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銘回過頭,對葉再起笑眯眯說道:「要怎麼比?」
葉再起冷冷地看著蕭銘,好一會才開口道:「由王爺出題,由王爺評判。福安王乃當世賢王,斷然不會偏袒,我想由王爺來評判應當最合適不過了。」
蕭銘點點頭,「可以。」心中卻想著,難道這個葉再起對自己的文采當真那麼自信?
答案是肯定的,葉再起從小就有著神童的美譽,加上家境豐厚,他更是幾乎拜遍了江南所有名師,四書五經詩詞歌賦無所不通,拋去人品肚量來看,葉再起也算是難得一見的才子了。他很早便四處與人辯論、斗詩、對對子,很少失敗,所以有好事者便安了個江南第一才子的名頭在他頭上。不過這個江南第一才子是不是名符其實,誰也說不準。但是當事人卻很是洋洋得意,一直認為自己文采不輸於解縉...
福安王強打起精神,想隨便應付一下,但又怕蕭銘做的詩實在太爛,等會連給自己和稀泥的機會都沒有,就索性出個簡單的:「那...那便以這桃花為題吧。」
桃花,又是桃花。
林婉秋不無擔心,只要葉再起把剛才的那首詩念出來,蕭銘幾乎就已經輸定了。因為葉再起的那首桃花詩雖然語言簡樸,但是意境實在精妙,即可以當成與姑娘的調情詩,也可以理解為是一個鬱郁不得志的文人希望得到賞識的訴求,也正好與福安王詩會的本意相符,想要在此情此景做一首超過它的詩,就算是自己,也是很困難的。
果然,葉再起聽到這個題目,很開心的笑了,想也不想,立馬提筆寫下,寫的正是剛才他用來調戲林婉秋的那首詩——笑話,他葉再起是什麼人,既然是自己做過的詩,何必再想另一首,多浪費腦細胞?葉再起心中的抑鬱消散一半,這上天都要來助我啊。
蕭銘皺著眉頭來來回回地踱了好幾步,看的林婉秋與張冰兒更加緊張。小橫雲也是緊緊站在林婉秋身後拽著林婉秋的衣袖,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只有小六最是輕鬆了,他一邊扣著鼻子,一邊想到:如果眼前這逼敢讓少爺下跪,那麼晚上我是該用右勾拳揍他的丁丁好呢,還是用膝撞廢了他的丁丁好呢。
過了一會,蕭銘依舊還未開口,林婉秋急了,她一咬牙,想要自己寫上一首桃花詩,爭取別太丟人就是了。她趁人不注意,就想下筆,可是一個人影突然站在他的面前,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林婉秋一抬頭,見到是笑眯眯的蕭銘,接著她就聽到蕭銘對她講:「姐姐,不用寫了。」林婉秋聽到之後,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感覺,不過,也好,放棄便放棄了,自己夫君今日吃了這個虧,對以後可是有好處的。林婉秋暗自嘆道。但是,林婉秋眼睛愈發冰冷,如果這個姓葉的今日敢侮辱我夫君,那麼,他就會用下半輩子懺悔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
葉再起得意洋洋地架起筆,拿起宣紙吹了吹,一挑眉,「我已經作好了,蕭公子,你呢。」
蕭銘笑嘻嘻地舉起空白的宣紙,說道:「還沒寫呢。」
葉再起哈哈大笑,「蕭公子是準備認輸了嗎?迫不及待地想要履行賭約了嗎?哈哈哈哈哈~~~~」
圍觀群眾雖然早知道這個結果,可是也感覺無比失望,他們想,蕭銘怎麼也會作一首「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之類的詩博一下吧...沒想到居然就這麼放棄了。眾人心中不無鄙視。
福安王也是一副吃了一大坨翔的表情,他已經很是放水了,沒想到蕭銘還是不給他一個和稀泥的機會。他尷尬地笑笑,不知道要講什麼。
蕭銘依舊笑嘻嘻的,嘴裡卻突然冒出一句話:「你耳朵有問題吧,我說的是我還沒寫下來,可不是我還沒作出詩來。」
葉再起笑聲一頓,冷聲道:「那你倒是寫啊,不會寫字,也可以叫你夫人代筆啊。」
蕭銘輕輕握住林婉秋的手:「我的詩有點長,寫的久了,我夫人的小手酸了我可會心疼的。再說,你又沒規定一定要寫下來,我寫在我腦子裡,等你念完了你的詩,我再念出來,不也一樣?」林婉秋耳朵有點紅,他...他怎麼這時候抓我的手...心中有點不知所措,有點甜蜜,但是更多的還是對現在情況的擔憂。
葉再起哼了一聲,「那好,我便容你拖延一會時間...。還是請福安王先欣賞小生的拙作罷。」說完也不顧福安王是否答應,迫不及待地將自己剛才的作的那首詩念出來:
「一樹繁英奪眼紅,
開時先合占東風。
可憐地僻無人賞,
拋擲深山亂木中。」
「如何?」好不容易顯擺完之後,葉再起得意洋洋地問眾人。
不得不說,葉再起不僅生的一副好皮囊,也做的一首好詩,這一首詩念出來,場上識貨的讀書人都是暗自點頭,語言簡練,但是意境深遠,是一首可以傳的出去的好詩。眾人心中又開始鄙視起蕭銘了,還不如直接認輸呢,還妄想拖時間?人家一念出來,傻了吧,更加打自己耳光。
福安王勉強笑笑,拍了拍手:「好詩,好詩...」接著看向了蕭銘,哭喪著臉說道:「蕭公子,你呢?」福安王確實快哭了,關於蕭銘,他可是不能得罪,可葉再起也得拉攏,這尼瑪,搞成現在這個樣子,他要怎麼辦?
