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之刃 25 失而復得

    青鳥背對著我,停頓了兩三秒鐘,她才若無其事地問:「阮文竹?這好像是你以前同學的名字吧,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名字?」

    「我是在叫你。」我說。

    「我可不叫阮文竹,我是青鳥。」

    「青鳥只是你在安全局裡的代號而已,又不是你的真名。」我說,「我已經認出你了,你就別白費力氣繼續演戲了。況且,你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演戲吧。只是我一直沒有認出你罷了。」

    「哎,你怎麼突然就把我認出來了」她轉過身,一臉無奈地面向我,還順便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是剛才哼的歌暴露的我嗎?我以前真的也就是偶爾才哼一下啊,你這都記得住」

    我仔細地端詳著她的面孔。

    如今再去端詳,確實能夠看出來不少相似之處,但在第一印象的濾鏡作用之下,我從來沒有往那方面聯想過。

    「那也是一個原因,不過更重要的是那個白色的,康乃馨花朵形狀的髮飾。」我說,「你直到現在都還留在身邊,看來那真的是很重要的東西,難怪當時丟了你哭得那麼傷心」

    聞言,她連忙打斷,連聲音都上揚了點,「我我我有哭過嗎?我沒哭啊,肯定是你記錯了!」

    「你肯定哭過,我記得很清」

    還沒來得及說完,她便捂住自己的耳朵,拉高聲音,蓋過了我的聲音,「啊啊——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總而言之,我剛從夢境裡甦醒的時候,你不是戴了那個髮飾嗎?雖然現在你又給換回去了。」我無語地等到她停止了,這才說下去,「沒想到你居然成為了執法術士」

    在夢境裡的時候,我最初從照片上看到的失蹤幼女,也佩戴了相同款式的髮飾。

    任塞說過,在她的預計里,她會以阮文竹的角色參與我的夢境,雖然不知為何失敗了,但是那個幼女角色毫無疑問是以我腦海中的前桌形象作為原型才誕生的,所以不止是面孔,就連那個令我印象深刻的髮飾都還原了。

    另外,雖然剛才說了「不知為何失敗了」,但我又在這個問題上多想了下,也明白過來了為什麼任塞會在「捏造角色」的階段失敗,因為真正的阮文竹在那時也潛入了我的夢境。

    或許那個夢境也在青鳥加入的時候摻雜了些許青鳥的意識吧。如果把夢境比喻為網路遊戲,意識比喻為數據,那種情況就好像是在網路遊戲裡已經先有了某個玩家的賬號數據,在這個賬號已註冊並且正在使用的前提下,後來的玩家無法同時登陸這個賬號,想要註冊一模一樣的賬號也會因重名而失敗。所以任塞最終才會不得不變成與真正的阮文竹似是而非的錯誤角色。

    但為什麼是變成了幼女角色?難道不該是與我記憶中的前桌在年紀上相同、卻在細節上略有出入的少女角色嗎?難道這也是錯誤的一環?我有點疑惑。

    不過比起這個,還是「學生時代的前桌居然成為了安全局的執法術士」這一點更加令我吃驚,而且還是「主力級執法術士」,這已經超出吃驚,到達震驚的地步了。

    主力級執法術士儘管沒有夢境裡的「國家一級獵魔人」含金量那麼高,卻也是相當厲害了。哪怕放在全國範圍里,主力級執法術士也是足以獨當一面的角色。普通的術士與主力級術士之間的差距,就好像一般人和術士之間的差距。

    之前令我不得不選擇同歸於盡的舊骨,如果與青鳥正面戰鬥,一秒鐘都熬不過去。

    「為什麼你會成為術士?」我好奇地問。

    「這個嘛說來話長。」青鳥複雜地說,又生硬地換了話題,「既然你能通過那個髮飾認出我來,你就早點認出來啊。」

    我也沒有追問下去,「一時間沒想起來。」

    「你當初還問我什麼是不是在哪裡見過,我還以為你已經把我認出來,都緊張到忍不住假笑了,結果你來了一句我那時是不是在跟你交戰的隊伍里我差點都沒管住自己的表情,我們那時全員都戴戰術頭盔的誒,雖然我確實也在裡面,但你那時都沒看到過我的臉。」

