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為魔修的謝子夜很強,強到即便元嬰期修士蒞臨,也可能被他斬於劍下。
可再強大的修士,也會敗在鈔能力之下。
當十多張九品符籙衝著謝子夜劈頭蓋臉砸下時,他也只有被狼狽打倒的份。
白衣襤褸,束髮的木簪碎裂,長發如墨般凌亂散落,蒼白的面頰上染著星星點點的血。
眼角那一點鮮紅淚痣,在鮮血的映襯下,顯得如泣如訴。
他倚在青雲苑那棵古樹下,別離劍穿透他的肩膀,將他死死釘在原地。
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緩步而來,立在他身前,俯視著他。
謝子夜抬頭。
他的眼睛很特別,或許是因為冰靈根,墨色瞳孔中,閃爍著點點銀光。
紀清晝與他對視,好似望見一片小小的星海。
謝子夜見她靠近,緩緩抬起了手,魔氣匯聚。
「啪。」
紀清晝一腳踩在了他的手上,只聽「咔嚓」一聲,手骨應聲而裂,魔氣登時散去。
謝子夜悶哼一聲。
「謝子夜。」
紀清晝聲音很平靜,一如既往,「我話還沒說完。」
謝子夜有些恍惚,他忽然想起在連天海時,紀清晝也是用這樣的聲調,邀請他一起吃飯。
在那時,紀清晝已經猜出,自己想要殺她了。
「你總是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只能自己猜答案了。」
紀清晝蹲下身,平視謝子夜的眼眸。
男人面上無悲無喜,沒有被打成重傷的痛苦,也沒有對死亡的恐懼,淡漠的表情,好似一個假人。
「我問你,你奇遇不斷,這些年來得到的靈器靈丹,以及靈石無數,卻從不放在身上,是為什麼?」
這一次,紀清晝沒有等待謝子夜的回答。
她自問自答:「因為你會時不時入魔,每次入魔不一定能好好地控制自己,所以你不敢在身上帶太好的東西,你怕你太強,若是哪一次在入魔時控制不了自己,會殺了不該殺的人。」
謝子夜盯著紀清晝,他的表情毫無波動,好似紀清晝說的,只是另一個人的事,與他無關。
他像是在用沉默嘲諷紀清晝的自作多情。
「十年來,你設計與我偶遇無數次,卻從不對我動手,你不是沒確定我有沒有認出你,才放過了我,而是因為那麼多次的偶遇中,我都比你弱。」
紀清晝看著謝子夜,沒有移開過自己的視線,她的語速並不快,語氣卻十分堅定。
她說,她在講她猜測的答案。
可她的表情,像是在敘述她早已確定的事實。
「因為我比你弱,你若動手,我必死無疑,所以你不動手。」
紀清晝道:「這一次,你與我生死搏鬥,不是確定了我知曉你的魔修身份,而是我掌握了秘境鑰匙鮫人燭,可以控制這裡的一切,你認定你贏不了我,所以才動手。」
「謝子夜。」
紀清晝又一次喚出謝子夜的全名,「你在引導我殺你。」
謝子夜薄唇緊抿,一言不發。
他垂落在地的手微微顫抖,不知是因為痛的,還是因為什麼。
「最後一個問題。」
紀清晝握住了別離劍的劍柄,「謝子夜,你入魔了嗎?」
「我說了。」
謝子夜聲音嘶啞:「我的魔氣,與生俱來,我不是柳扶弱那樣的特殊例子,我天生壞種,殺人無數,罪無可赦,紀清晝,你救不了我。」
「那麼——」
紀清晝啟唇,拔出釘住謝子夜的別離劍,鮮血又一次噴灑,濺到了她衣袍的竹紋上。
又一次遭受皮肉切割的痛苦,謝子夜只是發出一聲悶哼,他聽見了紀清晝的提問——
「謝子夜,你希望我做什麼?」
謝子夜微微一怔,抬頭看向紀清晝。
紀清晝握著別離劍,垂眸望著他。
女人瓷白的肌膚上染著他的鮮血,謫仙般的容顏上,平添幾分肅殺之氣。
「殺了我。」
謝子夜短暫地出神過後,語氣一如先前般淡漠,卻藏著難以被人察覺的懇求。
無論先前如何偽裝、否認。
此時此刻,他還是承認了紀清晝對他的所有猜測。
冷靜又狼狽。
謝子夜像是擔心紀清晝聽不清,又一次重複:「紀清晝,殺了我。」
謝子夜話落,劍鋒破空,化為一道赤金色的流光,無比耀眼,遮蔽了他的視線。
他在這刺目的流光中閉上了眼。
「嗤。」
長劍貫穿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咔嚓。」
緊接著,伴隨著鎖扣落下的聲音,他的脖頸一片冰涼。
謝子夜睜開眼,餘光瞥到懸在他側方,沒入古樹中的別離劍。
他下意識抬手,撫上自己的脖頸,冰冷的項圈牢牢將他鎖住。
謝子夜語氣冰冷:「紀道友,這是何意?」
「如你所願。」
紀清晝收回手,看著謝子夜脖子上的黑底紅紋的項圈,緩緩道:「我在救你。」
謝子夜沉聲道:「我說的是,殺了我。」
「我聽見了,也聽懂了。」
紀清晝道:「所以我救了你。」
謝子夜緊咬牙關:「你覺得我在口是心非?」
「不。」
紀清晝道:「你希望我殺了你,是真心的,我知道。」
謝子夜錯愕地看著她:「那你為何——」
「就像你想殺我,也是真心的。」
紀清晝蹲下身,看著他,「你的真心,都是真的,你沒有騙我,可你的真心之下,還有一道更為細弱的聲音,對我說著另一種真心。」
謝子夜怔怔看著她,一時間沒有言語。
「你抱著想要殺我的真心,一次又一次與我相遇,又與我在歷練中聯手對敵,生死相依。」
「你有無數次殺我的機會,卻一次又一次地放過了我,因為你想殺我的真心之下,藏著希望我可以殺死你的真心。」
「於是你日復一日地等待,期待著我變強,在你動手之時,將你殺死。」
「你為何如此懇切地希望我殺了你?」
紀清晝微微一頓。
她見鮮血滴在謝子夜的眼睫上,謝子夜下意識不適地眯起了眼。
紀清晝抬起手,為他拭去這一滴血珠。
謝子夜偏開頭,閃躲的動作帶著一絲狼狽。
紀清晝盯著指尖的血痕,似在自言自語,又帶著幾分無情,挑破了謝子夜一直想要掩藏的狼狽:「你怕我揭穿你魔修的身份,終日活在惶惶不安中,你希望我結束你在魔修與正道修士身份中,自我拉扯的痛苦。」
她伸出手,勾住了謝子夜脖子上黑底紅紋的冰涼項圈,迫使謝子夜不得不直視自己。
「謝子夜,你猜猜這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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