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走來的年輕人,看起來十分的年輕,二十四五歲左右的年紀。
醫院天花板過白的白織燈光打在他身上的白大褂上,仿佛給他身上罩了一層冰冷的光芒,同時把他那張姣好的五官襯托到宛如玉雕似的,美麗而冰涼,猶如一個玉美人。
小護士看見對方走來的時候,已經忍不住興奮,喊道:「歐醫生,你今晚值班嗎?」
&我跟的是唐教授,今晚蘇醫生值班。」歐亞楠說。
他的一隻手隨意地插在白大褂口袋裡,另一隻手放在手術室員工進入的側門門板上,要不是這小護士突然擋在了這裡,他是準備推門進去的了。
不過,似乎好在這個小護士擋在這,或許是故意幫他擋在這的,分明是很喜歡他的,才暗地裡提醒他。
&所以——」護士說,很顯然知道他想說什麼,擠著眼角,「唐教授確實很辛苦呢,每次蘇醫生處理不了的病人——是院長打電話讓唐教授回來的嗎?」
對於對方這話,歐亞楠不僅僅是表達贊成而已,是眼神里閃過了一抹冷冽,暗藏的某種嘲諷隨之大概由於年輕的緣故表露了出來:「唐教授日理萬機的,白天除了做手術,還需要開會講課,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滿滿的。唐教授是不太想回來的,只是院長的熱情難卻。」
護士很懂他這話意思,說:「唐教授剛升上副教授而已,但是醫院裡很多人已經在推薦唐教授當外科主任了。」
歐亞楠對此只是高深莫測地抿了下嘴角,道:「這話你不能讓蘇醫生聽見了。」
&護士更是領悟到了他話里的言外之意,一邊笑一邊說,「實際上,我們都猜測,蘇醫生對唐教授是愛恨交加。歐醫生你是不知道,之前唐教授值班的時候,蘇醫生都不回家,在外面偷偷看著唐教授的辦公室——」
歐亞楠眯了下眼角,很顯然,差點兒被小護士這話逗樂了。
在他要把門再一推時,對方終於小聲提醒他說:「歐醫生,我知道你是想在唐教授過來前早點為教授做好準備。但是,裡頭情況不太好。蘇醫生已經是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怕只要唐教授能鎮得住場子。你進去的話,蘇醫生會看著你——」
&認為我只是住院醫生好欺負,我知道。」歐亞楠冷冷地說,「實際上,教授有吩咐過我,說讓我先換好衣服,等他來了,再進手術室。」
小護士很明顯怕傷了他的自尊心,說:「歐醫生,你是唐教授收的唯一的徒弟,誰不知道,唐教授是天才,收徒格外嚴格。我覺得你,不,不止是我,很多人都覺得,過兩年,你都有可能超越蘇醫生了——」
對此,歐亞楠看來是和他的老師唐思禮一樣不買賬這話,直接說:「不要拿我和蘇醫生比。」
蘇逸德根本不值得他比!
