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艷女子攜一眾家僕連連行禮,徐熙本想著趁機逃跑,無意見卻瞥見魏老爺身後的兩個護衛,一身黑袍攢金靴,外袍用金線繡著飛鷹,英武非凡。
看出這兩人極不好對付,徐熙只好放下動手的打算,混在家僕中跟著他們一同施禮。
魏秋崎掃了她一眼,眼神如鷹隼般犀利,徐熙見狀,急忙低下頭。畢竟形勢不利,她暫且先靜觀其變,再做打算也不遲。
最後,魏秋崎停在了美艷婦人面前,「你在此處作甚,等下國師來了,見到這樣成何體統?還不快起來。」聲音竟是比開始溫和了不少。
徐熙在心裡暗自咋舌,美艷婦人比這個魏府尹少說也小了十幾歲,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小老婆。
田氏貌美,自然更得魏老爺寵,正室夫人徐娘半老,風韻卻是不再,只得忍氣吞聲,看著一個年輕女子在家中耀武揚威、專橫跋扈。
田夫人聽到老爺的口氣,心裡一喜,登時那股嬌媚勁兒又犯了。再抬眼時,那雙美目淚光微閃,咬著紅唇,加上美艷的姿容當真是我見猶憐。
她捂著臉,聲音帶著委屈,「老爺想必是厭煩妾身了,如今夫人府上一個婢女便敢打妾身,等哪日老爺不在家中了,這家裡哪還有妾身活路。」說著,竟真的流下幾滴淚水。
聽到這,徐熙恍然大悟,原來這位和她同名同身的婢女是正室院裡的,現在這位田夫人如此作態,恐怕是有意擠下正室夫人,好讓自己順利上位。
聯想到剛才魏秋崎對這個妾的疼愛,再加上她剛剛打了她一巴掌,恐怕算計起來自己是難逃此劫了。徐熙默默朝外挪動,不管怎樣,到時候見機而作,能跑就跑吧。
意料之外,魏秋崎只是靜靜掃了她一眼,再看向田夫人時,目光閃過一絲冷然。
「你打的什麼算盤,我還不知道麼?」魏秋崎冷笑,「區區一個倡家女子,還敢對我耍這些心眼。你若是嫌府上太安逸了,倒不如回你的梁園去。」
田夫人突然止了哭聲,驚恐地看著他,她現在已經三十了,回去早已過了做倡伶的黃金時期,還能幹什麼?遭人恥笑麼?
「老爺!妾身錯了,您可千萬別趕妾身走!」
「行了,」魏秋崎不耐煩地擺擺手,「把田夫人和這個婢女關在後面柴房,好好悔過。」
徐熙被帶走時沒有任何反抗,畢竟只要離開人多的地方,到時候打暈了田夫人離開,不過是小事一樁。田夫人的哭喊聲還在耳邊迴響,再轉身間,她注意到魏秋崎眼中一閃而過的光。
那不是一個為家宅之事所煩擾的眼神,更像是在做一件至關重要的大事前,極為不安、焦躁的狀態。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任何一點細微的動靜都會讓他們坐立難安,像極了她以前和洛冰他們做任務時的樣子。
徐熙低下頭心想,看來這個府里要出大事了。
等到兩人被關進柴房後,不出一個時辰,這間宅子便迎來了他們最為尊貴的客人。
東花廳內,男子一身玄色道服,寶冠束髮,本該是最為清雋的裝扮到了這兒卻大相徑庭。舉手投足間,眉宇里凌厲孤傲之氣頓生。
錦玉輕捻白玉棋子,此時棋盤間,黑子早已占了半壁江山。她深吸一口氣,白子於正中黑子上微微一頓,隨即落在旁邊。
壓子。
對面男子勾唇,俊美張狂盡顯於色。
「壓子?小小女子,膽識倒是不小,敢壓本座的子。」他頗帶玩味地感慨,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摸向自己線條明晰的下頜,「看來魏大人府上倒是有不少奇人。」
「國師謬讚了,」魏秋崎笑得殷勤,然而眼神卻似有閃躲,不知在望向何處,「這丫鬟名喚錦玉,曾經在棋坊里做過兩年事,對棋藝頗有研究。若是國師喜歡,不妨讓錦玉有個向您請教的機會。」
他這番話說得極為含蓄,本朝國師深愛與人手談,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為了尋訪會下棋的貌美女子,他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可以說,只要這對國師大人一點頭,這姑娘便是他的了。
國師,也是太子少保,當朝帝君眼前炙手可熱的紅人,曾經在先帝薨逝後以雷霆手段保住聞氏江山,與如今位列三公的司空翊分庭抗禮的人物。
其名,裴淮。
曾有年邁的大學士向這位年輕國師請教他名字的來歷,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裴淮,生於淮水,故名裴淮。
他卻哂然一笑,稱河漢江淮也,寓意胸懷寬廣,俗子胸襟,怎知青天之高,黃地之厚?
