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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旺六十大壽的那天早上,天還沒有亮,他就悄悄摸索著起了床,但還是驚動了睡在旁邊的女人。女人睜開惺松的眼睛不解地嘟嚷道,老東西,天還黢黑黢黑的,你爬這麼早幹啥?劉老旺朝女人歉意地笑笑,咳嗽了兩聲說,一夜睡好了,就睡不著了,我想趁早上人少空氣好,去外邊走走,活動活動筋骨。女人打著哈欠,嘴裡笑劉老旺,嗨喲,年輕時也不見你講究,老胳膊老腿了,倒講究了!去吧,我小眯糊一會兒,就起來做飯。說著一翻身,又睡過去了。
劉老旺幫女人掖掖被角,彎腰拎起床邊的塑料小尿桶,輕手輕腳地開了門,去了廁所。女人將眼睛悄悄睜開一條縫兒,朝著男人的背影輕嘆了一口氣。女人知道男人的心思,男人這是想兒子了。女人身子弱,幾個孩子都是在懷上二、三個月的時候,就毫無徵兆掉了。惟一的兒子是在男人三十四歲那年才生下的。兒子就是他們的命,女人想兒子了,嘴裡會不停地念叨,男人不同,男人想是在心裡。可你當面給他點透了,男人就會惱,就會衝著你吹鬍子瞪眼,啥?我想他鱉娃?笑話,眼不見心不煩!我會想他?
等劉老旺屙尿、涮洗一遍之後,再擦把臉,一切收拾停當,天也就大亮了。劉老旺出了門徑直向村口走去。村子裡依然靜悄悄的,除了幾聲雞鳴,少有人聲。幾家沒有居住的房屋,已顯敗相,從歪倒的院門裡,可以看到院子裡長滿了半人高的荒草。劉老旺只朝那裡望了一眼,心裡便也長滿了草。
村口老安的小賣部邊上長著一棵一摟粗的老榆樹,劉老旺磨蹭著靠在那棵老榆樹身上,心裡感慨,這棵老榆樹怕是要長成精了,去年秋天,一個炸雷劈去了半邊樹帽子,樹身也被天火燒的黑不溜湫。劉老旺都想著與自己一樣缺兒少女沒人照顧的老榆樹,就這樣完了,誰知僅剩下了半條命的老榆樹,蔫頭耷腦地過了一個冬天,一開春,竟重新長出了新嫩的枝丫。想起了兒子,劉老旺是一臉的無奈,父子倆的關係,用女人的話說就是,一口槽上拴不了倆頭叫驢(公驢)。父子倆在一起說不上兩句話就吵架。兒子比老子還犟,啥做的不對,你說他一句,他脖子別的像紅薯碼子(一窩紅薯共用的藤根)。劉老旺知道兒子煩,兒子長得一表人材,可二十二了還沒姑娘願意嫁給他,這都全是當老子的沒本事,家裡窮,姑娘家看不上。唉,眼下的農村的姑娘們眼高的很哩,找對象都要求小伙子人不但帥,有一門能掙錢的手藝,縣城裡或鄉街上還要有房子。兒子一氣之下,跟人下廣州打工去了。
兒子是他們老倆口惟一的親人,出門打工已有四年五個月零十二天了,除了前三年趕在春節前給家裡寄回幾千塊錢外,後來的一年多,就一分錢沒有了,電話也不往家裡打一個。春節的時候,村裡有人從廣州回來過年,劉老旺曾上門打聽兒子的情況,人家告訴他,兒子後來轉廠了,才開始還隔三差五的有聯繫,轉來轉去,就沒有音信,放心,沒事,那裡好多打工的,都這樣,一、二年沒音信,突然有一天開著小車,衣著光鮮地回鄉探親了。劉老旺也盼著兒子突然有一天能開著小車出現在自己面前,但他不稀罕,他只是希望兒子常能給家裡報一下平安,掙錢不掙錢倒是小事啊。唉,娃兒不往家打電話,也是不能怪娃兒的。年輕人都出門打工了,村里都是一些老人和孩子,大部分都是身上沒手機,家裡沒電話,在外的娃兒們妞兒們有事,只能先把電話打到村口老安的小賣部里,說明找誰誰誰,然後掛斷,由老安在自己家裝的高音喇叭上喊,誰誰誰的電話,你兒子或你閨女來電話了,快來接啊。聽到喊的誰誰誰,立馬放下手裡的活計,一溜小跑地往老安的小賣部里跑,在小賣部里或坐或站的等上一會兒,往回打電話的兒子或閨女們,會根據自己家與小賣部之間的距離,估摸出再次打過來的時間。接一次這樣的電話,不論時間長短,每次都得給老安兩塊錢辛苦費。打電話接電話兩頭費錢,錢花的冤枉,娃兒在外掙錢不容易啊。
早飯吃過,女人在家軋長壽麵,拾掇潑面的肉絲籮卜丁澆頭兒,劉老旺悠閒地出了門,再一次出現在那棵老榆樹下。太陽很暖和,劉老旺蹲在樹根下眯著眼睛曬太陽。老安幾次讓他去小賣部里坐,他都一直沒挪窩。
一上午,老安家的高音喇叭響了三次。幾個老人或婦女風一樣地從劉老旺的身旁刮過來刮過去,劉老旺不為所動。眼瞅著快晌午了,劉老旺才起身進了小賣部,先買了半斤女人愛吃的手撕雞,又買了一瓶女人愛喝橙汁飲料,又為自己買了一瓶白酒,割了一斤豬頭肉。老安高興得滿臉菊花開,喲喝,老旺頭,今兒咋這麼捨得啊?劉老旺笑了,說,咱都這歲數了,吃了喝了,落住了,到時候一樣也帶不走!你讓弟妹看著店,今兒我請客,咱老哥倆去我家好好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