對方聽了他無比自負的口氣後,卻只是用益發崇仰的目光望著他那張白皙英俊的臉。
走廊里安靜到,似乎只有他們兩個站在手術門口說話,以至於唐思禮出現的時候,一時的注意力,也僅是在他們兩人身上。
&授。」歐亞楠見到自己的老師,立馬肅起一張非常嚴肅專謹的臉。
&來了。」唐思禮是剛從自己辦公室穿上白大褂過來,一邊走到這兒時,修長靈巧的手指頭在慢慢整理一邊沒有穿整齊的袖管。是醫生,多少都有些過於講究的怪癖。唐思禮一樣。
與其他醫生最明顯的區別,要算是唐思禮素來慢悠悠的調子了,充斥的是一種比他身上白大褂更冷漠的氣息。
或許他從不罵人,但是很顯然,小護士在看到他來了之後,之前興奮得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嘴巴,頓時變成了啞子,好像是從來都不會開口說話的一個人。
歐亞楠都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這位老師,不需要說話,一樣可以發出可怕的威懾力。
手指慢慢撫平了袖管上的皺褶,唐思禮不緊不慢地開聲:「準備進去吧——」
能看得出來,他並不著急,一點都不。哪怕手術室裡頭的人員看起來非常的焦急和忙亂,裡面病人的病情相當危急,在生命的垂死關頭。
可就是在這個時刻,唐思禮忽然一轉身。
歐亞楠和護士,同樣因為他這個突然改變的動作驚了一下,順著他忽然皺緊的眉頭和眸光望過去,結果看見了原來在他們對面的一張提供給病人家屬等候的板凳上,一直有個人坐在那兒。
是個年輕的女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是一直沒有任何動靜。使得四周的人,幾乎都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歐亞楠的目光落到那女人的臉上和身上手上以後,明白了為什麼自己老師會皺起眉頭了。這是因為這女人的衣服上手上都沾滿了大塊的血跡。
小護士低呼一聲,貌似一樣在這時候才發現這一點。
歐亞楠在唐思禮向那女人走過去時,問護士:「這人什麼時候來的?」
&好像是手術室裡面的傷者來的。當時好像沒有聽說她受傷——」護士驚訝地說,意圖撇清自己的責任。
唐思禮這時是站在了坐在板凳上的女人面前,微低腰,看著女人的臉,嘴唇張開的時候像是略微遲疑了下,接著開口叫了對方的名字:「顧小姐,你還好嗎?」
顧暖似乎是因為他的聲音,方才從哪裡收回了魂
&才從哪裡收回了魂魄一樣,抬起眼時對上了唐思禮的眼睛。
唐思禮的目光一直在打量她身上的一切。這個外科教授的眼神,一直都是這樣的,帶著某種專業的專注。
&麼了?」顧暖似乎沒意識到問題所在,對他這個疑問的眼神抱了一絲奇怪。
&臉色看起來挺蒼白的——」唐思禮慢慢的,像是咬文嚼字地對她說。固然以他專業的判斷,初步可以推測她身上衣服的那些血應該大部分不屬於她本人的。
但是,一開始突然間發現她在這裡坐著的時候,確實把他嚇了一跳。
不說他之前並沒有從蕭夜白那裡得到過任何信息說她會來醫院,光是他突然剛才看見她那張臉的時候,她的臉色白得仿佛是一張紙,再配上滿衣服的血,讓身為醫生的他都不禁一瞬間心跳加速,心驚肉跳。
老實說,她白得嚇人的臉色,和死人幾乎都沒有什麼差別了。
聽見唐思禮這話,顧暖抬起手,慢慢的,摸了下自己的臉,好像茫然地說:「是嗎?」
在這個時候,手術室里突然衝出來一個人,在看見唐思禮的時候,幾乎是像抱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衝過來,對著唐思禮說:「唐教授,病人好像快dic了,蘇醫生一直止不住血,請你趕緊進去——」
顧暖肯定是因為這突然插進來的這個醫生的這句話,猛然拉回了自己的理智和神志,於是對著他人的眼神不再迷茫,而是目光堅定地對向唐思禮:「唐教授,現在手術室里的人是我的同事,請您救回他的命!」
