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一了玉皇山青壯們的思想,朱曉松又忙著對這些青壯們進行整編。
畢竟是造反,不能把這些青壯整編成軍隊,後面自然也就談不上擴張,更別說把十全老狗送去見他祖宗了。
只是還沒等朱曉松把玉皇山上的一攤子事兒捋明白呢,劉舉人等一眾鄉賢士紳的死訊就傳到了寧陽縣知縣郝良材郝太爺的耳朵里。
眾所周知,我韃清朝海清河晏歌舞昇平,十二個帝人均千古一帝萬古聖君,官老爺們皆是精忠報國愛民如子的青天父母官。
所以,在得到治下有匪徒膽敢殺人落草的消息後,一向講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郝太爺頓時就被氣壞了。
郝太爺氣咻咻的轉著圈子,對著躬身站立的師爺和三班班頭兒罵道:「你們誰來告訴本老爺,這個叫朱曉松的倒底是哪兒冒出來的!嗯?」
「劉廟村的劉舉人,沙窩村的劉秀才,耿莊的耿老爺,祝家莊的閻老爺,四個有頭有臉的鄉賢士紳,外有四個莊子上的滿大爺,全都滅門!」
「我大清立國至今百五十年,寧陽縣還從來沒出過這麼惡劣的案子!你們!你們讓老爺我怎麼向上官交待!」
興許是罵得不夠過癮,原本打算回案幾後面坐下的郝太爺忽然又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後喝道:「告訴你們,老爺我倒霉,你們肯定比老爺我更倒霉!」
這狗日的太不是東西了,哪怕你晚一年呢——萬歲爺他老人家眼看著就要六下江南,你狗日的在這個節骨眼上殺人落草,你這是要老爺我的命啊!
瞧著大發雷霆的縣太爺,師爺劉宜傑卻是捋著鬍鬚低笑一聲,跟三班班頭悄然對視了一眼後躬身道:「老爺勿憂,區區一個反賊而已,說不定正好是老爺您的功績呢?」
郝太爺更怒,神色不善的盯著劉師爺道:「反賊?不過是區區幾個草寇,你居然說他們是反賊?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老爺我的治下出了反賊,居然還能成了功績?你這是拿老爺我當傻子糊弄?」
劉師爺諂笑道:「老爺息怒,息怒,且聽學生慢慢道來。」
郝良材氣咻咻的嗯了一聲,劉師爺又接著說道:「老爺您想啊,那朱曉松連滿大爺都給滅門了,要說他不是反賊,您說府台大人會怎麼看?巡撫大人又會怎麼看?」
「要是萬歲爺已經出了京城,那這朱曉松確實就只是個不知死的草寇,可萬歲爺現在不是還沒出京呢嗎?」
「所以啊,現在的情況就是這反賊朱曉松忽然起事,想要反清復明,卻不料在巡撫大人和知府大人的關心指點下,老爺您英明神武,不避鋒矢,率領鄉勇浴血奮戰,終於趕在萬歲爺南巡之前剿滅了反賊。」
「這是什麼?這是大功一件啊老爺!剿滅反賊的功勞,縱然不能把您官服上的鸂鶒補子換成錦雞、孔雀,起碼也能換成白鷳、雲雀才是啊。」
郝太爺臉色變緩,問道:「那你的意思是,得平叛?」
劉師爺嗯了一聲,躬身道:「老爺明鑑,是得平叛!雖說那朱曉松鬧出了好大動靜,可那朱曉松畢竟只是泥腿子出身,再怎麼鬧騰也就那麼回事兒。」
「劉頭兒、王頭兒跟李頭兒都是老江湖了,對付區區一個朱曉松,那還不是手拿把掐?」
郝良材這才嗯一聲,坐回椅子上暗自盤算了一番後吩咐道:「既然這樣兒,那這件事情就交待給你去辦,比限只有三天,千萬給老爺我辦仔細了。」