當真是狂妄至極。
裴淮只是輕敲棋子,清脆聲響好似某種樂曲節拍,當再度落子時,那黑棋勢頭又是天旋地轉,龍回低吟。
以一種碾壓的姿態,他贏了。
裴淮似乎心情好了不少,連說話都帶了點笑意,「魏大人此話當真?」
魏秋崎猛然回神,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把錦玉過與他一事。
「當…當然。」他陪著笑臉。
誰知裴淮突然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連黑袍下面的身子都在輕微顫動。
魏秋崎微疑,「不知何事,引得國師發笑?」
笑聲漸漸低去,當再度抬手時,那雙黑色眼眸中帶著些微嘲諷,更多的,是不屑一顧。
「本座在想,魏大人這手上的白玉杯,何時才會摔落在地上?」
魏秋崎猛然收手。
微風吹過,拂起東花廳兩側長長帷幔,在深色帷幔之下,埋伏著幾十個刀兵。只等魏秋崎摔杯為號,便一涌而上,將裴淮亂刃分屍。
「國師說笑了。」
他將酒杯置於袖中,動作間,裴淮微微後仰,一柄薄而鋒利的刀擦著他的臉划過,削斷幾縷髮絲。他兩指一併截住刀身,微一用力,那柄的主人也隨之動作。
正是錦玉。
錦玉猛地收回刀鋒,腳步虛點,瞬間劃出幾尺遠。當她停下時,翠色袖袍隨身輕擺,一張俏麗的臉上不再是羞怯神色,取而代之的,是殺意。
霎時間,帷幔劈落,幾十把闊刀同時顯出,房內頓時反射出一地銀光。
裴淮輕抖袍袖,刀光間,臉上一片波瀾不驚的笑意。
「聽說老爺把田夫人關了禁閉,這時候正悔過呢。」
「真的呀?」
「那可不,聽隔壁阿顧說,老爺當時臉都黑了呢。」
「照我說啊,關得好!誰叫田夫人整天欺負我們大夫人,現在遭報應了吧。」
幾個丫鬟談論著走過庭院,柴房裡幾縷夕陽餘暉撒入,浸得幾分暖黃。徐熙靠在草垛里正閉目養神,只聽見一片窸窣聲,她睜開眼,田夫人正坐在窗戶邊嗚嗚地哭。
「你怎麼了?」徐熙走過去。
「走開!」她突然推了徐熙一把,那張漂亮的臉上滿是淚痕,「都是你!我被老爺買回來做了妾,好不容易不用再過那些苦日子了,現在卻要整日聽你們在背後嚼舌根子!」
徐熙無奈地掏了掏耳朵,「你就這麼在意別人的想法?」
「當然!誰願意整日被人戳脊梁骨!」
「那就該欺負這些下人?」她反問。
田夫人啞口,不知該怎麼接話,擦了把淚忿忿道,「你懂什麼?你知道以前我在梁園裡過的是什麼日子嗎?」
「我是不知道,但自己受過苦,現在富貴了就把怨氣發泄在別人身上,弱者欺負弱者,就對了嗎?」
田夫人不再與她說話,只是喃喃地說著,「你不懂,你不懂,老爺要是不要我了,我就沒有活路了。」
徐熙被她嚷嚷得心煩,不禁問,「你真這麼想讓老爺只對你一人好?」
「女人不就是求男人喜歡自己麼?」
徐熙問:「然後呢?」
「然後?」田夫人一愣,她沒想過。
「然後成為他們的女人,讓他們給你畫眉,有意思麼?」徐熙把叼在嘴裡的草吐掉,「瞧你們這點出息。」
見田夫人沉默不語,徐熙也覺得自己話說得有些重。她走進光線里,唯一的窗戶距離她頭頂大約三十幾公分,不是很困難的距離。
徐熙微微提氣,退後幾步後一陣助跑,在田夫人驚異的眼光中一口氣躍上了窗欞。
「你...這…你要走?」田夫人驚訝得語無倫次。
「本來就不是這裡的人,外面天大地大,才是我該去的地方。」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向田夫人伸出了手,「你要不也出去看看?」
田夫人迷茫了一陣,她雖然有些狹隘念頭,但也不是壞人。她本能地相信了徐熙的話,仔細思考後,終究是搖搖頭。
徐熙多少有些遺憾,但轉念一想,畢竟這也是這些女人的局限性。她一個現代社會過來的,的確不能對她們要求太高。
「既然如此的話,那我就先走了。」徐熙扶著窗欞的手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以後你還是與人為善,不要再欺負別人了。」
田夫人突然一愣,心中莫名湧上一陣酸楚,還沒等她答話,窗台上的人就消失了。
等徐熙翻上屋頂時,夕陽最後一絲絢爛的光線也湮沒在雲層中。夜風徐徐吹過,周遭越來越暗,從她所在的位置極目望去,一排排飛檐古宅鱗次櫛比,幾乎望不到盡頭。長夜將至,華燈初上,遠處隱約可聞喧囂聲。
這便是北燕的都城,建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