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特整個人一僵。連帶他瀰漫開來、籠罩古樹的精神力,都變得有點動搖不定。
雖然他一遍一遍對自己說,伊露妮·艾瑪吉爾,是原身的母親,就是他自己的母親;
自己應該把她當成自己的母親,至少在永聚島上這段時間,應該把她當成自己的母親;
哪怕是出於一個醫生的立場,他也應該安慰傷心的母親,不能在她的心口戳上一刀……
但是,他能騙盡世界上所有人,卻沒法騙他自己。
在這個身體裡,裝著的靈魂,不屬於那位精靈與人類騎士的孩子,正牌的格雷特·諾德馬克。
而是,已經屬於一個其他世界飄蕩過來的靈魂,曾經的急診科副主任醫師吳洲。
而且,他本來想好了,扮演一個因為還沒記事就離開母親,有些疏離、但是維持著禮貌的孩子。誰知道,第一次接觸,就是精神力和精神力的層面……
這要怎麼騙人?
這要怎麼,在思想當中,在意識當中,做到騙人,或者,做到傳達錯誤的信息?
格雷特火燙似的收回了精神力,甚至一不小心,彈出了冥想狀態。
遠遠站在古樹幾十米外的精靈們,只看見他猛然坐直了身體,滿頭大汗,雙眼圓睜,如同做了噩夢一般。
「格雷特!」
賽瑞拉一步就沖了過去。整個人拉出一條殘影,刷地奔到格雷特面前,蹲下來扶住他肩膀:
「你怎麼了?你怎麼樣?」
格雷特茫然地搖了搖頭,一時組織不好語言。
銀龍少女一動,遠處嘩啦啦地跑過來一群人,特別是兩個看守古樹的哨兵,一左一右撲了過來,雙手貼上樹幹:
「伊露妮女士……伊露妮女士……您還好嗎?您需要幫助嗎?」
沒有回音。兩個哨兵的精神力波動,吵得格雷特不進入冥想都聽清楚了,仍然沒有獲得回應。
古樹安安靜靜地站著,從樹梢到樹幹底部流淌著一段銀光,像是忽然變成了沒有智慧的普通樹木,又像是,已經陷入了永恆的沉睡。
「這……」
兩位精靈哨兵為難地互相看看。雖然古樹不搭理人是常態——畢竟是一棵樹,你不能指望他像人一樣活潑——但是今天,它才鬧過一場,好容易才安撫下來。
這會兒忽然又沒聲音了,忽然鏈接又斷了,伊露妮女士不會有事吧?
這位新來的半精靈,伊露妮女士的兒子,長老特意吩咐下來說是貴客的,他不會有事吧?
要不要通知哪位長老來看一看?
正在糾結,格雷特已經向精靈們揚起一個笑臉,擺手示意他們自己沒事兒。然後,深吸一口氣往後一靠,再次進入冥想: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既然到了永聚島,這個問題總是要面對的。
用玄學的語言來描述,占用了別人的身體,欠了別人的因果,也總是要還的——
當然,毫無準備的對上苦主,告訴人家「你的孩子已經不在了,已經死了,這具身體裡是一個新的靈魂」,這種事兒,格雷特還是不準備做的。
傷害一位無辜的母親?
傷害一位,堅強地承擔著責任,同時愛憐著、想念著兒子的母親?
傷害一位,為了族群的福祉,把自己封閉在古樹里冥想了十幾年的女士?
格雷特不會做這種事的!
所以,他進入冥想狀態,並沒有急著溝通伊露妮女士,而是展開自己的精神力,再一次包裹了古樹。
然後,慢慢的,慢慢的,沉入靈性海洋。意識當中,一片翡翠色的世界,悄然降臨——
翡翠之夢,請應我召喚!
自然力量,請響應我!
安撫這棵古樹,包容這個古樹,治療它的傷痛,讓它忘卻長久以來的痛楚……
一直以來,幫助世界樹,梳理永恆之井狂暴的能量,為精靈們提供穩定而豐裕的能量環境,您辛苦了……
先把古樹搞定啊!
先把這棵古樹安撫好了,治癒了。讓它不要再時時鬧脾氣,不用再一天到晚,需要一位精靈。把自己投入古樹,封印在裡面冥想了。
這樣,他的母親,伊露妮女士,也能喘口氣兒。至少至少,能夠暫時離開古樹,到外面來休息幾天——
洗個澡,吃一頓好吃的,好好睡一覺,正常的、躺在床上的那種睡覺,而不是在古樹的樹幹當中,天曉得是蜷縮著還是直立著,用冥想代替睡覺的那種。
然後,大家找個地方坐下來,面對面的說話。用說話的方式溝通,相比精神力的溝通,說話什麼的,要隱瞞一些東西總是方便點兒不是?
