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雙管齊下
開設在齋宮內部的工藝品商店剛開業就迎來了開門紅。
寧衛民賣的東西,是相當受外賓的追捧和歡迎,是大賺洋鬼子的鈔票啊。
這固然是喜事,但要比起他在另一個銷售渠道取得的成績,也就不值一提了。
要知道,寧衛民可從不把全部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
他也考慮過如果外國人要不買,那該怎麼辦?
所以為給自己托個底,為保萬全。
他採用是內銷外銷並舉,雙管齊下的手段。
實際上,早在找人做商店的裝修之前,他就開始利用每周日齋宮門口要辦書市的機會。
讓孫五福像在「鬼市」一樣,也在齋宮門口外頭擺上了地攤,開始向遊客銷售舊貨了。
當然,這說的只是經營形式的類似。
實質上,許多方面還是和「鬼市」有著極大的區別的。
首先需要指出的一點,就是寧衛民不坑自己同胞。
這些被他挑剩下的東西,倒手賣給京城的普通老百姓,他開價要的一點不高。
哪怕是保存較好的,最多了也就按照新東西的一半要價。
有些損傷嚴重的,別說原價三四成了,就是一兩成也能往外走。
說實話,很多時候他賣出去的價錢比收上來的價兒還低呢,純粹是賠本賺吆喝。
其次,他也不是光賣這些舊貨。
還有孫五福收上來的那些舊書、舊報、舊雜誌、舊照片和舊圖片,他也賣。
而且價格一樣極低。
舊書是五毛一本,舊雜誌舊海報三毛,舊報紙是一毛一份。
照片和圖片都是五分一張。
甚至還有不少蓋著郵戳和郵票的信件。
除了他挑出來自己留下的,其他的也是按照郵票價值的一半賣的。
這叫實寄封,專賣給喜歡集郵的人。
為什麼非要這樣啊?
答案只有一個。
就是因為寧衛民要想辦法活躍書市的人氣兒啊。
見識過流量經濟時代的樣子,寧衛民比誰都清楚人氣的重要,也比誰都懂得人氣對於一個市場意味著什麼。
可一個市場究竟才能怎麼興旺起來,怎麼才能吸引老百姓願意來呢?
說白了,就得有豐富實惠的商品才行。
寧衛民想得明白極了,書市圖得是長遠利益。
未來的利潤點根本就不在這點零售的蠅頭小利上,而是在於攤位租金上。
只要他這書市一火,名氣叫響了,那自然就會有人哭著喊著舉著鈔票往他這兒來。
到時候一場一場的收租子,難道不比當自己小商小販來錢快嘛。
這才叫境界。
所以為了提前讓書市火起來,他自然就得主動犧牲一下小我,出手做市了。
可以說,打書市開始舉辦起,他就免費提供可以讓人白喝的大碗茶,就是為了這個。
他讓孫五福去收東西的時候,順便收點不掙錢的舊書舊報,也是為了這個。
如果打個比方的話,他幹的這些事,其實跟三十年後什麼快手啊,抖音啊,拼多多啊。
為了拉人頭送現金,沒什麼區別。
再說了,這書市也不光關係到經濟利益的問題呀。
還得掰著手指頭算一算社會效益方面、公司方面以及合作夥伴的賬呢。
如果書市有了名氣,那無疑是在為皮爾?卡頓公司打廣告,賺口碑。
那總公司就得承認寧衛民的工作成績,他無疑能在這兒混得更安穩些。
何況也只有書市火了,天壇公園和服務局跟著受益了,人家才願意托著他。
才會更加相信,他能把大家一起合作的高檔宮廷餐飲項目給搞好。
總而言之,書市就是一塊「鐵打的營盤」。
是寧衛民可以常年吃下去,能讓他名利雙收的肥肉。
反過來齋宮的工藝品商店就不一樣了,那就是純粹的短期效益。
那幫外國遊客可都是「流水的兵」。
許多人都是今天來逛逛,也許明天就不在京城了。
對這些「肥洋」,寧衛民覺著不殺白不殺,殺了也白殺。
正好殺富濟貧,用老外身上賺的錢補貼咱自己人。
當然,要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寧衛民這麼幹也是為了讓他自己心裡好過點。
其實他讓孫五福去收東西,用極低的價格收來的寶貝。
這本質上就是用信息不對等在欺負別人,靠套路來掠奪財富。
不能說是缺德吧,也有點勝之不武,或是乘人之危的意思。
這樣一來,收來的好東西越多,他心裡就越覺得彆扭和虧心。
那麼要是反過來讓給老百姓一點實惠呢?
