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我這兒治!送過來!」
「排好隊,一個一個來!」
「下一個!」
「下一個!」
「下一個……」
受傷的騎士們陸陸續續下來治療,再陸陸續續返回戰場。治療區域喧鬧了一會兒就安靜下來,牧師們慢悠悠地吃午飯,慢悠悠地午休,然後,慢悠悠地洗把臉清醒一下,開始喝茶聊天。
他們品嘗著色澤飽滿的紅茶,在剛烤出來的鬆餅上抹著蜂蜜和果醬,坐在營地中央高高撐起的白色涼傘下,輕聲交談:
「今天的傷亡不大。」
「是的,戰鬥不是很激烈。我今天的治療術一半都沒用完——你呢?」
「我也差不多。不過治療術還是省一點好,待會兒會不會來個重傷,誰知道呢?」
「沒錯,來個重傷的騎士,我剩下的法術就要全交出去……」
「希望明天受傷的人也不多……」
「嗨,你們這裡怎麼樣?」
營地外腳步輕快的走進來一位牧師,春風滿面,挨個打招呼。一身淺藍色絲綢長袍輕輕飄拂,腰帶上用白色絲線繡了兩朵水仙,正是泉水女神神殿的二級神官。哈特蘭城的治療者們多半認得,這位是郡城大神官的得意弟子,參差不齊地站起來打招呼:
「希爾德神官。」
「希爾德。」
「我們這裡還行,治療了五位騎士,兩個重傷,三個輕傷,輕傷的已經返回戰場。」
「只要傷員不多就頂得住……」
剛聊到這裡,遠遠的,隔著一整排帳篷,治療區角落裡又響起了喧鬧聲。希爾德神官聞聲扭頭:
「那邊還沒忙完?」
「那邊啊?是自然神教的格雷特,在治療傷兵……」第一個打招呼的神官隨口解釋。說到這裡,突然驚訝了一下:
「怎麼還在忙?我都一覺睡醒了!」
「是啊!」他邊上那位也發現了盲點,忍不住站起身,扭頭去看:
「這都多久了?法術還沒用完嗎?」
「有意思。」希爾德神官喃喃。他抬腿就往聲源走:
「看看去!」
郡城大神官的得意弟子要看,一群牧師自然跟上。前呼後擁,剛轉過一排帳篷,就看見格雷特占據的那個角落川流不息,不停有人抬著傷兵,跑進跑出。
破舊的大帳篷後面,一排一排,已經躺了滿地傷兵。仔細看去,身上的傷口都裹著繃帶,顯然已經得到了治療。
「這是……在治普通士兵?」
布倫神官訝然。帳篷里有多少人還不知道,目光所及,地上至少躺了一二十個:
「他治療術還沒用完嗎?」
周圍沒有人答話。希爾德神官踮著腳尖小步上前,低頭去看。躺在地上的戰士們雖然臉色慘白,痛苦呻吟,但至少都還活著——無論如何。還有口氣。
「下一個!」
帳篷里傳出一聲呼喊。低沉,沙啞,像是大半天沒有喝水。緊接著門帘掀開,兩位戰士抬著一副擔架小跑出來,把擔架上的士兵放落地面。
希爾德神官湊上去看。那士兵胳膊上綁著兩塊木板,用布帶吊在身前,肩背上、腿上也纏著布條。又是一個很可能撐下來的傷兵……
他忽然對帳篷里那位牧師升起了好奇,小聲詢問:
「他治了多少人了?救活了多少?」
一群人面面相覷。和格雷特比較熟悉的,或者說,在他醫院幹活的那幾位,不是上戰場去了,就是另有任務。其他人忙完自己的任務萬事大吉,誰也沒想著過來看一眼。
希爾德神官索性掀了門帘進去。一進門,就看見幽暗的帳篷里,治療微傷的光芒輕輕閃爍。片刻,施法者直起腰杆,聲音微弱:
「好了,給他包紮。」
希爾德神官上前兩步。他這時才適應了帳篷里的光線,看見格雷特是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一臉疲憊,嘴唇乾裂。身上衣著怪模怪樣,短袖,齊膝短褲,裁剪得像個麻袋,上面沒有繡任何標誌。
如果不是剛才釋放的治療術,要說眼前這位是個新兵,絕對有人相信。
身邊有人應了一聲,拿過布條,就往傷兵腿上捆。希爾德神官不由得「哎」了一聲:
「他的傷還沒好!」
「我知道。」格雷特輕聲回答。「我的治療術不夠……只能節省下來,用在最重要的地方。」
希爾德默然。他環顧周圍,帳篷內外加起來,少說也躺了三四十個傷兵。眼前這位治療師,一刻不歇的忙到了現在……
「你是……幾級牧師?」
「一級。」格雷特低聲回答,聲音喑啞,幾乎聽不清楚。應完這一聲,立刻又勉力提高聲音:
「下一個!」
又一副擔架被抬過來。格雷特低下頭,再度陷入忙碌當中。
希爾德神官怔怔的站在帳篷另一頭,感覺自己留著太多餘,走掉又有點不像話。正在糾結,兩個聲音幾乎不分先後地,在帳外響了起來:
「格雷特,我回來了!我來幫你!」
帳門一掀,衝進來兩個戰士牧師,希爾德神官瞟了一眼,一個學徒,一個五級。他剛要迎上去打招呼,格雷特已經喊道:
「換衣服!洗手!」
「沒問題!」兩個人騰騰騰騰的跑了過去,途中腳步不停,只倉促向希爾德神官點了點頭。一邊跑一邊脫下牧師長袍,奔到帳篷邊緣,各自換上一套和格雷特相仿的短衫。
在希爾德神官驚訝的目光中,他們仔仔細細的洗了手,一直洗到胳膊肘上方。然後,一邊往胳膊上抹什麼東西,一邊快步轉回:
「格雷特!從哪裡開始?」
「對面那一排,從左到右!」格雷特對那位五級牧師喊道。跟著牧師學徒招招手:
「來替我一下,累死了!我說你做!——這個是骨折的,先釋放偵測魔法,看看斷在哪裡……」
剛剛停滯了一下的傷兵隊伍,很快,又隨著格雷特的聲音流動了起來。
這一忙就忙到了天色擦黑。喬安娜和艾文從斥候隊伍歸來,唐納德神官忙完了後勤的活,幾人陸續加入治療。
格雷特終於得以喘一口氣,坐倒在一邊,大口大口喝水。身邊吱嘎一響,希爾德神官拽了個木箱子過來,坐在他身邊:
「你就打算……天天治這些傷兵?為什麼?」
救死扶傷哪有為什麼。格雷特話到口邊,又縮了回去,悄悄用餘光打量希爾德神官:
怎麼把他忽悠來一起救人?這傢伙雖然一直沒出手,到底還肯站著看了半天,是個可以爭取的……教員說得好,我們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他仰起汗濕的臉頰,微微一笑:
「那當然是因為,可以提高治療術啊!」
「哦?」
希爾德神官眼神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