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姝 第一百三十七章 讀書人

    第二天果然是大雨傾盆,風浪滔天,別說行船了,就是在河邊站一站,也被吹得東倒西歪。

    幸好早就預料到,天還沒亮,船就靠岸,在一小碼頭停下。

    這條水路正好在出海的航道上,不只是南北向的商船,貨船有不少,連做海外生意的大船,也偶有路過,正因為如此,眼下這個位於明州和永安郡交界處的小碼頭,很是繁華,人煙繁雜,比大城鎮也差不到哪兒去。

    方容此行算不上太過隱秘,早早就有人安排了住宿,是皇商毛家的一座大宅子。

    許薇姝一聽說是毛家,心裡頭還覺得有些古怪。

    她遠房舅舅家的『管事』,剛剛害死人家的嫡出公子,扭頭自己就住進對方的園子裡。

    方容卻無所謂,歇了會兒,便打了傘邀請許薇姝出去喝酒。

    他那傘是素白色的,許薇姝看了一眼,怎麼看怎麼都不順眼,素得讓人眼暈。就從床頭的針線包里拿出一些碎彩緞,都是做衣服剩下的邊角料,很隨意地動了動手,就編織出一些精巧的中國結,又穿上幾顆珍珠,給他系好。

    這下子傘面轉動,叮叮噹噹,就顯得生動活潑了好些。

    方容不覺一笑,也顧不得這就出門,取了筆墨紙硯,也給許薇姝畫了一個傘面。

    傘面上就畫許薇姝最喜歡的桃花和梅花。

    他這麼一畫,熱鬧的氣氛就撲面而來,看著極喜慶。

    原主愛梅花,許薇姝自己,到更鍾情於花開一季的桃花,沒想到方容的觀察還挺敏銳。

    二人出門,早有侍衛前前後後地打點好,進了酒樓,酒樓里坐著的,六成以上就換成了自己人。

    許薇姝掃了一眼,見到沒看到有客人被趕出門,想必是都回上面廂房休息,她也就老老實實地跟著進去找了個靠近門的角落坐好。

    照例叫了幾個招牌菜,方容一邊喝酒,一邊聽幾個看著像遠方商人的客人閒聊,目光卻不知不覺,老在許薇姝的面上轉。

    許薇姝這麼厚臉皮的姑娘,都讓他看得有些羞,明明臉上還帶著面紗,就是看,也看不太清楚眉眼。

    「那一日,吳老太氣得怒火攻心,呸了一聲,就吐了張大人一臉的吐沫,當時就嚇得周圍所有人都傻了眼,吳老太的兒子瑟縮跪倒,磕頭磕得恨不得撞死,張蘭芝張大人卻只是拿袖子拭去吐沫,嘆息一聲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奈何律法無情,鐵證如山,吳二殺妻一案,證據確鑿,不容詆毀,吳老太,你只想著自己的兒,卻不曾想像,你的兒媳婦也是別人家的女兒,如今按照律法,你兒子坐監十五年,其實遠不能贖罪。』這一番話入情入理,聞著都贊,張大人不愧是天下名臣……」

    前面說書的先生,還在說江南巡撫張蘭芝的逸聞,這一段是附近的名段兒,大部分酒樓都是先說完才講其它。

    方容笑了:「不知道若是清廉堪比青天的張大人,這一次是陛下手裡的刀,還是會成為陛下刀下的鬼。」

    江南四眼猖獗,官商勾結之事,早就是不公開的秘密,先不說別的,單看鹽商家裡人養出來的千金,衣著打扮比京城貴女一點兒不次,教養也好得驚人,就能看得出,那得是用數之不盡的金山銀山去堆才行。

    張蘭芝身為江南巡撫,會與此事無干?

    他半年前到發摺子彈劾鹽運使方玉文十三項大罪,什麼貪污災款,縱子行兇等等,可比方玉文名聲還壞上不知道多少的,同為鹽運使的另外幾個,他為何不去彈劾?還不是年紀大了,老了,不敢牽扯進那幾位皇子的紛爭中去?