唐思禮的表情,好像還是對於躺在手術室里的傅玉博是死是活沒有什麼感覺,卻好像更在意她此時臉色的樣子,重複地問她:「你確定你還好嗎,顧小姐?」
第二聲顧小姐,顯然是提醒了顧暖。
眼前的這個外科醫生,根本不能算是一個醫生,或許唐思禮的醫術超乎常人的精湛,但是,在他心裏面,肯定更看重的是她老公的錢。
想想,他都突然不叫她蕭太太了,改了招呼,肯定是顧慮到這裡的場合不適合。倘若只是一個純粹治病救人的醫生,哪有在這種不是涉及到醫學上的細節上都如此的謹慎小心。
顧暖的眸色瞬然變得更為冷靜:「這些血不是我的,唐教授。」
&吧。」唐思禮儼然收到了她傳來的一種類似警告的氣息,不過他始終的老闆是蕭夜白,轉頭,他對後面的護士說,「你帶顧小姐到我的辦公室,給她清理下她身上的血跡。我做完手術會過去看她。」
小護士連忙點頭。
顧暖琢磨了下以後,決定跟小護士走,以免在這裡繼續分心唐思禮救她的師哥傅玉博。因為已經很明顯了,唐思禮甚至情願不去救她的師兄,都只想討好她的老公。
護士領著她向唐思禮的教授個人專屬的辦公室走去。顧暖走了一段路以後,終於聽見了唐思禮推開了手術室大門進去的聲音。
被護士領著來到唐思禮的辦公室,是上次她來過的那間房,四周掛滿了白色。之前不覺得怎樣,此刻顧暖卻驟然感到一陣寒意襲身。
顧暖忍了忍,只等那護士離開了去搬她找件衣服以及乾淨的毛巾過來給她擦洗,她挨著室內的一把交椅坐了下來,背部靠在潔白的牆壁上。
頭頂上的白織燈,那樣的白,和那人身上穿的白大褂一樣,冷得嚇人。
她怎麼都想不到,想不到,會在今天,這麼巧,毫無防備的,給她看見那樣一張臉。
沒人在,一放鬆,情緒和回憶湧進了腦子裡,顧暖幾乎是渾渾噩噩的了,眼前不斷重現著那張臉,那神似的眉毛眼睛和五官,讓她分不清真假,更分不清是夢境或是現實。
只因太像了,太像了!
她根本沒有辦法欺騙自己的眼睛,因為自小,弟弟顧笙和她是一起長大的。她大他兩歲。
顧笙今年是二十五歲,她二十七歲。
從小一塊長大的姐弟,由於顧笙是男孩子,骨架比女孩子大,到了七歲的時候,顧笙和九歲的她已經一樣的高。兩人一塊走出去的時候,甚至有人懷疑他們倆是雙胞胎。
當然不是,顧笙的眉毛眼睛,比起她的更漂亮一些,據說是因為顧笙長得偏像顧媽那邊的娘家人,她顧暖則長得偏像顧爸顧家這邊的人。
伴隨兩人年紀的增長,這種區別越來越明顯。
顧笙的眉毛,是像竹葉一樣的長,偏走冷峭。
她顧暖的眉是眉兒彎彎,略顯山水一般的清秀。
顧笙的眼睛,她最記得,是宛如一滴水墨落在水潭中的感覺,又黑又濃,但是水汪汪的,猶如墨寶美人似的。
當年他們姐弟倆上小學的時候,對她顧暖有興趣的男孩子屈指可數,可纏著顧笙的女孩子絕對是一大車。
要知道,當初可是在小縣城裡的呢。可誰家都知道他們顧家的男孩子長得好,長得漂亮,是顧家的心尖寶貝兒。不止如此,是連城市裡的千金小姐兒一來到縣城裡,看到顧笙的一刻,都不由地眼睛發亮發直。
那麼多的女孩子喜歡顧笙,但是,顧笙很有脾氣,哪個都不愛。
對,只因為他們是姐弟,自小一塊長大,骨子裡流著血液關係。不然的話,連點親都沾不上的話,顧暖都不認為顧笙真能回頭看她一眼。
她弟弟顧笙和她一樣
笙和她一樣出身貧窮,可就是有這麼一股子的傲氣。
從這點上看的話,那個叫歐亞楠的年輕人,渾身充斥的那種冰涼,和她弟弟顧笙倒是如出一轍的怪脾氣。
問題是,他如今看著她的目光,和以前他看著那些和他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一樣,是那樣的冰寒入骨。
以前,他都不是這樣看著她的眼神,那是因為她是他的親姐姐。
他總是會私底下一反在其他人面前故作冰冷的常態,跟在她後面對著她撒嬌,讓她給他煮麵條,讓她餵他吃大白兔的牛奶糖。
從很小的時候,一直,一直都是這樣子的。沒有變過。
在他那年突然病的時候,病得很厲害的時候,連顧爸顧媽走到病床邊他都分不清是誰的時候,
