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我們要分成兩個部分來分析……」席勒把兩個啤酒瓶的易拉罐,分別放在了桌子的兩邊。燃字閣 http://m.ranzige.com
「上個時代和這個時代,你的人格和你的使命。」席勒打算先把冰啤酒喝完,於是,他將烈酒放在了一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然後說:
「你是上個時代的人,對吧?」
低著頭的史蒂夫點了點頭,又仰起頭灌了兩口酒,席勒用指尖蘸著著撒出來的酒液,在桌子上畫了個圖案,然後說:「那麼現在,我們要確定,你更遵從你的人格,還是更遵從你的使命?」
席勒的肢體語言明顯變多了,在表達兩個部分的時候,手不停的在空中揮舞著,但這卻更容易讓史蒂夫理解了,他問:「你問的是不是,我覺得自己是史蒂夫,還是覺得自己是美國隊長?」
席勒也點了點頭,史蒂夫有些呆滯的看向前方,就像是酒精幹擾了思緒一樣,過了一會,他開口說:「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人們都叫我美國隊長,我也覺得自己是美國隊長,所以當時,我就是美國隊長。」
「可是我醒來之後,我又覺得自己是史蒂夫,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可能,我有人格分裂吧。」
「不,你沒有,你得聽專業的心理醫生的……」席勒又重複了一遍,他說:「你沒有分離性身份障礙,這是非常正常的……」
「人類對自己的認知,有一部分會來自於社會對他的需要。」席勒先提出了一條理論,怕史蒂夫聽不懂,他接著說:
「社會更需要美國隊長,美國隊長這個身份,能夠讓你有被需要的感覺,能夠讓你證明自己的價值,那你就會覺得,自己是美國隊長。」
「那個時候,美國需要徵兵,徵兵就需要宣傳人物,你清楚這是在為國家做貢獻,所以,你心甘情願的當美國隊長。」
「可是,你醒來之後,美國隊長本來就已經是個死人了,沒人會對他抱任何期待,沒人需要你了,你當不成美國隊長,自然就只能去當史蒂夫了。」
席勒灌了兩口啤酒,把已經見底的啤酒罐扔到了一旁,又把之前被史蒂夫打開的那瓶烈酒拿了過來,垂著頭說:「這樣看來,你更傾向於美國隊長,但這或許也是社會和環境馴化的產物。」
「我們先不談成因,只看結果,去當史蒂夫,只是你當不成美國隊長的被迫選擇,你的內心中,還是想當美國隊長的。」
「只是現在,畢竟是和平年代,偶爾竄出來幾個壞人,他們的能力,匹配不上你的能力,解決起來很輕鬆,好不容易有個九頭蛇給你打,最近他們也不搞事了,你也就感覺不到自己被需要了。」
「沒了這種迫在眉睫的使命感,你就會開始胡思亂想,思考哲學、思考人生的意義,這才是你焦慮的根源,你希望自己被需要。」
史蒂夫沉默了一會,但還是點了點頭說:「我是不是像個戰爭販子?一個暴力狂,天天盼著打仗……」
席勒使勁的搖了搖頭說:「我都說了,不要輕易給自己下定義,你應該聽專業的心理醫生的……」
「人的最高需求,就是實現自我價值,這是每一個人都會有的正常情緒,你看蜘蛛俠,他為什麼會由一個街頭英雄,變成一名科研人員?就是因為,在實驗室里,他更被需要。」
「儘管實驗室里的活更累更雜,科研也非常枯燥,沒有任何樂趣可言,完全比不上在紐約上空蕩來盪去那麼有意思,可他就是願意干,因為他在被需要著。」
「這種希望被需要,希望體現自我價值的情緒,很多時候,甚至會壓過理智,比如,你明知這個活又辛苦又不賺錢,但有的時候,就是會繼續干,因為項目離了你,就不轉了。」
