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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說起來不怕你笑話。
我是一個農村娃兒,我爹和我媽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他們整天只知道面朝黃土背朝天土裡刨食,一年下來,除了吃喝,家裡再沒有一分的余錢。我好不容易考上了縣裡的重點高中,可家裡實在拿不出供我繼續上學的錢。沒辦法,十七歲的我只好在暑假裡,從我們涅陽西南鄉鄉下來到了涅陽城,給一家液化氣店打工掙取學費。老闆交待給我的工作,就是每天專門負責為客戶送氣上門。汽油漲價了,老闆為節約開支,摩托車換成了人力三輪車,這可就害苦了我。
那天的太陽熱得有點邪乎,水泥路曬得滾燙,汗珠子滴上去「滋」地一聲慘叫就沒有了。我馱著鋼瓶有點頭昏腦漲。我近來肚子不好,拉稀,三輪車踏得吃力,踏一身臭汗,腿軟得如煮過了頭的麵條。
曲里拐彎穿街走巷折騰了大約一個小時,才來到了約定的一片小區里。那家客戶住在一棟樓的十層上,又恰逢限電,雖然有電梯但卻成了擺設。我捂著肚子喘息了一陣,咬牙挺起瘦肩艱難地扛著三十多公斤重的鋼瓶,順著樓梯一級一級晃晃悠悠往上挪,中途歇了四次,嗓子渴得冒煙。
從這家的房間擺設和裝修上,可以看出這是一個非常闊氣的有錢人家。從他們家的衛生間門前過去,我往裡邊看了一眼,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他們家的衛生間比我們家的廚房還豪華乾淨。做完服務結了帳,我便想討口水喝,我不知道我的一身汗臭滿屋亂竄已敗壞了客戶的心情。這客戶大約二十五、六的樣子,也是個男性,血氣方剛的,留著一頭板寸,那板寸根根直立,就像我們鄉下野地里常見的小動物刺蝟,乍著一身的毛刺,逮著誰就扎誰。他皺著眉頭厭倦地喝問我,賴在這幹什麼?還不快走?
我的臉就紅了,嗓音乾澀而嘶啞,我說,我,我想喝口水,就一口,我渴得難受。
他驚異地看了看我,一句話沒說,誇張地伸展右手遮擋著鼻孔,用鄙夷的眼神指了指衛生間的自來水龍頭。
我站著沒動。我開始已經說過,我近來肚子不好,拉稀。我不敢喝生水,眼睛就盯向了客廳里的飲水機。
他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尖刻地叫道,嗨嗨,知道那是什麼嗎?那是一桶二十多元的純淨水,你配麼?
強烈的自尊讓我的心猛然一疼,純淨水?不就是沒有污染過的山泉水麼,到了那兒喝撐死你,也沒有人向你要一分錢,這怎麼一運到城裡裝進透明塑料桶里,就變得如些金貴了?哼,鄉下人窮,可鄉下人大方,城裡人富有,可就是小氣!就在我尷尬地扛起換下來的空鋼瓶準備走人時,我聽到他的罵聲,臭鄉巴佬,也不看看自己什麼熊樣!我的血轟地一聲衝上了頭頂,迴轉身怒目而視。
「你,你想幹什麼?想腦袋開瓢麼?」他臉上閃著油光抓起了案上的菜刀。
說老實話,望著那把晃動出一片亮色的菜刀,我的雙腿抖個不停。我是一個鄉下人,還是一個不起眼的孩子,怎能惹得起那些城裡人呢?我想開溜,可兩條腿軟得怎麼也不聽我的使喚,差一點把一泡稀屎拉在了褲襠里。
我急出了一頭熱汗,臉上的汗水爭先恐後地順著鼻子尖,噗嗒噗嗒往下跳,在人家的紅木地板上汪成了一片鼓鼓的圓。我沒有辦法,我非常無助,幾乎要癱倒在地了。
可我不敢倒下,尤其在這個城裡人面前。
我不想讓高高在上的城裡人看我們鄉下人的笑話。我想努力穩住心神再挺直身軀去出去。
可城裡人不給我這樣的機會,他不但菜刀一個勁地在我臉前晃動,而且罵得更加刺耳難聽:「怎麼?臭鄉巴佬,想打架嗎?我他媽一刀劈了你!」
我的心猛然一縮,頭頂上已感觸到了顱骨被菜刀砍中那駭人咔巴聲。
被逼向了恐懼邊沿的我本能地緊閉雙眼,掄圓了肩上的空鋼瓶……
就這麼,傷了胳膊的城裡人被送進了醫院。
就這麼,我也被「請」進了派出所。
事後,我仍然慶幸沒讓城裡人給開了瓢,如果那樣的話,我家鄉的老爸老媽誰來養活呀?這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啊!再後來,我也就漸漸模糊地認識到,不管是鄉下人城裡人,還是什麼什麼人,要是中間老有那麼一層我怎麼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隔著,又是什麼事不可能發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