唯獨看著她時,非常清楚地吐出一聲>
不要離開我——
他最後一刻握住她的手的感覺,她到如今都記憶猶新,不止如此,是深深刻在自己的心臟里骨頭裡了。
每次回想到那時候,她是心如刀割,卻是哭不出來,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他們家沒有錢了,四處借錢都借不到錢了,因為沒有人認為以顧爸顧媽的能力能償還這筆天價的醫藥費。
醫院的醫生勸他們,把病人抬回家吧。
抬回家意味著,她弟弟就要死了,死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本該救死扶傷的醫生能這樣冷酷地說出這樣的話。
醫生說他也沒有辦法,自己只有那點工資,完全沒有辦法幫他們墊付這麼昂貴的醫藥費。再說治下去,以本地的醫療條件也救不了這條命,所有錢都得打水漂。
這樣說,她是更不明白了,難道,救親人的命,救她弟弟的命,心裡還得盤算著划算不划算!
錢,萬惡之源。
幼小的她,在那一刻,嘗到了什麼叫做沒錢的真正的滋味,那就是哪一天痛失自己最心愛的東西,眼睜睜看著最心愛的人離開你而去,而你還要在這個萬惡的世界裡苟且殘存地活著。
後來,當她弟弟說要吃牛奶糖,她跑出去給他買時,再回來的時候,只能再聽見的只有自己爸媽這樣對她說:顧笙死了——
其實,到現在她都不敢確定他是不是還活著。可是,死要見屍的念頭一直始終固執地刻在她心裏面。
不管顧爸顧媽說什麼,她只知道,她見不到自己弟弟死的那個屍體,她怎麼都不會相信會是這個結果。只記得,顧笙最後一刻都對她說了,說是等她把糖買回來給他吃。
也不知道是陰差陽錯還是怎的,那天她呆在顧笙離開的醫院沒有走,結果被她看見了之前顧媽接觸過的醫生。
那個醫生,她認得,據說是當初給她以及顧笙都接生過的本地婦產科醫生。
她躲在暗處,人小,沒有被人發現,偷偷聽著那個婦產科醫生,和一個女人背著她在說話,裡頭提到了顧家兒子的字眼。
直覺里,她知道那肯定是自己的弟弟。
她跟蹤那個女人,一直跟蹤,直到那女人走到醫院外面要坐上一輛豪華的小轎車時,她突然衝過去一把抱住那女人的大腿。
那女人為此尖叫,像甩著某樣可怕的蟲子一樣對著她拳打腳踢的:「這個骯髒的小乞丐從哪裡冒出來的?」
她緊緊地咬住牙齒,只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對著那女人說:「我知道我弟弟在你那裡,你要是不說實話,我馬上報警!」
對方就此稀奇地看了她兩眼,仿佛從她臉上的五官看出了一絲端倪,知道她是誰以後,隨之冷靜了下來,冷笑一聲說:「你爸媽的事,你小孩子插手什麼?」
&就是能插手我告訴你!我爸媽不能決定我。我有很多證據可以報案!我知道你和誰勾結!」
或許是她那絲欲與對方同歸於盡的堅決表情,終於驚嚇到對方了。
那女人略作打算以後,無奈地嘆口氣說:「讓不讓你見人,不是我能決定的,要不,我帶你去見我們太太。」
到了那個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抓住的人,不過是只被人指使下的小螞蟻,真正的幕後主人,始終躲藏在層層的帷幕之後。
坐上對方的車之後,一路上,無論這個女人,或是司機,都不曾給她暴露出任何有關身份的氣息。據她後來打聽再三,縣城裡的人,也沒有誰之前見過或是在那天以後見過這些人。
這些神秘的人,究竟是誰,從哪兒來,到哪兒去,沒有人知道。
只知道一點是,顧爸顧媽和對方達成協議時已經說好了,一輩子,當兒子死了,倘若要這孩子活的話,必須當這孩子死了。至於如果顧家違反這個約定會怎樣,顧暖並不知道。顧爸顧媽始終其實都沒有對她說過顧笙這件事的實話。
有關這個協議的一半,還是在車上,那個女人對她說的。