蕭銘聽完這首詩,高興地拍了拍手:「好詩,真是好詩,沒想到你這骯髒的心靈還能想出如此好詩來,真是上天的奇蹟啊。」
此時陶醉在眾人恭維聲中的葉再起已經不會被蕭銘激怒了,他不屑道:「蕭公子,先別說我的詩,你還是快念出你的詩吧,若是還是念不出來,就請認輸吧!哈哈哈...」說道後面忍不住笑了出來。
蕭銘撇撇嘴,「你真想聽?」
葉再起傲然:「你真有?」
蕭銘笑笑,「那聽好了。」說完還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
眾人這時都豎起耳朵來,想要聽一聽這個蕭銘到底會做出什麼詩來。
緊接著就聽見一個溫潤的聲音緩緩響起: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全場寂靜一會,突然都哈哈大笑起來。這算什麼詩?直白的比童謠還不如,童謠還有些意境呢,這四句有什麼意境?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這幾句的意思連翻譯都不用,就算告訴小孩子,那些小孩子說不定也會指著他的鼻子笑一番,這什麼狗屁詩?
葉再起更是笑得眉飛色舞,捂著肚子全無形象,仿佛要把剛才的委屈全部笑出去。林婉秋臉憋得通紅,看著葉再起的賤樣,差點衝上去去又是倆巴掌。不過張冰兒卻是迷迷糊糊,她覺得,這四句每一句都有兩個字桃花,好有趣哦...不明白他們為什麼笑啊...。。而小六已經掏出了一坨鼻屎,隨手一彈,活動活動手筋,準備上去將葉再起胖揍一頓。
蕭銘被打斷了朗誦詩歌,沒有發火,笑了笑,突然高聲喝道:「笑夠了沒有!」
全場漸漸安靜下來,只有葉再起還在笑,一邊笑還一邊捂著肚子錘著桌子,嘴裡不住說:「哎呀媽啊,這算什麼詩,笑死小生了...」
蕭銘撇撇嘴,重新念著: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念到這已經沒人笑了,眾人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或者在疑惑著什麼。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聽到這,葉再起一口氣沒接上來,差點嗆死,不住地咳嗽。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
車塵馬足顯者事,酒盞花枝隱士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的人忍不住已經驚叫出聲。而葉再起錘著胸口,滿臉通紅,不敢相信地看著蕭銘。
「...若將顯者比隱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將花酒比車馬,彼何碌碌我何閒...」沒有人敢再蔑視地看著蕭銘了,他們的目光都帶著不知所措,疑惑不解,和...興奮。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見竹林七賢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桃花詩。」
蕭銘的話音落下,全場一片寂靜。葉再起顫抖地用手指指著蕭銘,嘴唇慘白說不出話來。是個人都能聽出來,這首桃花詩哪裡是比不上葉再起的那首詩,簡直是比葉再起的詩好太多了,正如詩中所說「一在平地一在天」啊!葉再起的詩,是求功名,而這首桃花詩,卻是展現了完全撇棄功名,只追求自由豁達生活的超然態度,「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正好將葉再起的臉打得啪啪響,你求功名是吧?小人才熱衷功名呢!
文人都有傲骨,就是俗稱當了**立牌坊,雖然有像葉再起這樣喜歡表達懷才不遇的,但是更多的是喜歡表達自己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高尚節操,可以說蕭銘這首詩正好是搔到了眾文人的癢處,就好比讓色鬼看艾薇一樣,所有人都熱血沸騰起來。
「好詩,好詩啊!」一個士子模樣的年輕人顫抖地叫道。
「好詩!當真是好詩,不對...是千古絕句啊...」所有人如夢初醒一般,都不停地稱讚起來。場面一時間如菜市場一般。
蕭銘笑眯眯地看著葉再起,嘴裡說道:「如何?」
葉再起抿著嘴不說話,但是臉上慘白的顏色已經完全出賣了他。福安王也是一臉震驚的神色,他完全想不到蕭銘能說出如此一首詩出來,這一字一句,流傳千古啊,這種詩,可是買不到的啊。
林婉秋在聽到蕭銘作完詩之後,已經情不自禁地上前抓住蕭銘的手,美眸直直的盯著蕭銘,心中不停地縈繞一個念頭:這便是我林婉秋的夫君啊,這便是我林婉秋的夫君啊...夫君啊...
