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的儀式有條不紊地進行。
廣場邊的格雷特等人隔著窗子探頭探腦。
「哇,廣場上有好多金銀凋像啊!」
第一眼掃過去,賽瑞拉就被金銀的閃光,吸引住了注意力。
格雷特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凝神張望,只見貴族和祭司們站立的廣場上,鋪滿了細膩的白砂。而白砂中間,大大小小,金銀燦爛,散布著各種各樣的凋塑:
羊駝,駱馬,狐狸,豚鼠,火雞,海螺……
雖然最小的只有一個指節大小,最大的也不到巴掌大,但是,那麼多金銀凋塑,像沙灘上的石子一樣被扔在白砂中間,這種程度的豪奢,還是讓格雷特輕輕抽了口氣。
「這些都是王都的工匠鑄造出來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負責陪伴他們的太陽神祭司,已經來到格雷特身邊,他指點著沙灘上的那些凋塑,輕聲嘆息:
「唉,王都搬遷到這裡來,真的是損失非常慘重。換成以前,這沙灘上的凋像,至少有現在的兩倍,裡面一半是黃金鑄造的,個頭也比現在大很多……」
格雷特也想嘆息了。這種往沙灘上扔金銀凋塑的行為,在他看來,屬於完全不惜財富,不惜民力——就這,對方居然還在感嘆,說現在比過去窮了很多?
「啊,對了,這廣場上為什麼會有沙灘?」他忽然反應了過來:
「我記得這裡應該是高原上,就算有石塊風化的砂礫,也不應該是這樣的吧?」
「這些沙子是從海岸地區運回來的,象徵著神聖的山峰,和海洋母親瑪瑪科查之間的聯繫。」中年祭司驕傲地挺起了胸膛,須臾,又塌了下去:
「曾經的王都,這些沙子都來源於最純淨的白沙灘,沙灘外的海面,夜晚會放出純潔的藍光——那是海洋母親散開的長髮。而且,白沙灘上,還會混雜神聖的粉色海螺……」
他哀傷地嘆了口氣:
「那些只會產自北部海岸的粉色海螺,是再也找不到了……哪怕我們用金銀鑄造的海螺代替,也沒法子像以前一樣,完善地接引海洋母親的力量……」
……話說,你們到底是圖什麼,才會在三千多米的高原上,嘗試接引海洋的力量啊?
格雷特側目。就這幾句話的工夫,螺號第二次高高吹起,一列長長的轎子,被侍從們抬著走進廣場。
每一頂轎子上方都端坐著一個人。不,轎子稍微靠近一點,格雷特就輕輕眯了眯眼睛:
那不是活人,而是一個一個,穿著華麗服飾的木乃尹。它們的遺體經過脫水防腐,保存得相當完整,每個人的容貌特徵都清清楚楚。
從轎子頂端,垂下一片細細的黑煙,轎簾一般遮擋住天頂熾烈的陽光。而這些木乃尹們,就安靜地坐在轎子中央的矮凳上,透過轎簾看向外界——
它們是真的在看,真的,對外界的一切有反應。格雷特都不用探出精神力,就能感覺到從那些木乃尹身上,傳來的莫名壓力。
——嗯,黑鴉沼澤狂喜……
格雷特幾乎能想像,如果林恩大哥在這裡,或者在雄鷹之國主持研究所的海因斯大法師在這裡,看到這些木乃尹,會是怎樣的垂涎欲滴。
大概,會掏空身上的財寶,付出能付出的一切代價,也想弄個木乃尹來研究研究吧?
「這是王國的歷代先王。」身邊,太陽祭司們,已經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低頭肅立。而跟隨過來的侍從和僕役們,有一個算一個,都已經匍匐在地:
「尊敬的貴客,請對先王表示敬意。」
格雷特撇撇嘴站了起來。轎子一頂一頂過去,每頂轎子旁邊,都跟隨著四名侍從,手執長長的、染成鮮紅色的羽撣,作勢要撣開撲上來的蚊蠅:
雖然在格雷特看來,這些動作,根本毫無必要。他已經看到好幾隻昆蟲,碰到轎子外面的黑煙,無聲無息跌落下去。這些不死生物,並不算弱啊……
轎子後方除了侍從,還跟隨著身穿艷麗長袍,戴著金鐲子和金耳飾的貴族們,像大臣一樣侍奉在他們的君主身邊。這些轎子一頂一頂,在廣場各個位置落下,仿佛在守護整個廣場。
木乃尹轎子之後,神聖的螺號被第三次吹響。這一次,格雷特看到一位衣著尤其華麗繁複的大祭司,手執長長的木杖,緩步走出人群。他站在人群前方,張開雙臂,仰頭向天:
「哦,太陽,我們的父親啊——」
他大聲高喊著。周圍的人群都安靜下來,一片一片,屈膝俯拜,如同被風吹倒的麥浪。人群當中,只有一個人還端然站著,一步步走到大祭司身邊:
「這位是國王!低頭!」
太陽祭司壓低聲音提示。格雷特不想和他爭執,微微低頭,同時努力抬眼向上看。賽瑞拉已經「咦」了一聲:
「他沒戴王冠啊!」
「他戴著皇家流蘇。」格雷特拽了銀龍少女一把,讓她作出表面上的尊敬。尤迪安的解說,已經悠悠地在心靈連線中響了起來:
「賽瑞拉你看,他頭上纏著的那根紅色的帶子——那是用最好的小羊駝毛,混合著神鷹,紅鸚鵡,傘鳥,等等許多種魔獸的羽毛編織而成。」
賽瑞拉眯起眼睛,仔細地看過去。上上下下,打量一圈,都囔道:
「不是很強……」
魔獸而已啊!這根帶子上的力量反應,一點也不強!這種程度的魔獸,她自己去抓,一天能抓幾十個,塞牙縫都不夠!
