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詢問青鳥之後,她的回答卻是:「或許老師有其他想法吧。」
其他想法?夢境裡的塞壬之刃是劈在了她的胳膊上,所以還能設法恢復原狀;而如果是劈在了腦門上,那可真的是救都救不回來。
我無法理解這個其他想法是什麼想法。回憶自己與審問官的那些交流,雖說後者多少有些鐵面無私之感,卻絕對不是冷酷無情到會毫無理由地將學生的性命置於險地之人。這裡面一定有什麼我所不知道的內情。
難不成審問官就是那個內鬼不,如果他對我心懷惡意,我早就死了。
青鳥看了一下時間,「小草馬上就要到了,我們就坐她的車子回安全局吧。」
「之前讓她一個人待著好嗎?她不是被舊骨襲擊過嗎?」我問。
「舊骨最仇恨的目標是你,小草跟我們在一起才更加危險。所以我給了她隱秘護符,讓她找了個人多的地方藏起來了。」她說,「而且當時我在集中所有注意力給你治療,如果舊骨偷襲,要把她作為人質,我也難以保證搶先阻止。」
片刻後,之前被我救下的年輕女性開著一部白色汽車,來到了我們的面前。
她走下車,看著我,面露遲疑之色。
而青鳥則走到她的面前,對我介紹道:「她就是『小草』,名字叫喬甘草。」
喬甘草這個名字好像是夢境裡青鳥在給失蹤幼女編造名字的時候用過的,她居然因為一時間編造不出人名,便在情急之下拿同事的名字矇混過關
我一邊腹誹青鳥,一邊觀察喬甘草。
這個人就是青鳥以前提過的心理分析師我以為會是個更加「神秘莫測」的人,實際一看,卻像是個初出茅廬的職場女子。
話說回來,她應該比青鳥年紀大吧,為什麼青鳥叫她「小草」算了,還是不深究為好。
揣測的同時,我對她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李多。」我說。
她小心翼翼地跟我握了握,「你好,我是喬甘草。」
看來她有點怕我,不過也對,這才是正常人面對獵奇連環殺人狂的正常反應,倒不如說是青鳥不大正常。
「還有,謝謝」她漲紅臉蛋,對我猛一低頭,「謝謝你救了我!沒有你的話我就死在那裡了,謝謝!」
聽到她的感謝,我感覺自己的心靈像是被某種熾熱的東西用力地撞擊了,好久沒緩過神來。
「嗯不客氣。」半晌,我才好不容易說出這句話來。
「如何?」青鳥的臉蛋湊到我的耳畔,帶著笑意細語,「逞英雄還是有好處的吧。」
她很快就站了回去,一臉正經的表情。喬甘草疑惑的目光在她與我之間徘徊。
我不由自主地岔開了話題,「我聽青鳥說你找我有事,所以才幫她在山裡找我,是有什麼事?」
喬甘草又看了青鳥一眼,搖頭道:「這個還有之後有機會再說吧。」
「好吧。」我點頭,又對青鳥說,「把她的真名告訴我也沒問題嗎?安全局的人一般不都用代號嗎?」
「小草在安全局註冊的代號也是喬甘草。」青鳥笑著說,「就跟在網絡上的暱稱用了現實里的真名一樣。」
「代號用真名也沒關係?」我問,「那麼你為什麼要用『青鳥』這個代號?」
「因為我是需要和罪犯直接接觸和戰鬥的外務人員,和小草這樣的內務人員在定位上不一樣。說到底,內務人員甚至沒有註冊代號的必要,這只是安全局自古以來的習俗而已。」青鳥解釋道,「古時候的術士們迷信名字里蘊含著力量,會被其他術士用以詛咒自己,所以相當忌諱把真名告訴給別人。」
「迷信也就是說,實際上不能拿來詛咒?」