當然也就能哄哄自己個的良心了,至少能把覺睡踏實了。
人嘛,就是這樣的,必須經歷過事兒,才明白自己的成色。
寧衛民現在就整明白了一條。
想當個壞人不容易,更需要好的心理素質。
而他要想讓自己心變得硬一點,還且得修煉呢。
反正不管怎麼說吧,寧衛民這一手在當時還絕無僅有經營策略。
奇蹟一樣的神奇效果很快就顯現出來了。
自打孫五福的舊貨攤一擺,多半拉月下來。
明顯能感到書市的人流見長,遊客駐足的時間在變長。
過去,經過或出入齋宮的遊客,能有三分之一的人,駐足齋宮外的那些書攤看看就不錯了。
這其中還有一半人是圖外麵茶攤能歇腳,還有免費的茶水喝。
真正買書的人,當然就更少了。
十個人里有一個人能掏錢買點東西就不錯。
所以過去的書市,出版社的書攤一天下來,也就平均幾十塊的收入水平。
再好,也超不過一百塊去。
沒辦法,那些庫存積壓的書和雜誌,種類太少了,也太乏味了。
哪怕齋宮是個挺能吸引遊客的地兒,周末至少上萬人光臨。
可架不住沒有吸引人的商品不是嘛。
唯一稱得上紅火的,也就是服務局派來的飲食攤兒。
每次都是一到中午飯點就售罄,根本不用等到下午就能收攤了。
但現在可就不一樣了,那些奔著齋宮而來遊客,周日的時候再經過這裡。
差不多能有一大半的人,被孫五福擺出的琳琅滿目各類家什吸引住,蹲下來或彎下腰端詳的。
而且真看上的東西,往往一問價錢,很快就能成交。
至於那些對孫五福攤子上舊書舊報感興趣的人。
看起來當然就更專注了,沒一倆小時絕對不起來。
再不似過去那些來書市的人,也許草草看過兩眼,拔腿就走。
事實上,不但經常能聽到有人高興的說。
「哎,這書居然這兒有哎,才五毛一本,太划算了。」
還常常有人會因為買的便宜,美得炫耀。
「嘿,看看這壺,我可算抄著了,跟我摔壞的那把一樣。而且比信託商店的舊貨都便宜。」
更有甚者,能從那些舊書舊報舊照片裡找到極有價值的東西。
比如有個教歷史的老師,就從那些老照片裡找到了幾張過去「出大差」的照片,高高興興買走了。
還有一個文史館退休的老人,翻出一個日記本,就因為裡面記錄了許多民國時期的物價變化,也買下來,說要捐給文史館。
這讓寧衛民居然意外得到了一些,自己好像在挽救歷史的寬慰和成就感。
許多人也因為對孫五福擺出來的東西感興趣,而有了更多的耐心去看別的書攤。
於是同樣造成了其他書攤交易量的顯著上升。
就為這個,臨近五一節的時候。
不但寧衛民動了心思,從壇根兒「鬼市」上,又拉來幾個算得上熟人的小販。
讓他們在「勞動節」和周末連著休息的假日期間,也來擺個攤子試試看。
而且幾個出版社的負責人,也主動做出了增加圖書種類,要在假日搞搞促銷的決定。
結果沒想到,書市竟然真的就此而紅了。
五一節當天,書市的人簡直多極了。
雖然不能說人山人海,可每個攤子前永遠都有人圍著。
負責賣貨的人,個個忙得焦頭爛額,再不復以前的清閒和輕鬆。
不過,寧衛民可一點不擔心人多會出什麼問題。
畢竟連廟會那麼大的場面都經歷過了。
他只需讓園方增派人手即可,一切準則按當初廟會的來唄。
所以他只是帶著興奮勁兒自己在場地里逛盪。
看到四處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場面,讓他簡直有一種想要幫忙討價還價的衝動。
等到喬萬林十點左右來看情況的時候,他已經極為興奮的告知好消息了。