清風徐徐,枝葉簌簌。格雷特抱著橡木杖,呼吸均勻穩定,陷入了深沉的冥想當中。
整個人的氣場,意識,甚至精神頻率,都無限向著自然,向著古樹靠攏……
「哇哦……」
賽瑞拉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眼睛越睜越大。她悄悄拽了一下身邊的艾希·月歌,聲音如同耳語:
「他好安靜啊!閉上眼睛,直接用精神力感知的話,簡直會以為那是一棵小樹!」
「沉浸在自然中的時候是這樣的。」艾希·月歌也是低聲回答。氣流溢出唇齒之間,每一個發音用的都是氣音,生怕吵醒了格雷特。
一邊說話,她的眼神越來越嚴肅,也越來越凝重:
格雷特這樣的狀況她看見過。在瓦斯科地峽,攔截那位18級的光輝騎士,呼喚森林、呼喚古樹們幫助他的時候,格雷特也曾經進入過這樣的狀態。
但是,現在格雷特的精神波動,比起那時候要寬闊得多,也要靜謐得多……
靜謐得讓她有點害怕。
這位自然行者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踮著腳尖,退到麥琳瑟拉長老的一位弟子身邊,小聲道:
「你看要不要找長老過來?」
「你也擔心?」
那位女精靈眨眨碧綠色的眼睛,從艾希·月歌眼裡,看到了和她一樣的緊張。
有人贊同自己的意見,艾希·月歌豎起一道音障,把她們兩人包裹在內,聲音微微發顫:
「我確實擔心……他浸入自然太深了……很容易徹底和自然融為一體,還原不回來……小格雷特他,他又不是在永聚島長大的……」
他沒有經受過完整的精靈族教育,很多規則和禁忌,他都完全不知道。年輕的自然行者,特別是新手,天資出眾的新手,特別容易出這種狀況——
在與自然共鳴的時候,在呼喚自然力量的時候,或者在變成動物的時候,沉浸得太深、太過投入。
而一旦出現這種狀況,很容易迷失心智,身體永久木化,或者變成一團水,一團火焰,一股清風,又或者,忘記了自己是精靈,以動物的形態生活下去……
所以,年少的精靈們,剛剛踏上自然行者路途的時候,都必須有長者看護,及時點醒。而小格雷特現在的情況,當真出了問題,現場沒有人能夠點醒她……
女精靈向艾希·月歌用力點點頭,化成一隻擁有長長尾羽的藍灰色小鳥,倏忽飛起。她在樹林裡靈活地翻飛轉折,穿過茂密的枝葉間隙,很快就消失不見。
半刻鐘左右,一道綠光在附近的小樹上亮起,麥琳瑟拉長老閃身走出樹幹,快步趕了過來:
「小格雷特什麼情況?讓我看看……」
她看似腳步舒緩,然而一步跨出就是幾米,一步跨出又是好幾米,幾步就跨到了格雷特身前。
這位傳奇長老緊緊盯著他的眉目,又微微閉上眼睛,感受著他的精神力波動,好一會兒,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沒事。……應該沒事。放心,我會看著他的。」
到這個時候,賽瑞拉才感受到了危機,眼巴巴地盯著麥琳瑟拉長老,小臉皺成一團。長老安慰的拍拍她的小臂,沖她輕笑:
「沒事,沒事。這孩子的意志堅韌得很,雖然在呼喚自然,卻仍然保持著自己的存在,沒有渙散開來。再說,我也會看著他,不會讓他徹底迷失在自然當中的。」
賽瑞拉小小地鬆了一口氣,仍然僵硬著肩膀,站在麥琳瑟拉長老身邊,一步不肯離開。
一群人從日影西斜站到明月初升,再從明月初升站到月上中天,格雷特始終抱著橡木杖,像睡著了一樣倚靠在古樹根部。
唯一的變化,就是他懷裡的橡木杖抽枝長葉,樹身越來越高,枝葉也越來越是茂密,穩穩地籠罩住格雷特全身。
不知不覺,從橡樹最頂端的葉片,到被格雷特握住的樹幹,整個兒凝聚了一片銀色,如同古樹引下來的月光,全然聚集到小橡樹身上。
「……看來,格雷特和古樹的交流,非常順利。」麥琳瑟拉長老喜動顏色,輕輕道:
「他的很多交流是用橡木杖作為橋樑的……這樣既能放大他的力量,又能避免他沉迷在自然當中……聰明的孩子……」
「那他沒事兒?」
「沒事兒。不但沒事,橡木杖在和古樹的交流當中應該也得到了不少好處。」麥琳瑟拉長老嘴角含笑,語氣輕鬆:
「古樹的氣息也越來越平和,應該……快要完成了……」
正說著,樹皮忽然裂開了一道縫隙。越裂越大,越裂越大,最後,形成一道環狀的拱門。拱門內部,樹皮自然向外垂落,形成一座天然的滑梯。
一位身著簡單白裙的女性精靈,雙目緊閉,雙手垂放身側,金髮濕漉漉的貼在額頭上,順著滑梯被送出樹幹。
「伊露妮女士……」
嘩的一下,一群精靈涌了上來,七手八腳的扶起金髮精靈,把她安置在草地上躺下:
「伊露妮·艾瑪吉爾女士……您還好嗎?能聽得見我們說話嗎?您的兒子,格雷特·諾德馬克,到這兒看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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