「是的。」她說,「其實呢,名字是真的蘊含力量,但那與『拿來發動詛咒』無關,並且也不妨礙術士說出自己的真名。再者,如果用名字就能對別人發動詛咒,很多人用同一名字的情況又該如何?就比如說你,李多這個名字在全國可是有六百人左右在使用,根本無法特定到你這個李多的身上吧。」
「原來如此嗯?」我奇怪,「為什麼你會知道全國有六百個左右的李多?你還特地查過了?」
「啊」她僵住了,「呃這個,這不重要吧!」
見她尷尬,我便主動地換了個話題,「為什麼連術士也會產生這樣的迷信?」
她連忙把話題接了過來。
「因為很多術士都是半桶水啊。其實不止是古代術士,很多現代術士也有這種迷信。因為他們大多數人只是從這樣那樣鬼才知道的途徑學來了一兩手法術而已。如果從來沒有接觸過法術,倒還可能全然不信鬼神,學會了法術之後,他們就看什麼都疑神疑鬼的了。但也怪不得他們,這是相當正常的思路。」她說,「打個比方來說你在看穿越小說的時候,如果主角穿越到了異世界,還堅持著這個世界上沒有神靈,你或許會有這種想法吧,『他人都穿越了,怎麼還這麼死腦筋呢』,但是穿越和神靈之間是沒有因果關係的吧?對於古人來說,手機也是如同仙人所持有的法寶一樣突破常識的東西,但手機總不能成為向古人證明這個世界上存在仙人的證物,除非是想設騙局。話雖如此,會那樣思考依舊是人之常情。」
說話的同時,她打開了車子後排的門,喬甘草也進了駕駛席,我則從後排另一邊的門進去。汽車行駛起來了。
「那麼」我問,「這個世界上存在神靈和仙人嗎?」
青鳥理所當然地說:「有啊。」
那你剛才還說得好像神靈和仙人不存在一樣。
「神靈且不說,仙人這個詞語,在術士的世界裡對應的,是『大術士』,也就是術士群體裡最頂尖的術士。」說到這裡,她想了想,「聽別人說我的老師在八年前和大術士對決過好像是個叫白駒的顯靈術士吧。」
白駒是誰我不知道,但「顯靈術士」這個名詞,我倒是有所耳聞。
以前我仗著「它」支援的不死身與其他術士戰鬥過,也有人說過我的不死身就像顯靈術士一樣。之前的舊骨也說過差不多的話,被擊穿大腦和心臟也能夠當成無事發生過——那本來是顯靈術士的領域。
我向青鳥詢問了顯靈術士的事情,她一如既往地以知無不言的態度說:「顯靈術士就是大術士。或者應該這麼說,成為大術士的途徑有複數條,每一條都困難至極,而其中一條,便是『顯靈』。以這條途徑成為大術士的,就是顯靈術士。而所謂的顯靈呢,簡單地說就是變得能夠以靈體的形態延續生命。你應該知道這困難在哪裡吧?」
這倒是涉及到了我的知識範圍內。
靈體雖說是術士的力量根源,卻是個相當脆弱的東西,因此需要有肉體的保護。
而離開了肉體的靈體,就好像是離開了容器的水,頃刻間就會土崩瓦解。
雖然也不是沒有靈魂出竅術之類的法術,但是據我所知,那是通過欺騙靈體,讓靈體以為自己還留在肉體裡面,才能夠在外界暫時維持住形態,而那還僅僅是暫時地。
並且根據我的經驗,如果在此期間將術士的肉體消滅,留在外界的靈體也會就此分解,所以還是仗了肉體的蔭蔽。
「沒錯,靈體的脆弱性是相當要命的,這是通往顯靈的其中一道難關。」青鳥點頭道,「但是還有另外一道更加困難的關卡,那就是對於後天形成的人格來說,比起靈體,肉體更像是真正的本體。」
這句話卻是出乎我的預料。在正常的靈魂觀念里,肉體是會腐朽消亡的,而靈魂則在肉體腐朽消亡之後依然繼續代表人而存在,那麼靈魂不才是本體嗎?