後來車子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有個宛如小洋樓似的房子裡,她被帶著進去以後,是站在了一扇門前。
那扇門,由於天氣熱的關係,是敞開著的,可是,掛著竹簾,讓人看不清裡頭坐著的人的人影。以至於顧暖始終只能從半截竹簾下面,看著裡面的女主子穿的那雙高跟鞋,漂亮的粉色,仿佛撒了一層金粉一樣的顏色。
女人的臉,在竹簾的縫隙里顯得隱隱綽綽的,讓顧暖只感覺到一種高貴華麗的冰冷。
冰冷。
接著,聽了送她來到的人報告的話以後,房間裡里的這個女主子隔著竹簾和顧暖說話了,她這樣說:「你想來帶你弟弟回去?你認為你有這個本事能治好他的病嗎?要是能的話,你們家不會走投無路,準備把他抬回家等死,是不是?」
&會賺很多很多的錢,把顧笙的病治好——」
&女人的聲音宛若聽到了全世界最大的笑話一樣,尖銳地好像針一樣的笑聲,異常的刺耳。
顧暖握緊小拳頭,沒有動。
&能賺多少錢?你知道你弟弟的病需要多少錢才能治好嗎?」
&會賺很多很多——」
&要說笑了!你能賺很多錢?你再能賺,都賺不了我這麼多。至於為什麼,我現在和你說你也絕對聽不明白。等你長大了,有一天你就能明白了。什麼叫做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孩子就是老鼠,同樣的,乞丐的孩子永遠是乞丐。」
&錯了!總有一天,我會賺的比你更多的錢!」
顧暖的眼睛發出一束冷咧的光,同時她的聲音鏗鏘有力落地有聲,根本和她幼小的身體以及年紀毫不相符。讓她身邊站著的那個女下人,都不禁詫異地低低呼了一聲。
正是這個眼神,她無疑惹怒到了房間裡坐著的那個女人。
&你說你會賺很多錢吧,會賺的比我更多的錢吧。我現在花在你弟弟身上的每分錢,我都給你記在賬上了。等你哪一天,有能力還我這筆加息巨款,再來和我談判吧。」
&息?」
&高利貸——既然你說你能賺很多的錢,高利貸對於你來說,一點都不覺得多吧。」
這明擺著是一個大人欺負小孩子說的話。
讓在場所有大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眼前這個滿臉髒污不起眼的小女孩居然開口說:「好!你給我記賬記清楚了,我不會欠你一分錢的還你,但是,你也別想從我這裡掏多一分錢!」
氣壯山河的口氣,讓所有人震驚。
沒人知道眼前這個小小的身體怎麼能發出這樣可怕巨大能量的聲音,何況,這女孩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對的人是誰。
砰的一聲。
房間裡傳出巨大的手掌擊打桌子的聲音。
顯然,女主子被徹底地惹火了,怒喊:「把她給我攆出去!不要讓我再見到她!」
顧暖當時就冷哼一聲:「怎麼,賭約你自己提起的,你自己都不敢賭?」
&不敢賭?你說我不敢賭?你這個乳臭未乾的丫頭!」房間裡的人,只差那麼一丁點兒沉不住氣了,衝出來掃她的耳光教訓她。
但是,終究,對方不是省油的燈,在火氣沖天快失去理智的一刻,想到了什麼,重新冷靜地坐了下來,隔著竹簾冷冷地打量顧暖那張小臉:「我差點兒就上了你這個丫頭片子的當,是吧?」
顧暖沒有說話,一張小嘴抿的死緊。
&關係。這個賭我和你賭。但是我先警告你,少在我面前玩花樣,以你的本事,等上四五十年,我死了,你都不可能贏。」
說完這話女人拍板。
兩個下人馬上上來把顧暖拉走了,接著快速用車送走了顧暖。
顧暖只知道一點:顧笙沒有死,自己要再見到顧笙,必須賺天價的錢來償還那女人給顧笙支付的醫藥費。
無數的日夜,她一方面慶幸自己的弟弟能活著,另一方面,卻無比痛恨著這個萬惡的錢,讓活著的人,都必須猶如陰陽相隔一樣,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再見到一面。
尤其是,當她多次看到顧媽在房間裡偷偷拿著顧笙簫時候的照片抹眼淚的時候。
這麼多年,顧笙活得怎樣了?