    誰讓方玉文沒投靠任何主子,沒背景,不拿他開刀,都對不起自己!

    聽了方容的話,許薇姝伸手替他倒了一杯酒。

    江南的事兒不好辦,其牽一髮而動全身,皇帝想要江南的銀子,把差事交給方容,信任當然算是信任,可他不去用忠王,不去用義王,連兩家的兒子也不肯用,除了信不過手握實權,已經成了氣候的兒子之外,更多的其實是在乎,一動江南,必然招致那些文武官員的瘋狂反撲,說不定還要染上一身惡名。

    兒子們還有用,因為這個惹是非並不妥當。

    方容就無所謂,他是廢太子的兒子,身體又不好,註定使喚不了幾年,趁著還能用時,不可著勁利用,未免浪費。

    許薇姝笑了,皇帝想的到不錯,卻怎麼不琢磨琢磨,方容又豈能是那種能任憑他揉圓捏扁的人?

    他可是一肚子算計,賠本買賣從來不做,處理眼下這等麻煩事,固然會招來反撲,但做成了,不但斬斷忠王等人留下的線,讓他們吃一大虧,而且還能正正經經地刷名望!

    無論如何,方容一個能任事,有擔當,真正為百姓著想的名聲,是少不了了。

    福王當年做了那麼多年的太子,又是去羌國為人質多年,給大殷朝立下過赫赫功勞,即便如今被廢棄,可那麼多重視正統的儒生,一時半會兒,依舊不可能把他輕易從心中太子的位置上拿走,他的兒子,也因此能得不少方便。

    方容喝酒,許薇姝也跟著小酌了幾杯,她其實也是海量,應該說,如果她不想醉的話,酒這種東西對她絕對不起一點兒的作用,可要是想醉,稍微喝一些便熏熏然,十分舒爽。

    酒樓里客人多,上菜有點兒慢,好在兩個人對他們的菜都沒多大的興趣,

    到是醪糟做得還不錯,甜度適中,許薇姝吃了兩碗,細膩潤滑,醇香甜蜜。

    回去和御廚打聽打聽做法,偶爾自己做著吃也不錯,還可以加入些草莓汁,葡萄汁,應該口味更佳。

    正吃著,店小二端著大茶壺路過,也不知時不時雨水滲入,腳下打滑,忽然一個踉蹌,手裡的茶壺脫手而出。

    「啊!」

    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

    方容一伸手護住許薇姝的臉,茶壺正好砸在他胳膊上,熱水滾了一桌子一地。

    那店小二嚇得呆了呆,才撲過去要給他擦拭。

    袁琦的劍鞘一出,阻住這店小二的路,掃了一下子,把人推開,凳子滑動,就出溜到桌邊。

    許薇姝看了他一眼,顯見袁琦不大高興,一張臉都是黑的,頗為惱怒,惡狠狠地瞪了人家店小二一眼,直瞪得對方腳下發虛,再加上剛才一瞬間,蹭蹭蹭,旁邊躥出來一群各色打扮的好漢。