「每個國度有每個國度的風俗。在這個國度,只有這種紅色的帶子,才是王者的標誌。還有你看,他身上的斗篷細膩得像絲綢一樣,這是專供王室的小羊駝,只有太陽貞女才能織造。」
賽瑞拉哼了一聲,不再說話。大祭司吟唱了一段長長的祭文,指向國王:
「偉大的太陽神,我們的父親啊!請讓你的兒子們,成為全人類的征服者和掠奪者。我們崇敬您,向您獻上祭品,也請您滿足我們的請求,讓我們享受繁榮和幸福……」
吟唱聲中,純白的羊駝一頭接一頭地被牽上前方,按倒在地面上。祭司手裡的青銅刀割開它們的喉嚨,讓它們的鮮血噴灑在石槽里。
鮮血滴滴答答流入下方的石盆。格雷特眉頭一動,望向周圍:
死靈的氣息騷動了起來。端坐在廣場周圍的木乃尹君王們,一個接一個地睜開了眼睛,貪婪地吸收這些死亡的力量。
專門為祭祀而餵養的,全身純白的,至少有五級魔獸力量的羊駝。它們的鮮血,它們的生命力量,如輕煙般向上升起。
一半投入木乃尹君王的神轎中,另外一半,上升、上升、上升……
有什麼東西降臨了。有什麼東西睜開了眼睛,欣喜地,貪婪著,吞吸著這些力量。整片廣場都似乎暗了一暗,又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些,瀰漫著一片薄薄的血霧。
羊駝之後,是其他各種各樣的魔獸。從海里捕獲的,一人多高的大魚(格雷特不敢想像,這麼大的魚,是怎麼活著送到王都的);
到展開以後,足夠讓一個成人在裡面躺下的巨大貝殼;
再到身軀魁梧雄壯的美洲豹,到羽毛艷麗的金剛鸚鵡,到各式各樣的大鳥……
格雷特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各種各樣的魔獸,一個一個被割喉,放血,剖開心臟。廣場上的力量沸騰得更加激烈,祭司們的神情,也越發的緊張起來:
他們手裡的神杖上,一條條飄帶無風自動,相互連接起來,仿佛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屏障。攔在廣場邊緣,攔在觀看祭祀的國王和貴族面前:
這些是信仰你的人!
不是要獻給你的祭品!
退出去!
退回廣場中央去!
格雷特分明感覺到,有些沸騰的力量幾乎要撲向貴族,又在神杖的飄帶阻攔下縮了回去。一頭撲在祭品上面,大吃大喝。
那些健壯的,血肉豐沛的魔獸,肉眼可見地乾癟了下去,甚至化作灰煙,簌簌散落地面。
當然,廣場中央,執行祭祀任務的神職人員,就只能靠自己了。每個祭司身上的神袍,都泛起了澹澹的金光,似乎非如此不能保護自身。
他們兩人一組,拖著作為人牲的奴隸來到廣場中央,把他們按得跪下。在那裡,有身材魁梧的祭司揮起沉重的青銅戰斧,一刀砍落奴隸的頭顱;
又或者,將它們的身體對半剖開,任它的鮮血染紅白砂;
還有的人牲,被割裂肢體,裂腹剖腸……
有的人牲,甚至不能立刻死去,而是要輾轉哀嚎,承受極大的痛苦。格雷特皺著眉頭,感受著廣場中央、廣場上空沸騰的氣息:
似乎,那些痛苦本身,就能為享受祭祀的神明提供力量。痛苦越多,那種神靈降臨的沉重壓力,也就越發鮮明。格雷特看得眉頭緊皺:
不管是老師,還是伍德長老,泰普羅斯長老,或者法希姆長老,都曾經向他吐槽。一個依靠血祭才能活下去的神靈,如果不是幼年,基本上,就已經到了窮途末路了。
太陽神的情況……很糟了嗎?
不管他怎麼想,太陽神還是愜意地享受著她的祭祀。最後,古銅色的,如同夕陽一樣的金光,照落在整個廣場上:
鮮血,煙塵,白砂,甚至白砂上的金銀凋塑,都被一掃而空。金光打了一個飽嗝,略略明亮了一些,悠然地在廣場上轉了一轉。
驀然間,它照破窗靈,將洛西亞先前釋放的屏障掃空,輕輕地籠罩在了格雷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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