那個把他帶走去治病的女人,應該是很有錢的,巨有錢的人,能償付顧笙的天價醫藥費。而且,在車上的時候,那女主子的下人已經對她說了,說她弟弟成為那女主子的兒子以後,好處多多,會繼承巨額的家庭財產,成為公司總裁,一輩子衣食無憂,不需要再為一分錢難為。
有了錢,顧笙能生活得很好,能做他喜歡的事。
顧暖知道,自己弟弟天賦聰明,在優越的家庭環境下,有豐富的物質支持,肯定是變得更加不一樣了。
哪一天再見到他的時候,她一定是都快認不出來了。
這是她的想法,她的預感,卻一直沒有想到,會在今時今日突然看見這樣一張神似她弟弟顧笙的臉,結果,這個叫歐亞楠的年輕人,穿著白大褂,做起了醫生。
不是公司的ceo嗎?怎麼變成醫生了?
顧暖的腦子裡想不通這點。
或許,不是顧笙,只是一個和顧笙剛好長得像的一個人。
那樣富有的家庭,那樣的女主子,是不可能讓顧笙去當一個在臨床上辛苦到要值夜班的醫生。
可是,心頭又有另外一種念頭在反對她的這個想法。
只記得那時候顧笙生病的時候,同時知道家裡沒錢給他治病的時候,和她說這樣一句話:「姐,將來我自己當醫生,不求人,我自己治好我的病。沒人能為難爸媽,同樣的,沒人能為難姐。」
如果,他真的記得並且始終貫徹了自己說過的話,為什麼,在今夜看著她的眼神如此冰冷,根本不知道她是誰的樣子。
顧暖慢慢地閉上眼睛。
或許,她此
或許,她此時此刻最需要的只有兩個字:冷靜。
走進手術室,換了手術服,站在手術間外洗手消毒台邊的唐思禮和歐亞楠,快速準確地用消毒液體刷洗雙手。
在這個時候,歐亞楠突然說了一句話:「教授,那個剛剛——」
唐思禮似乎早知道他要問,慢悠悠的調子一成不變的:「你說剛才坐在手術室外的那個女人?」
&好像是教授認識的人,是不是?」
&然是,你也知道的。」
&知道?」歐亞楠儼然被他這話嚇了一跳。
唐思禮的眼角輕輕掃過他臉上一時的表情,說:「上次你跟著我的時候,不是順道出診嗎?」
說到唐思禮親自出診,以唐思禮如今的身份地位,一般人根本別想請得動。歐亞楠只知道,貌似只有一個人能請得動唐思禮私人出診。
&說她就是——」歐亞楠皺了皺眉頭。
&的,就是上次我給她看過的,喉嚨發炎的那個病人。」
提及喉嚨發炎這點小病都請唐思禮出診,歐亞楠的眉頭當然是像上次那樣,輕輕地揪了起來,但是不敢當著唐思禮的面再說不是。
唐思禮對此上次已經訓過他一次了。
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裡頭衝出來的麻醉師,滿頭大汗,再次是哀求起唐思禮,說:「唐教授,你快點進去吧。蘇醫生都束手無策了——」
聽對方這樣催促,唐思禮依然是慢吞吞的走進到手術室里,歐亞楠跟在他後面,越過他肩膀望進到手術室裡面。