    店小二估計把眼前一雙男女當做什麼欽命要犯,危險人物看待,瑟瑟發抖。

    還是掌柜的有眼力,一見不好,連忙過來彎腰鞠躬,賠禮道歉。

    「對不住,對不住,這小子笨手笨腳的,敢問可用小老兒去請醫生,這位公子傷了哪裡沒有?」

    方容笑了笑,也沒多責怪:「不要緊。」

    他一個眼色,那幫手下就都再次坐好,只是桌子上的菜再美味,也不免味如嚼蠟。

    袁琦幫自家公子把袖子撕開,露出燙得通紅的胳膊。

    許薇姝只讓小二端了一盆冷水過來,用帕子給他敷了下,冷靜鎮定到極點。

    「回去吧,咱們有帶治療燙傷的藥膏,不快點兒抹一抹,萬一留下傷疤可不太妙。」

    袁琦嘆了口氣。

    方容微微一笑:「我是男人,留下疤痕也不要緊。」

    只撕開袖子,就能隱隱約約看到泛白的傷痕,到像是十年以上的舊傷。

    許薇姝也笑:「回去給你來點祛疤的藥膏,我的藥膏可是從白雲觀得的,效果一流。」

    這到是真,因為是純天然的材質,聽說不只是能去除疤痕,還具有保持青春的功效。


    她到底是女孩子,只為了這一點兒就忍不住喜歡,連配方都軟磨硬泡地弄了來,平日裡製作藥膏的時候,這到是一大重點,直接當擦臉油抹來著。

    許薇姝拿了傘,等方容起身,一起回對面不遠處的莊子去。

    因為距離近,方容的文青氣又發作,想要欣賞雨中景色,一行人就沒有乘車。

    走了沒多久,遠遠就看到莊子前面有一輛馬車停著,侍衛們都聚攏過去,看起來就算不是起了爭執,卻也算出了點兒問題。

    袁琦一把抓住方容的衣袖,低聲道:「走後門,派人去問問再說。」

    他們這次去和聖駕匯合,別看行蹤光明正大,其實心裡都繃著根弦。

    誰也不知道那幫地頭蛇們會做出何等反應。

    先不提顧順這個燙手山芋,方容私底下收集鹽商和官員勾結的證據的事兒,哪怕再隱秘,也不會半點兒風聲不漏。

    袁琦自己還好,他應付這類場面算是輕駕就熟,其他隨行的侍衛,精神卻高度緊張,就怕沒出江南主子就遇襲。

    雖然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就是真正的皇帝,白龍魚服出來還要遇刺,何況他們伺候的安郡王,正在做特別招人恨的差事。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為了錢,簡直不知道江南的官員們能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膽大包天的組織,隱藏暗處,隱隱露出鋒利的牙齒,蠢蠢欲動。

    侍衛是恨不得肋生雙翅,帶著主子一瞬間飛回聖駕那兒去,好早早交差,偏偏那位郡王那個不急不慌,簡直就是視刀光劍影如等閒了。

    從後門進了園子,才聽說是毛家的菁娘偶然路過,碰上包袱讓人盜走的一對新婚夫婦,又趕上大雨,一時無處棲身,就給了他們印信,要他們來附近的園子暫住。

    菁娘和她弟弟一會兒也要來,只是先去父親的故舊家拜訪。

    許薇姝聞言恍然,是了,毛家的嫡長子意外身亡,京城那邊肯定要派人過來處理,只是沒想到,來的不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而是家裡的女孩子。

    那夫婦過來,正好碰上方容的侍衛站崗,自然不會讓他們進去,還解釋了下。

    他們家郡王目前在園子裡暫住,不能放外人進門,還請二位另找地方居住。

    這些人也不愛惹事,甚至都說可以代為處理,替他們尋一個安全地處。

    不曾想,眼前兩夫婦,應該說丈夫也是個不通俗務的,聞言就惱了,非說安郡王仗勢欺人,一下子就憤憤不平起來,滿肚子的怒火壓抑不住。

    許薇姝:「……」江南錦繡之地,竟然也有愣頭青在。

    顯然,不只是許薇姝這麼想,那邊的小娘子也讓她丈夫給蠢哭了,恨不得衝過去堵住他那張嘴。

    方容也笑:「這園子夠大,咱們也住不過來,若是這兩位不介意,就把偏院讓出來給他們用。」

    主要是人家兩個是毛家的小娘子送過來,這園子又是毛家的,即便是他,也不好簡單粗暴地將人趕走。

    許薇姝也點頭:「這種愣頭青秀才最麻煩。」

    一看,那丈夫就是讀書人,穿著打扮都像儒生,臉上也有書呆氣。

    是刺客殺手的可能性不大。

    再說了,他們怕什麼明面上的殺手,這兩個要真有別的心思,住進門還容易看管監視。

    交代了一句,方容和許薇姝就回屋休息,沒在多管,至於袁琦,他肯定要更仔細些,等確定了夫婦倆的確是普通人,別說武功,就是粗淺的防身功夫也不會。

    「咱們姝娘一個人就能教訓他們十個。」

    袁琦見識過許薇姝射箭的能耐,總覺得要是手裡拿一把好弓,再有充足的箭枝,一個姝娘,比他安排四五個一流的侍衛還要有用。

    下人們就去給這夫婦二人領路。

    男子看著還要說什麼,他妻子卻千恩萬謝,拉著丈夫隨園子裡的下人去了。

    安頓好,那個小婦人,便拿了一些土特產過來拜訪,也算是表達謝意。

    那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婦人,生得面色微黑,手腳粗大,衣服也是粗布的,很是尋常。