    我無法立刻認出來也是情有可原,因為我記憶中的她,是綁馬尾辮、穿白色校服、態度一絲不苟的文藝系前桌阮文竹,而不是眼前這個及肩直發、前凹後翹、外向活潑,甚至還化了妝的強大執法術士青鳥小姐。

    我坦誠地說出了自己的感想。

    「先不提其他,你說我化妝,我這可是素顏妝啊。」她肯定是故意這麼說的。

    所以我也配合地回應了,「你不認為『素顏』和『妝』放在一起組詞十分不合理嗎?」

    「你這麼說可是找不到女朋友的哦。」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笑過了,她也恢復了認真,「嗯閒聊到此為止,都差點忘記正事了,我還要履行自己作為監督者的職責。能告訴我和你舊骨接觸的全過程嗎?他死了嗎?」

    雖然我還有很多話想問,但既然有正事,自然是正事優先。

    我把之前發生的事情大致上說了一遍。

    「什麼健康的復仇你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自個兒折騰出來一套不明所以的人生哲學啊。」她聽完之後一臉不知道作何反應的表情,「還有你要是沒把握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打贏他,逃跑不就好了,何苦非得與那舊骨死磕啊。真不知道你純粹是死腦筋還是跟自己過不去。」

    我沒有回答她,回答了八成要被她往死里批判。

    「你是不是還在想著自我了斷或者說找個合適的場合,藉助敵人的手,變相地自我了斷?」她此刻說出來的,也確實是我的真實想法。

    「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你現在可能已經死了哦。」她用力地注視著我的雙眼,「就當成自己的人生已經結束過一回,過去的種種也都煙消雲散了,怎麼樣?」

    「怎麼可能。」我搖頭。

    本以為她還會繼續說下去,她卻是閉上雙眼,奇怪地猶豫了一會兒,又從懷裡抽出來一紙文件,接著說:「而且你也沒有必要急著送死,因為你的余命本來就已經不多了。」

    「什麼?」

    「上次你被舊骨擊傷之後,不是做了個全面體檢嗎?安全局將其與更加之前的體檢數據做了個對比,然後發現了一件事實現在你的肉體就好像缺了燃料的發動機,而那個『燃料』對於你而言其實不止是燃料,也是使得生命更長久地運行所不可或缺的條件。簡單地說,在脫離海妖之後,你已經沒幾年時間可活了。短則兩年、長則四年這就是你的余命了。」她說,「我本來也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告訴你,但如果不說到這個地步,你肯定是不會珍惜自己的生命吧。」

    短則兩年、長則四年

    聽到這些話之後,哪怕是我也愣住了。


    現在我是十九歲,也就是說我會在二十一歲到二十三歲的時候死去。

    就如她所說的那樣,正所謂物以稀為貴,即使是我這種原本感覺自己多活一天都充滿罪惡的人,也感覺自己好像用不著那麼著急死了。

    反正活不了多久就會死,不如想想在這段時間裡還能夠再做些什麼。

    她把文件放到了我的手邊,又似乎一時間找不到話說,便轉過了身體,「我還得先去你和舊骨戰鬥的現場檢查一遍,你在這裡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會回來。」

    說完,她離開了。

    既然舊骨是死在了那裡,那就說明骨器也還留在那裡。我在當時人都快死了,沒有心力關注到那一點,此刻才後知後覺。而青鳥作為執法術士既不會忽略過去,也不可能放任那種邪惡的物品流落在外。

    看了看那份文件,上面記錄的都是些醫療報告,結論也和之前說的一樣。

    我雙手撐著膝蓋,吃力地站了起來,打算做一做其他事情。

    從剛才開始,我心裡就總是有著一股「呼之欲出」的感覺。本來還在想著會不會是錯覺,但既然持續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有變化,那肯定是真的了。而這種熟悉的感覺在我的記憶中僅僅對應著一件事情。

    試試看吧。

    我伸手向前,五指張開,在心裡呼喚了那把武器的名字。

    然後,變化發生了——宛如藏身於黑夜中成千上萬的螢火蟲同時點亮了自己的光芒,空氣中倏然浮現出了密密麻麻的靛藍色細小光芒顆粒,而我的掌心似乎具有某種奇妙的吸力,所有的光芒顆粒都在浮現之後整齊劃一地集中運動,並且堆砌成了有著短柄巨斧外形的光體。

    當光體熄滅亮度之後,顯露出來的是那把令人懷念的武器——塞壬之刃。

    塞壬之刃,回來了!