放眼一看,眼前的景象確實是讓人大吃一驚。
這哪裡像乾淨整潔冷靜的手術室,根本變成屠宰場了。
蘇逸德的手術服上沾滿了大片的鮮血,這些血當然不是他的,是他打開病人腹腔以後,從病人體內不斷射出來的血給他染上的。
同時,這充分說明了在此之前,病人大失血的情況在蘇逸德展開手術之後並沒有好轉,不止是沒有好轉,簡直是益發惡化了。
手術台邊,無論是麻醉師,或是護士,以及蘇逸德的助手,全部都呈現出一種驚怕的眼神。
在他們眼裡,這個躺在手術台上的病人似乎在蘇逸德的刀下已經是必死無疑的了。
&醫生。」
&蘇逸德兩隻手忙著把紗塊塞進病人出血的腹腔里,滿頭都是汗珠子,根本是顧不上其它了。
&醫生,請你住手,你是打算把病人弄死嗎?」
&死?!我是在救病人!」蘇逸德猛地抬起頭,看到了站在手術室門口的唐思禮。他的眼珠子瞪圓了:「你在這裡做什麼?」
&還用問嗎?」唐思禮慢悠悠的調子始終沒變,「院長怕你把他尊貴的客戶委託的病人給弄死了,所以打了電話讓我過來。」
&長不會這樣做!」蘇逸德衝起唐思禮大吼大叫。
唐思禮儼然耳朵被他的大嗓門給震了下,於是輕皺了下眉頭,對旁人的人吩咐:「把院長的電話給蘇醫生聽。」
蘇逸德雙眼的眼神猛然一變,看著護士把話筒拿過來的時候,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電話里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了出來,對著他說:「蘇醫生,接下來都交給唐教授處理吧。是我不對,只想到是你值班,沒有想到,以你的能力——」
&院長,我能——我很快就能把病人救回來——」蘇逸德堅持著,聲音卻壓不止一絲髮抖。他雙手下面的鮮血如河,從他衣服上往下淌著,快滴到了他的白襪子上。
&醫生。」對方只好加重了語氣,道,「交給唐教授,這是我的命令。你要知道,如果你現在走下手術台,我不會告訴對方你給這個病人做過手術。如果,這個病人死在這個手術台上了,我想保你都別想保得住,你想好了。」
無疑,後面這番話更有說服力。蘇逸德離手術台的方向退了一步。
手術室里原本的那群人見蘇逸德讓出了位置,不由都鬆口氣的樣子。
&醫生,你站到蘇醫生的位置。」唐思禮對助手發出指示。
歐亞楠隨即走到手術台對面,站在了蘇逸德剛才站著的位置上。
蘇逸德為此再次瞪圓了眼珠子,使勁兒看著唐思禮。
歐亞楠站著的這個位置,可是主刀的位置!
他輸給唐思禮也就算了,畢竟唐思禮現在成了副教授理所當然比他地位高一些,但是,唐思禮這是什麼意思?讓個剛畢業成為住院醫師的年輕醫生頂替他主刀的位置?!