「今天可是了不得了。開業到現在,來人數不清了,我找人幫著統計了一下,齋宮裡的人,頭一次沒有外面書市多。第一個小時裡頭還比外頭多二十幾個人,第二個小時外面就比裡頭多六十多了,第三個小時外面比裡頭多一百多人,許多人純粹就是為了書市來的,因為我看見了,有好些人買了東西就直接走了……」
「下午肯定人更多。這書市真的成功了,真的傳開了。」
喬萬林毫不猶豫地贊同寧衛民。
而他是憑著更加確鑿的理由得出這個結論的。
「今天有京城晚報的記者把電話打到我們服務局去了,約好了下午就要派人來進行採訪呢。他們說這個書市對提倡社會精神文明建設太有意義了,要好好替咱們宣傳宣傳。」
「對了,還有我們處長有兩個朋友,也打電話過來提了點小要求。其中一個是圖文出版社的,一個是塑料工藝品商店的,他們都想在來擺個攤子,想問問你要什麼手續?中午過來能不能有地方擠一擠?」
正在這個時候,都沒容寧衛民搭腔。
就見著孫五福跑過來了,非常神秘的拉扯寧衛民,要他去一邊說話去。
寧衛民不解,扒拉開孫五福的手,反問他。
「你怎麼不看攤兒,找我來了?有話就這兒說,這位喬科長是咱自己人,沒什麼可避諱的。你到底要幹嘛?」
孫五福這才愁眉苦臉的開了口。
「哎喲,寧經理,攤子別人幫我看著呢。不是為別的,是你找來那些擺地攤的人對我意見大了。他們覺得咱們東西賣的太便宜啊,壓著他們的價錢了,不幹了。非要把咱們的東西包圓啊。逼我只能賣給他們,不許賣別人了。你看這事……」
寧衛民這才明白過來,立刻「哈」了一聲。
「誰這麼狗膽包天,在咱的地頭上還敢威脅咱們啊。五福,你是不是沒告訴他們你是齋宮的人啊?聽我的,誰對你有意見,你就讓咱們巡查員,把他的攤子給撤掉。誰的臭毛病,咱也不慣著、就說我說的,咱的書市已經火了,都有人走後門要來咱這兒賣貨了。我沒收他們租金就不錯了,過會兒有兩家新來的,每人我得收他們三百塊,才讓他們在這兒支攤兒呢……」
「那,我就再跟他們好好說說去……」
孫五福聽了有點放心了,可還有件事吃不准。
「……對了,剛才還有兩個穿老虎皮的過來轉過了,我怕出事。會不會抄了咱們啊?」
「哎喲,放寬心吧。這是哪兒啊?咱們的地兒。老虎皮也沒事,那是過來給咱們幫忙的。」
孫五福這次是嘿嘿直樂,有點不敢相信。
喬萬林則剛剛聽出哪兒不對勁了。
他氣不打一處來,索性一個彎腰就把寧衛民的腰抱住了。
跟著雙手一撮,就把他扛起來了。
「等等,我倒要問問了。你小子,這是打算要收誰錢啊?我開口求你的的兒,你一點交情不講啊,還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嗎?給我們處長難堪,那餐館你還想不想幹了?」
孫五福的瞠目結舌中,寧衛民已然風度不在了。
「哎哎,別別,這讓人看見,我這經理還怎麼服眾啊!」
「甭廢話,你還要那三百不要了?給個痛快的?」
「不要不要了,我錯了我錯了,這總行了吧。你神力啊,我一百多斤你不嫌累?」
「這還差不多……」
喬萬林說著放下了寧衛民。
卻沒料到這傢伙簡直油滑極了,腳剛一落地就又不是他了。
「三百不行的話,二百總可以吧?你看看今天這書市的情況啊,一個攤子一天下來流水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我這可是兩天的租金啊,這價錢他們不虧啊……」
喬萬林一聽,索性跳開幾步,「呸呸」往手心吐了兩口唾沫,雙手一搓,又撲了上去。
「你小子,就是一錢串子!我今兒非給你掛樹上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