血氣上沖,這個寧氏!她強迫自己鎮定了下來,忙推開門進去,寧氏一看,「哎喲,這不是大嫂嗎?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因著找著了房子,寧氏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了,想著左右是要離開這鎮南侯府,總算是一府的主母,不用再看姚氏臉色了,因此便不由得瑟起來。
說起話來也沒有客氣,「我這兒正在訓誡下人呢,大嫂身子骨矜貴,可別給嚇著了,給我打,打死這個偷東西的賤貨!」
葡萄被兩個身強力壯的媽媽按在地上,另一個媽媽拿了三尺長兩尺粗的棍子打在身上,葡萄的聲音都嘶啞了,怕是有些時候了。
馬媽媽見姚氏來了,忙一臉不忿的說道:「要不是奴婢攔著,葡萄早就被打死了,夫人快救救葡萄吧。」
這葡萄是她指名要給五姑娘的人,寧氏竟然敢這般動用私刑,姚氏也著實是氣到了。一邊被石榴扶著搖搖欲墜的五姑娘秦世蝶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帕子都要捏碎了。殷姨娘被推到了地上。頭髮都亂作了一團,衝上去就要與寧氏拼命,卻被婆子一把給拉住了。
寧氏得意的望著這一群人,姚氏真不信她還真治不了寧氏了。「都給我住手!」
姚氏多年當家,即便是這次奴才的賣身契捏在寧氏手裡,可姚氏一句話,她們便嚇得不敢動了。
「你們都是死的嗎?我才是你們的主母,我讓你們打死這個偷東西的賤丫頭。黑心肝的東西賣主求榮,攀了高枝兒就忘了根了。」這話看似罵葡萄,仔細聽卻是在罵五姑娘。
六姑娘站在寧氏身邊,挽起袖子也是一臉的潑婦樣,姚氏今日才算明白了,這母女倆是一個德行,如今總算是原形畢露了。
「三房還沒有分出去住,我還沒死呢!寧文嘉別以為你要分出去住我這個做大嫂的就管不著你了。你別忘了你那幾個莊子鋪子多年虧空,是誰給你補的?是誰哭著喊著求我救她的?我這兒的欠條可還留著呢,還有這些年在府里用的吃的穿的,可都有記錄的,你若是非要與我這個大嫂清算清算,那咱們不算清楚了就別想出這個門!」
姚氏一貫賢良淑德,難得放了狠話,寧氏一張臉立即漲成了豬肝色。姚氏氣急了,已經喊了寧氏的閨名,這是里子面子都沒給寧氏留了。六姑娘一聽,急了,「娘,大伯母說的可是真的?咱們不是有很多錢嗎?您不是說你這些年……」
六姑娘沒說完就被寧氏給捂住了嘴,姚氏冷笑:「寧文嘉,明日午膳之前,我會派人把賬給算清楚,親自送給婆母過目,婆母那邊不點頭,你休想離開鎮南侯府!」
寧氏一下子癱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