    哪怕早有預感,我也難免懷疑自己的眼睛和手,反覆地確認武器的觸感和重量。

    居然真的是塞壬之刃但是,為什麼?

    這不是「它」支援給我的力量之一嗎?如今「它」已經死去了,我的肉體力量也因失去「燃料」而一蹶不振,為什麼這把武器還是能夠召喚出來?

    而且,既然能夠召喚出來,又為什麼是現在變得能夠召喚,之前就召喚不了?

    我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如果無法解決這些問題,心裡不太踏實。話雖如此,在握住塞壬之刃,並且感受到宛如血管里有群賽馬在奔跑一樣的力量感之際,我還是無可避免地產生了久違的踏實感。

    有些東西,只有失去了,才會倍加珍惜。

    力量尤其如此。

    同時,我也對塞壬之刃有著複雜的感情。

    一方面,這是我身為魔人時期為非作歹的兇器,象徵著我不願直面的過去;另一方面,身為男人,要說自己討厭力量、討厭武器,那無論有著什麼理由都絕對說不過去。

    雖說這把武器是個「斧頭」這點起初令我小小失望。如果有得談,我想用劍,初中時期我常常幻想自己用劍把敵人斬殺之後振去劍身上的血,再挽個漂亮的劍花,背對著身後的屍體念上一句「又斬了個無聊的東西」。

    但現實沒得談判,我的專屬武器就是把斧頭。

    斧頭這種武器感覺沒什麼故事的主角會用,定位重要的反派也不用。而且還會顯得我像是個從恐怖電影裡走出來的獵奇連環殺人狂(雖然我就是),在故事開頭就會有個用劍的主角瞬間移動到自己身後,緊接著自己胸前便會裂出一條瘋狂噴血的大口子,倒在地上臨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又斬了個無聊的東西」。

    不過先不提瀟灑,斧頭用久了還是很趁手的,似乎也迎合一些愛好者所謂的暴力美學。如果以後還有機會挑選武器,我也還是會繼續選擇暴力的斧頭,而非靈活的劍。

    想著,我又散去了塞壬之刃。就這麼一小會兒功夫,塞壬之刃注入身體裡的力量就已經把所有的疲憊和難受都一掃而空。我已經徹底恢復了萬全狀態。

    之後就在這裡等青鳥回來吧。

    然而,事與願違。

    很快就有人造訪了我所在的這片地方,但不是青鳥,而是敵人。

    他給我打的第一個「招呼」,便是一發以靈性編織而成且高速射出的無形團塊。然而此時的我精力旺盛,知覺亦足夠敏銳,第一時間便覺察到身後傳來的強烈殺意,一個矮身躲過了這發攻擊。而那無形團塊則一路向前,砸中了前方的樹木,並且擊穿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洞。

    「不可思議」聲音從後方傳來。

    循聲望去,來者竟是舊骨,他一臉驚奇地看著我,「居然真的沒死你沒有撒謊?就算被搗碎了大腦和心臟,你也可以活下去?」

    「我也很奇怪,你居然也沒有死」我這麼說著,腦海里忽然閃過回憶,「原來如此與我同歸於盡的只是分身嗎?」

    青鳥有說過,她之前追蹤過舊骨,卻被其用分身法術引走了。

    既然能夠騙過青鳥的眼睛,那就說明肯定是相當逼真的分身。話雖如此,居然逼真到連讓我擊穿了心臟都看不出來,還擁有著像樣的戰鬥力,這樣的分身法術不像是舊骨這個水平的術士所能夠掌握的,未免令人生疑。

    想必青鳥剛才所說的檢查現場,也包括要檢查死去的是不是本體的意思吧。她倒也是粗心,假設那不是本體,與我有仇的舊骨就有著趁她不在再度襲來的可能性

    不,仔細想想好像是我的問題。正常來說舊骨肯定會以為我已經死了,也不會再度襲來,但因為我在那個分身消滅的時候說了自己被擊穿心臟和大腦也不會死這樣的話,所以他才會特地來查看。這方面我倒是沒有與青鳥透露過。

    不過,算了。

    他來得真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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