「如果把美國隊長看成一個項目的話,你的確是這個項目當中的核心,沒了美國隊長,他們的那些宣傳計劃,就都成了泡沫。」
席勒又灌了兩口酒,口齒變得更加不清楚了,但思路遠遠卻意志很清晰,或者說,心理醫生的分析已經成了他的本能,哪怕在大腦被酒精麻痹的時候,也依舊能夠一針見血的指出問題。
「你的病因就在於,從一個高度被需要的環境,落到了一個完全不被需要的環境裡,自我價值實現程度的落差,讓你感受到非常難過。」
席勒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的睜了一下眼睛,然後說:「回歸我們之前說的,兩個部分的問題……」
「你是上個時代的美國隊長,這個時代的史蒂夫,從你之前的態度就能看出來,你還是喜歡上個時代的美國隊長這個身份,對於這個時代的史蒂夫這個身份,感到茫然。」
「你一直都很緊繃,想要恢復上個時代的美國隊長的身份,也就是那個黃金時代的完美之人,對一切都很了解,一切盡在掌控……你做夢都想有這種狀態。」
「但是現實就是,一部分是因為,你不願意適應現在這個浮躁的時代,一部分是因為,時代確實發展的太快了,逐漸的脫離了你的掌控。」
「我猜,你會因蜘蛛俠的戰衣而感覺到焦慮,並被刺激到失控,其實也不光是因為,他的死亡的場景在你內心留下了陰影,也是因為,民眾們對幾代蜘蛛俠的態度。」
「在你看來,通過捧高已經犧牲的一代蜘蛛俠,貶低二代和三代蜘蛛俠,簡直荒唐又可笑,一個救人的英雄還要被全民唾罵,就更是不可思議。」
「你知道這件事的真相,也就是,一代蜘蛛俠其實和三代蜘蛛俠是一個人,就更為他們截然不同的待遇,而感覺到荒唐。」
「一個現在已經被吹上了天,在某段時間裡,風評甚至遠超鋼鐵俠和美國隊長,另一個現在正處於輿論的風口浪尖,大家一邊倒的唾罵,說他是個不知所謂的富二代……」
「可他們明明都是彼得·帕克,你是知道這點的,就更論證了你心裡的那種偏見,也就是,這個時代的人,遠不如上一個時代,都是一群虛偽浮躁的毛頭小子……」
「這樣的偏見不斷強化,就更給了你逃避這個時代生活方式的理由,反正他們都是一群爛人,我何必要學習他們的生活方式呢?我何必要融入他們的社會呢?」
「越是看不起這個時代的人,你就越想要努力證明,上個時代的精神旗幟就是個完美之人,所以就越不敢犯錯,越是緊張焦慮……」
「所以,最專業的心理醫生,有什麼高見呢?」史蒂夫又打了個酒嗝,向後靠在了沙發上,露出了自己一直遮掩的胸膛和脖頸,顯然,他已經有些醉了。
可是,出乎史蒂夫預料的是,席勒沒有長篇大論,而是沉默了下去,直到史蒂夫叫他:「席勒?……席勒?」
席勒像是突然醒過來了一樣,過了一會,閉著眼睛搖了搖頭,然後說:「你覺得,我能有什麼辦法?我要是有辦法,現在還會是個美國心理醫生嗎?」
聽到這話,朦朧之中,史蒂夫忽然想起了席勒的身份,他也是個前蘇聯的遺老。
「哦,對,我忘了,你是個蘇聯人。」史蒂夫朝一側歪倒過去,蜷縮在沙發的邊緣上,又喝了兩口酒,全然不顧灑出來的酒液浸濕了襯衫。
「好吧,這次是蘇聯贏了。」史蒂夫捂著眼睛說:「隔了這麼久,我們再次相見,你是醫生,我是病人。」
「難道,以前不是這樣嗎?」席勒身體前傾,盯著史蒂夫,含糊不清的說:「只有蘇聯能夠治得了美國虛偽、浮誇、不干實事的病……」
史蒂夫忽然笑了起來,還沒完全咽下去的酒,讓他咳嗽了起來,他再次把身體前傾,不斷的點著頭說:「對……對……一直都是這樣,我們……我們互為醫患關係……」
「史蒂夫,聽著……」席勒伸出了一隻手,史蒂夫把眼神聚焦到了他的手上,席勒搖著一根手指,就像那些喝醉了開始吹牛的人一樣,說:
「我欺騙了軍方,威脅了國會,甚至炸死了一大堆的重要人物,他們都被我耍了……」