    人到爽利,許薇姝也驚訝,她在江南到總遇見如此形貌的鄉下女孩兒嫁給個讀書人。

    「奴家夫家姓戴,是永州的秀才,這次是來江南想看看有沒有機會聆聽聖言的。」

    小婦人滿面感激,「結果隨身帶的包袱剛一下船就讓人給偷了,要不是小娘子您行了個方便,我們夫婦二人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許薇姝連忙笑道:「哪的話,我們也是借住,毛家小娘子都答應二位借住了,我們怎麼好喧賓奪主?夫人千萬別太客氣,早點兒安歇吧,我看這風雨很快就會停。」

    那夫人想必也覺得不好太打擾人家,說了幾句話便告辭而去。

    到是她丈夫真是個書呆子,一進屋門就趴在書桌前奮筆疾書,吃飯時方容邀他一起,還聽了一耳朵憤世嫉俗。

    「公子爺,難為你也能忍得下去,那個什麼什麼戴公子,滿嘴都是他怎麼懷才不遇,別人怎麼嫉恨他,他考不上舉人,就是考官不公平,我的老天爺,就他那麼不通人情,真讓他考上了,當官能當得下去嗎?我看考官才是好心,知道這種人當了官才會讓別人生吞活剝,到不如老老實實做個秀才,好歹不會惹是生非,找個大戶人家當個教書先生,日子一樣過得下去。」

    袁琦不過旁聽幾句,就恨不得洗洗耳朵,對這種人完全不感冒。

    說起來,像袁琦這樣的,自然看不上一個秀才,但大殷朝的讀書人里,能年紀輕輕考上秀才,已經算得上出類拔萃,不知多少人四六十歲,頭髮花白,還在努力想考個秀才來著。

    功名這種東西,永遠有人追捧。

    袁琦很快就知道,戴秀才這種人一點兒都不新鮮。出去溜達了一圈,打了兩壺酒回來,馬上便發現,光是附近酒樓里住的,和他差不多的書生,就遇見了二十幾個,從江南各地蜂擁而至,追在聖駕後頭,長久不肯離去。

    每個人的書箱裡頭,都裝滿了自己做的文章,看樣子是行卷用的。

    許薇姝有些好奇:「在京城,我到是知道每逢大比之年,便有秀才舉人什麼的四處行卷,裡面是不是真有什麼大才之士出沒?去年我聽說忠王就從行卷之人中選出了兩個捷才,特意聘請入忠王府做了幕僚。」

    方容失笑:「你說呢?」

    許薇姝眨了眨眼,她也不太清楚,應該說,總是有,但數量也許很可憐。

    進了忠王府的那二人,連名字都沒流傳就沒了聲息,想必也很難得重用,到是忠王一下子在讀書人心目中地位變得十分崇高起來,聽說還有讀書人要給他立長生牌位。

    「讀書人也不容易。」許薇姝嘆了口氣。

    皇帝南巡,一群讀書人可不要像瘋了一樣追過來,即便知道他們見到皇帝的機會十分渺茫,可萬一皇帝像話本里講的一般,會微服私訪,會去街上閒逛,也許就正好遇見,一下子就相中自己的才學,從此得陛下青眼,富貴權利就在眼前。

    誰能不做這種夢?

    許薇姝想,要是她寫一本某個讀書人偶遇皇帝,成為皇帝親信,從此扶搖直上的YY小說,這會兒肯定有不少自以為懷才不遇的落魄才子喜歡讀。



第一百三十七章 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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