蘇逸德發狠的眸光,瞬間掃向手術室里其他人。那些人接到他的眼神,分明是含著威脅的意味。
醫院裡的人都知道,他蘇逸德家裡有錢,相反,唐思禮是出身寒門的人。按理來說,得罪蘇逸德不划算,換做是得罪唐思禮,好像比較划算。
唐思禮似乎,也看出了這群人的想法,直接說:「你們都出去吧。你們都知道,我的手術台上,不需要其他我沒有指定的助手。」
他這句話一放口,似乎蘇逸德的兩個助手沒有留下的道理了。但是,蘇逸德分明可以看出他們戀戀不捨的表情。
誰會不知道,唐思禮的手術精湛,可是,誰想旁觀,作為學生都好,沒有唐思禮允許,根本別想能看到。
&去——」唐思禮發令了,不像蘇逸德大吼大
逸德大吼大叫,卻絕對能讓所有人感到他在手術台上的力量和感到懼怕,「你們還沒有資格在這裡看我手術。」
蘇逸德的兩個助手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很羞恥,連旁觀的資格都沒有。
對此蘇逸德狠狠地唾一口,再看到麻醉師和護士身上,想你唐思禮要是連這些人都沒有你怎麼做手術。
本來唐思禮就是麻醉師再三跑出去請來的,此時哪有叛變的道理,叛變了的話以後還怎麼請唐思禮幫忙,再說嘛:「蘇醫生,我不是外科醫生,只是麻醉師。」
蘇逸德的眼珠子再凸。
那邊傳遞手術器械的護士接上話:「我也不是外科醫生,只是護士。」
你們外科的內鬥不用扯上我們。
早就知道這是一群貪生怕死的人,連唐思禮這種小蟲子都怕。蘇逸德心頭罵著,忿氣地把兩隻腿扎在原地,想著看唐思禮還能怎麼奈何他。
他要在這裡看唐思禮出醜,把病人弄死。他不信,他都止不住的血唐思禮能止住。
只見唐思禮站到手術台邊後,一直不緊不慢地對助手發出指示:「別急,先用拉鉤拉開一些。把蘇醫生塞的這些沒用的紗布拿開,連傷口都看不到在哪裡,怎麼縫合止血。莫非像蘇醫生這樣,把外科課本上的知識都忘了,只會拿紗布蹭著傷口讓血越流越多,都忘了外科醫生本就該拿針來縫合傷口的。」
手術室里的人,聽完唐思禮這番話,不僅是那顆之前懸吊的心落下大石頭了,而且,是都想捂著嘴發笑。
眼看唐思禮這番嘲諷,把某人是刺到了體無完膚,並且字字都沒有一點錯。
蘇逸德知道了自己站在這裡只會益發自取其辱以後,猛然跺下腳,脫下沾血的手術手套,準備離開手術室。
背後,唐思禮的聲音再次像催命鬼一樣淡悠在他蘇逸德的頭頂上:「麻醉師可以準備了,再過半個小時,歐醫生主刀的手術可以結束了。」
什麼?!
他前面忙活了將近一個鐘頭的手術都沒有能止住血,現在,一個年輕的住院醫師就把他不僅頂替掉了,還>
蘇逸德回頭,不可置信地瞪著手術台上的那兩人,他不信!
結果,監測病人體徵的麻醉師,馬上代替唐思禮抽了蘇逸德一個大臉,說:「病人血壓穩定了,教授。」
&是肯定的,因為歐醫生把蘇醫生沒有辦法止住的血止住了。」唐思禮慢條斯理的調子,確切的讓蘇逸德像火車頭一樣這回直接衝出了手術室。
護士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唐思禮的眼角慢然掃過護士那邊。
護士在接到他的眼神時嗖的猶如寒蟬噤聲。
&的手術室里,只要兩個字——安靜。」
手術室隨即進入了一個正常的,非常安靜的,乾淨的,嚴肅的環境裡。
衝出手術室的蘇逸德一股火兒沒處發。
兩個助手知道他要發脾氣,趕緊在此他走出手術室之前溜了。
蘇逸德沿途一路走回自己的辦公室,一路找人要發火。
在看到前面有個小護士手裡拿著衣服過來時,他的眼睛突然一亮,接著,眼神閃了閃。只見那個護士,拿著東西,是朝唐思禮的辦公室走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