「我是個騙子,是個壞人,沒有道德底線,如果我想要做什麼,誰也攔不住我……」
「但是……但是……」席勒又喝了口酒,像是強撐著神志一樣說:「經我不擇手段的實踐得知……上個時代回不來了,別做夢了,美國隊長,紅色巨人回不來了,黃金燈塔也回不來了……」
「這麼說,我還算幸運的?」史蒂夫咳嗽了兩聲,然後說:「美國精神不在了,黃金時代不在了,但好歹,國家還在……」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你這個美國佬,你滿意了吧?」席勒把瓶子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然後說:「我再也回不去我的國家了,永遠也回不去了……永遠……永遠……」
「她還在,但不是那個她了,他們是不一樣的……」席勒一直在含糊不清的念叨,史蒂夫對他語氣和情緒當中深切的悲哀,同樣感到難過,於是,他有些顫抖的伸出手,按住席勒的肩膀說:
「你可以待在這裡,這裡也是你的家,因為這裡有你的朋友,我們都是你的朋友……」史蒂夫捂著胸口乾嘔了一下,隨後,又抹了抹嘴,說:
「你的國家所付出的一切,歷史會記得,你所付出的一切,你的朋友們都會記得……」
「這話應該送給你自己。」席勒眼神有些發直的看著史蒂夫的眼睛說:「你要是能這樣寬慰自己的話,也就不需要我這個專業的心理醫生了……」
「我發現了,你是真的很在意自己專不專業……」史蒂夫開始傻笑,他低沉的笑聲迴蕩在房間裡,連帶著空氣都不停的震動,他一邊笑一邊說:「你都醉成這樣了,還要強調自己是個專業的心理醫生……」
「我沒醉。」席勒使勁的甩了甩頭,嘟囔著說:「我現在就能給你寫一篇病理分析出來,措辭嚴謹、語句優美,連標點符號都不會錯……」
史蒂夫笑得更厲害了,那種焦慮和壓抑的情緒,伴隨著酒精帶來的混沌和瘋狂,徹底消散了。
兩人坐在桌子的兩邊,像是隔著桌子的醫生與病人,暢所欲言、毫無顧忌的戰友和朋友,也像是隔著太平洋,遙相揮手,對彼此致意的上一個時代。
史蒂夫捂著臉,笑的不能自已,過了一會,才緩過來,然後說:「你知道嗎?你和霍華德真的很像。」
「他喝醉了之後,當場給我寫了一篇長達兩萬字的汽車輪轂傳動系統反重力……什麼什麼可能性研究,然後拉著我,一定要我聽完他的論文報告,還怪我為什麼不問他問題……」
「那他太不專業了,他還當自己是個大學生嗎?」席勒也開始笑了起來,然後說:「從來只有我挑別人問題的份,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我……更專業的……」
席勒手裡的酒瓶鬆了,他倚在沙發的一側,就像是醉倒了一樣。
史蒂夫看到他徹底醉了,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經過改造的心臟跳的更快,加快血液循環之後,酒精會被加速代謝掉。
稍微恢復了一點神智,史蒂夫把席勒攙扶了起來,這一下,他確定席勒是真的醉了,因為醉倒的人和普通睡著的人不一樣,醉倒的人被扶起來的時候,是死沉死沉的。
第二天早上,席勒從床上醒過來的時候,捂著像要裂開的頭,對灰霧說:「我是讓你不要過濾酒精,可你也不至於讓宿醉的感覺也這麼真實吧?」
灰霧委屈的哼唧了兩聲,剛要解釋,席勒就聽見床頭的電話響了,他忍著難受,接起了電話,然後說:「餵?……你說什麼?斯塔克的焦慮症又犯了,他怎麼了?」
「和彼得吵架了??他們兩個怎麼會吵架???……看來,事情很複雜,好吧,我馬上過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