「記憶、欲望、本能組成人格的諸多客觀要件,都是根植於人的肉體,是能夠從物質層面上觀測到的一系列電化學反應。」她這個術士居然跟我講起了科學,「人格信息儲存在物質媒介上,要想將其轉移到靈體上的話這個過程大概會變得和把計算機里的文件真正地轉移到移動硬盤裡一樣困難吧。」
「很困難嗎?聽你這個比喻,好像很簡單吧。」提問的同時,我又想到,如果肉體已經大包大攬了一切,靈體的存在豈不是顯得毫無必要性。
「如果按照計算機這個比喻繼續,你具體會怎麼轉移文件到移動硬盤裡?」
「先把移動硬盤連接上去,然後把文件複製黏貼不,剪切黏貼過去。」說到這裡,我忽然意識到了難點在哪裡,「等等,你剛才說的是真正地轉移」
「沒錯按照計算機的操作邏輯,複製黏貼和剪切黏貼的差別只在於,後者會把原文件刪除掉,而出現在移動硬盤裡的文件即使長得和原文件一模一樣,也終究是兩個文件。」她說,「人格也是一樣,是在事實上和我們的生物腦綁定在一起的東西。哪怕是所謂的靈魂出竅術,也無非是捆綁在生物腦上的人格憑藉靈性連接,遠程遙控自己的靈體罷了;而就算是那些幽靈,看似還能夠和生前一樣口吐人言,也無非是生前的迴響罷了,早已不再是本人。」
她補充,「單獨存在的人類靈體,在術士的常識中被定義為『作為死者而存在的靈體』,而顯靈術士則是『作為生者而存在的靈體』。對於他們來說,成為靈體並非人生的結束,而是人生的新開端。並且由於脫離了肉體的桎梏,他們哪怕肉體被挫骨揚灰也不會死亡,同時也不會困擾於肉體的生老病死。這是眾多術士的終極追求,而顯靈術士正因為能夠到達這個領域,所以才被譽為大術士。」
「按照這個理論」我想了一會兒,然後問,「我莫非也被替換過很多次了?」
如果我的人格也根植於生物腦,那麼過去在腦組織被炸飛和重新長出來的這個過程里,人格也肯定被替換過了。這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結論,但我這會兒還沒有生出實感。
她也沉默了下,問:「你自己是怎麼感覺的呢?」
「我從來沒有過自己被替換的感覺。」我說。
「如果魔人時期的你也沒有覺得自己被替換過,那就是真的沒有被替換過了。」她說,「以當時你的覺察力,不可能連自己的生死都看錯。」
「也就是說我的人格是在靈體上?」
「那也不合理」她搖頭,「人格與靈體相結合,意味著能夠百分百地使用靈體的力量,但是現在的你能夠在不使用塞壬之刃的前提下操縱巨大的靈性嗎?」
當然是做不到的,否則我上次也不會傷到連心臟都被破壞的地步了。
未解之謎——現在只能以這種陳詞濫調來形容我的狀況。
但是在隱秘世界裡,未解之謎實在是太多了,無法用常識來描述的事情甚至是無法用邏輯來描述的事情,我在過去五年裡也不是沒有遇過。
在沒有條件深入的前提下,我也只能先擱置這個問題。
夜晚,我們回到了柳城安全局,隨即進入了一樓大堂。
「先去給你做個全面體檢吧,你之前假死過一次,不知道有沒有留下什麼病根」青鳥走在前面為我帶路,而喬甘草則先行離開了。
我跟著青鳥向深處走去。
就在這時,變故發生了。
有什麼東西突然按在我的背部,從觸感來判斷,是一隻瘦而堅硬的手掌。而與此同時,相當明確的惡意從我的身後升起。我立刻就想要回頭,身體卻如同鎖死了一樣動彈不得。
就好像有著大量的蜘蛛絲轉眼間便從內部遍布了自己的全身,非但動彈不得,還有種即將被人操縱的強烈徵兆感。
能夠勉強動彈的也就只有手指,不過這就足夠了。
我立刻召喚出塞壬之刃,並且艱難地收攏右手的五指,將其握住。
一瞬間,如同血管里群馬奔騰般的力量感充斥全身上下,掃清了所有障礙。幾乎是同時,我毫不猶豫地揮動塞壬之刃,向自己的後方斬去。
站在我身後的,是個有點眼熟的老人,他右手拎著個金屬手提箱,左手則對我這裡按著。
就在我掙脫束縛反擊的同時,他臉色巨變,反射性地抬起了右手的箱子,當成盾牌格擋;而左手則凝聚靈性,形成了一把藍色的短刀。
從動作來看,他是個對於戰鬥有所經驗的人。
不過這種防禦反擊的架勢在我的面前起不到絲毫作用,力量的差距已經懸殊到了再專業的技術也無法彌補的地步。只一擊,他的姿勢便在巨力的衝擊之下散架跌倒,而那金屬外殼的堅固手提箱則如同紙糊般被斧頭斬得四分五裂,內容物都爆散開來,
其中一件內容物在第一時間奪走了我的所有注意力。
那是個透明的玻璃盒,裡面裝滿了淡黃色的液體,而在液體裡則浸泡著一隻蒼白色的斷手。
在目擊到這件物品的剎那,我毫不猶豫地向玻璃盒伸出了自己的手。
但就在我即將觸碰到玻璃盒的時候,另外一隻既非我、也非老人的陌生的手,抓住了玻璃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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