劉師爺先是點頭哈腰的應了,然後又向前走了兩步,湊到郝良材耳邊道:「老爺,這有道是皇帝還不差餓兵,尤其是這比限還只有三天,要想剿了朱逆……」
郝良材半眯著眼睛,問道:「你有什麼法子?」
劉師爺諂笑著道:「老爺明鑑,剿逆討匪這事兒乃是保境安民之舉,這寧陽縣的鄉紳百姓也出一份力不是?」
郝良材嗯了一聲,吩咐道:「回頭給城裡的那幾個鄉紳送封請貼,就說老爺我有要事宴請他們,剩下的,就交給你去辦。」
劉師爺再一次點頭哈腰的應了下來,然後帶著三個班頭兒一起躬身告退,只是一出了正堂,劉師爺便挺直了腰板,瞧著三個班頭兒道:「都知道該怎麼辦了?」
劉班頭兒嘿嘿笑了一聲,說道:「照老規矩辦?」
劉師爺哼了一聲,說道:「老規矩?前幾次那是無匪而剿,這次是真箇有匪,那還能一樣?」
劉班頭躬身陪笑道:「那就再加上兩成?」
劉師爺斜了劉班頭兒一眼,說道:「五成!其中兩成歸太爺,你們拿一成去喝酒,剩下的五成歸公。」
待到三個班頭兒都躬身應下來後,劉師爺又好似想起來什麼事情,喊住了躬身告退的三個班頭,說道:「這次就別跟那幾個莊子的泥腿子們要什麼麻鞋錢、好看錢了,萬一把他們都逼到朱曉松那個逆賊那邊兒,最後倒霉的還是咱們,都懂了麼?」
劉班頭兒應道:「師爺放心,兄弟們心裡都有數著呢。」
待離了縣衙,王班頭兒忽然呸了一聲,說道:「真他娘的不是東西!人家太爺的官位是真金白銀捐來的,咱們是屍山血海里趟出來的,這狗日的算什麼東西?什麼都不干就白落下兩成好處,也不怕撐死他!」
李班頭兒同樣恨恨的呸了一聲,說道:「狗日的也太不是東西!還他娘的比限三天?把老子惹急了,老子乾脆投了那朱曉松去!」
一直未曾說話的劉班頭兒臉色一黑,喝斥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什麼叫乾脆投了那朱曉松去?你給我記著,現在天還亮著呢,咱們是官兵,不是打家劫舍的賊寇!」
訓斥完了李班頭兒,劉班頭兒的臉色又緩和了一些,說道:「比限沒什麼大不了的,左右不過是一些泥腿子罷了,回頭把兄弟們都召集起來,一天時間就能剿了他們。」
王班頭兒卻道:「萬一剿不掉呢?兵法有雲,未慮勝,先慮敗,那朱曉松只一天的時間就席捲了四個莊子,裹挾數十百姓跟著他上草,說明此人是個有本事的,萬一剿不掉……?」
劉班頭卻是冷笑道:「這剿掉剿不掉的,是誰說了算?是太爺說了算?還是他劉師爺說了算?到最後,還不是咱們兄弟說了才算?」
見李班頭兒跟王班頭兒兩人沒有反應過來,劉班頭便又接著說道:「太爺要的不是剿滅朱曉松,而是在萬歲爺下江南之前平定反賊。」
「所以,能不能剿了朱曉松,其實並不重要,能剿了最好,剿不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反賊』在萬歲爺下江南之前被『剿滅』了就行。」
聽到劉班頭兒話里的反賊和剿滅這幾個字都被拖了長音,李班頭兒跟王班頭兒也都回過神來了。
沒毛病啊,只要『反賊』被剿滅了就行,至於怎麼剿滅的,這重要嗎?
人頭?人頭這玩意還不滿地都是,上哪兒隨便劃拉兩個回來然後把辮子一剃,誰敢說這不是反賊朱曉松?你說他不是,難道你見過真正的朱曉松?你見過朱曉松?那你跟他是不是同黨?官爺我看你就不像個好人吶!