蕭銘抓著林婉秋柔軟的小手,輕輕地又說了一遍,「如何?」
葉再起屈辱地轉過頭,但是卻就是不說話,也不跪下,眼睛求助似的看著旁邊的福安王。
福安王收到了他的眼神,咳了兩聲,將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之後,「啪啪啪...」連續拍了好幾個巴掌,將自己的手都拍紅了。
「想不到蕭公子深藏不露,世人以為蕭公子是紈絝,卻想不到是『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蕭公子,真是讓人驚喜和驚訝啊。」福安王毫不吝嗇地恭維道。
「謝福安王,福安王過譽了。不過蕭某想問王爺,這場斗詩,是誰獲勝。」蕭銘很是謙虛地回道。
「哪裡哪裡,蕭公子太謙虛了,這場斗詩,當然是蕭公子獲勝了。」福安王趕緊說道,接著有點尷尬地咳了一聲,便開口說道:「之前蕭公子遊戲一般地與葉公子打了一些小小的賭,作為斗詩的彩頭,但是...但是這畢竟只是遊戲,博大家一笑罷了,當不得真,而且蕭公子也不是那么小器之人,怎麼會跟一個手下敗將計較,所以按本王提議,大家和和氣氣,一笑泯恩仇,便也就過去了。如果蕭公子不滿意,小王就代葉公子向蕭公子道歉如何。蕭公子可不要連這點面子也不給小王啊。」
福安王的話講的很漂亮,你贏了比賽了,打了臉,揍了人,讓人家下不來台,還想怎麼著?總不能趕盡殺絕結死仇吧?而且就算再怎麼不爽,也得給我個面子吧,難道我福安王的臉面值不了一個道歉?
蕭銘笑眯眯地來回看了看福安王和臉色蒼白不敢看蕭銘的葉再起,淡淡地回了一聲:「蕭銘不敢。蕭銘就此告辭。」便頭也不回地拉著林婉秋,扯著一臉驚異的張冰兒,帶著小橫雲和小六走了。
見到蕭銘就這麼無禮地走了,福安王也顧不上生氣,盯著蕭銘的背影,突然感覺有些熟悉,但是又搖搖頭,對葉再起拱拱手笑道:「小王招待不周,請葉公子去小王廳上喝茶壓驚如何。」
葉再起機械般點點頭,看著蕭銘遠去的背影,眼睛裡閃過一絲陰毒。
……
「不錯,不錯,有趣,有趣。」人群之中,一個俊逸的文士連續說了四個詞語,眼睛中滿是狂熱。
「我們似乎都將蕭銘這個紈絝看錯了呢。是吧子然。」俊逸文士身旁的清秀少年扭過臉來對他說道。
「真有趣啊,傳說中的紈絝,居然如此讓人驚奇,不錯,這個詩會真是來對了。」俊逸文士似乎完全沒有聽到那清秀少年的話。清秀少年撇撇嘴,對一個滿臉絡腮鬍的粗狂漢子說道:「你覺得那首桃花詩如何?子修?」
那個被換做子修的粗狂男子認真想了想,便垂頭喪氣:「千古絕句,我不如。」
清秀少年點點頭,「我也不如。」便繼續看向了那狂熱模樣的俊逸文士:「但是他應該很高興吧。」
……
「小六。那葉再起是個什麼東西?」蕭銘拉著林婉秋在前面走著,隨口問道。心中卻滿是鄙視,如果剛才那葉再起決然地跪下履行承諾,他反而會高看一眼,沒想到卻是把福安王拉過來當擋箭牌,玩不起還玩?草包而已!
「啊哦,稟告少爺,江南漕幫似乎姓葉。」小六想了想,恭聲說道。
「漕幫?怪不得!」蕭銘冷哼一聲,怪不得不把自己放在眼裡,怪不得福安王如此偏袒,漕幫的公子?
「姐姐,我的岳丈大人在江南做什麼營生啊。」蕭銘突然笑眯眯地扭過臉對林婉秋說道。
林婉秋呆了一呆,意識到蕭銘是在問林家的家主,臉一紅,猶豫了一下,輕輕說道:「鹽。」大周不禁私鹽,但是私鹽抽稅很高,幾乎是其他稅收的十倍,而且是先交稅,後賣鹽,所以非家底豐厚的人做不來,而且要拿到私鹽經營的許可,以及拿到私鹽的市場,朝中沒人也是不行的。這也是林婉秋的父親把她「賣」入蕭家的原因之一。
蕭銘聽了之後不再說話,似乎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