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並沒有注意到,他的橡木杖悄悄長高了一截。
——事實上,他連眼神都沒往杖頭瞟一下。低著頭,弓著腰,艱難地向上爬。精神力護罩在身外交織,保護著主人,奮力往上頂:
一步!
一步!
再一步!
胸口憋悶,頭腦暈眩,眼前發黑。格雷特不敢停下腳步,扯過水管,努力吸了兩大口。奇怪的味道碾過舌尖,他無意識地擰了一下眉毛:
啊,葡萄糖+鹽水的味道,真是喝多少次都不習慣。不過,要快速補充能量,也只有這樣子了……
接著往上爬!
精神力被壓制,再往上沖,再壓制,再往上沖……
站在雪地里抬頭向上,只要一眼,就能看到陡坡上方的龍巢,距離似乎觸手可及。巨大的方形岩壁開闊平坦,連雪花都無法在上面駐留。如果不是上面彎彎曲曲,開鑿出了一條向上的階梯,格雷特根本沒有勇氣繼續攀登:
徒手攀岩什麼的,太超過他的能力了!
即便有了階梯提供方便,在雪坡上仰望巨岩,仍然有一種發自本能的顫慄感,似乎那巨岩隨時隨地會傾倒下來。格雷特只看了一眼,就再次低下頭去:
走完這段之字形道路,來到岩石底端之前,他沒必要、也沒能力,關注頭頂上的路好不好走。哪怕要手腳並用,哪怕要攀岩,這也是待會兒的事情,先把眼下的路走好:
抬左腿跨上一步,雙杖撐地,右腿蹬地,轉移重心;
身體前俯,右腿甩到前方;
左手登山杖,右手橡木杖,扎入冰雪,確認下面的基礎安全可靠;
左腿再次蹬地,再度轉移重心……
一次輪轉,又一次輪轉,動作幾乎成了機械流程。非但如此,連身外的法力護罩,精神力和魔力也交織在一起,漸漸凝實。不知道攀爬了多久,驀然間,眼前潔白的雪地,一下子變成了灰白、深黑交織的岩石。
龍巢巨岩,到了!
格雷特站在巨岩下仰起頭來。頭頂天空澄澈,飽和度極高的純藍色,看得人幾乎有些眩暈。強烈的陽光照在岩壁上,再反射進他眼裡,哪怕有墨鏡保護著,也讓他時不時需要眯一下眼。山崖上方平平鑲著一條銀白,大約是積雪堆積在巨岩頂端,終年不化。
格雷特整了整衣著,把登山杖放回空間袋,脫下雪套。扯過水囊吸管,又努力喝了幾口兌了葡萄糖和鹽的補充劑。伸手在胸口插袋裡摸了摸【無盡墨水筆】,確保自己可以隨時釋放羽落術,調勻呼吸,邁開腳步——
僅能容一人攀爬的階梯,狹窄而陡峭,孤單地掛在岩壁上。山風呼嘯,連伯納德的呼吸聲都掩蓋了去。天地之間,仿佛只有他一個人,在繼續這場孤單的攀爬。
臉貼石壁,手腳並用,摳著一級一級的台階奮力向上。重壓覆蓋全身,不知不覺間,精神力已經和魔力凝為一體,被龍威鍛打得越來越凝實。
呼吸,心跳,每一塊肌肉,每一滴奔涌的血液,全身一切有形無形的力量,在重壓下擰成了一股繩。右腕下懸掛著的橡木杖青光蒙蒙,自行長出樹根,拼命向周圍的自然索取力量:
幫幫我!
幫幫我!
我們是一體的!空氣,水,大地,陽光,一切的一切,幫幫我!
「真不錯的小傢伙。」奧菲利亞嘴角含笑。她歪了一下腦袋,輕聲問侄女:
「你之前說過,他是自然之神的牧師?」
「他自己是這麼說的。」賽瑞拉緊盯著光幕,一眨不眨。好幾次,格雷特腳下打滑,險險摳著台階止住身體的時候,她連呼吸都屏住了:
「我看他也像。不圖吃,不圖穿,一門心思給人治病,也就自然之神的牧師會這樣吧?」
「……呵。」奧菲利亞輕輕笑了一聲。身為成年龍,接收了更多的龍之傳承,她知道的事情更多:
「神的牧師?呵呵。這孩子信仰的分明是自然——你看,他開始從自然汲取力量了,雖然還要用橡木杖作為媒介,但是,多麼順暢——和自然共鳴到這一步,普通的龍威,已經壓不住他了……」
從廣義而言,龍也是自然的一份子,龍威,也是自然的一部分。當你面對強大野獸的時候,當你站在高山上俯視懸崖的時候,當你被利劍止住咽喉的時候,自然而然會恐懼僵硬。龍威的根源,便是這种放大里的恐懼。
但是,格雷特現在,已經進入了類似冥想的狀態,心地空明,精神力與自然和諧共鳴。靠銀龍在住所周邊留下的氣息,強行擴散出來的龍威,已經對他沒有什麼效果了。
「那……那怎麼辦?姑姑,這段路好難爬的,你先別加強威壓,等他上來吧?」
「當然。他後面,還有一個小傢伙呢——」
托伯納德的福,銀龍奧菲利亞並沒有加強威壓,讓格雷特順利爬到龍巢門口的平台上。一上平台,他就臉朝下趴倒在地,全身汗水淋淋:
太累了!
太累了!
別說站著,坐著,跪著,根本一根指頭都抬不起來,感覺和前世急診大搶救,一晚上連開三四個台,車禍傷、刀刺傷、高墜傷通宵連軸轉似的……給件手術衣往地上一鋪,當場就能睡過去……
身後擦拉擦拉,皮甲、靴底和岩壁摩擦的腳步聲,一步比一步高。是伯納德也爬上來了……辛苦他了,堅持爬在我後面,防著我掉下去。也不知道他壓力訓練搞得怎麼樣,進階成功了沒有?
格雷特努力往旁邊一滾,給他讓出位置。側著臉往後看,一隻粗糙的大手很快攀上了平台地面,接著是亂糟糟的頭髮,接著,是伯納德漲得通紅的大臉。肩膀,胸膛,整個上半身,一條腿踏上平台,然後,眼神一凝——
「格雷特!!!」
野蠻人一聲怒吼。從肩頭解下骨棒,奮力一揮,轟隆隆地就衝進了洞裡。
格雷特:???
什麼意思?
我在這裡啊!伯納德你看到什麼了?別亂沖啊!誰引誘你的?那傢伙肯定不懷好意!回來!回來!
他喊了兩聲,野蠻人置若罔聞,頭也不回。格雷特一咬牙,撐著橡木杖跪地起身,艱難地往裡走去——
走過平台,走進洞穴。由明入暗的第一步,就覺得壓力驟增,像在湍急的河水中逆流而上。用盡全力才能鼓動胸腔和肺部,讓自己吸進一口氣,而心臟的跳動也更加狂亂:
沒事的!
龍威而已!
銀龍又不會傷害我,只是頂著龍威走到她面前,沒問題的!
加油!
格雷特一聲聲默念著,拄著橡木杖,默默向前。每一步,額上都汗如雨下,濕漉漉的腳印滴了一路。越走越暗,再越走越亮,眼前大放光明,一隻恍如白銀打成的巨龍俯臥在遠方,抬頭看他——
身前壓力陡然一松。格雷特還沒來得及喘氣,就覺得某種被壓縮到極點的東西,一下子膨脹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