至於說以後……等『剿滅』了朱逆,太爺也該升官發財了,就算以後再冒出來個什麼朱大緊張大松之類的反賊,那跟咱們兄弟有什麼關係?新來的太爺不還得指著自己這些人才能把官當明白!
想通了之後,李班頭兒直接豎起了大拇指,贊道:「還是劉頭兒高明!佩服!佩服!」
劉班頭兒卻道:「別急著佩服,剿匪嘛,怎麼著都得先剿一剿,也好讓那朱曉松知道知道,這寧陽縣到底是誰說了算!」
李班頭兒跟王班頭兒一起應下後,三人中實力最弱的李班頭兒又試探著問道:「那我先往沙窩村去看看?」
劉班頭瞧了李班頭兒一眼,嗯了一聲道:「這次我往耿莊,王頭兒沙窩跟祝家莊,你去劉廟村,能刮回來多少油,可就全看你們的本事了。」
李班頭兒頓時大喜過望,甚至有些難以置信。
正所謂三班衙役快壯皂,劉班頭身為快班班頭兒,手裡握著馬快和步快,在三人裡面的地位最高,王班頭兒手握皂班,也比自己這個壯班班頭兒強一些。
四個村子裡,就數劉廟村最大,其次是耿莊,最後才是沙窩村和禍家莊,正常來說,無論如何也輪不到自己去劉廟刮油水。
現在劉班頭兒居然捨得把劉廟村讓出來,這是擺明了要照拂自己?
不枉自己前幾天送給劉班頭兒的銀子!
當然,如果硬要說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這幾個村子的保長甲長之類的全都死了個精光,撈起錢來沒有往常那麼方便。
這事兒還要從保甲制度和劉舉人他們這些士紳的身上說起——
依大清制,每十家立一牌長,每十牌立一甲長,十甲即一千戶立一保長,各保就該管區域內原有鄉鎮界址編定,或併合數鄉鎮為一保,每戶發給一張印牌,上面寫明本戶丁口、從業狀況,戶內有人外出或者有客來訪都要註明行蹤,各戶之間聯名作保,一家犯罪,其他各戶依律連坐。
比較操蛋的是,保甲還擔負著維護地方治安,查報甲內的一切違法亂紀擾民的現象,調解糾紛,參加賑災,宣講法令,教化民眾,徵收賦稅等責任。
這就造成了保甲不是官但是手裡有權的現象——如果完全不在意名聲,有權還怕沒有錢?
儘管錢聾老狗規定了保長要一年更換一次、甲長要三年更換一次,但是自古來就有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說法,錢聾老狗的規定自然也就成了烏龜的屁股,根本就沒人當回事兒。
也正是基於這一點,劉廟及耿莊等四個村子所在保的保長、甲長以及其下的牌長,基本上都是各個鄉賢士紳的家丁護院。
而隨著劉舉人等鄉賢士紳被朱曉松給滅門,這四個村子裡的甲長牌長也就跟著死了個精光。
也就是說,李班頭兒想要通過那些牌長、甲長撈好處的想法是完全不用想了。
不過沒關係,沒了那些牌長、甲長,再指派幾個新的也就是了,只要在劉廟村的各家各戶里都刮上那麼一點兒,今年就肯定能過上個肥年!
想到這裡,李班頭兒不禁心頭火熱,跟劉班頭兒、王班頭兒約好改天吃酒後便匆匆離去,準備召集人手前往劉廟村。
瞧著李班頭兒匆忙而去的背影,王班頭兒忍不住呸了一聲,望著劉班頭兒問道:「劉頭兒?」
劉班頭兒冷笑一聲,說道:「慌什麼?那朱曉松既然能搞出來這麼大的動靜,想來也不是易與之輩,先讓他去探探路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