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是很晚了,相思累的腳趾頭都酸,洗澡的時候差點沒在小浴缸里睡著,等到有點精神掙扎著起來時,水已經涼了。
胡亂吹乾了頭髮,到臥室一頭扎進枕頭裡,又很快睡了過去。
相思仿佛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像是有很高的圍牆和黑墨色的夜空,天上浮著零碎的星子,遠處還有小山的輪廓,迷霧中時隱時現,不甚清楚,相思就坐在那扇很高的圍牆山,雙腳懸空,身體不由自主的下滑,可是牆那樣高,她離地面好似萬丈般,心裡越來越害怕,雙手緊緊抓著牆頭,指尖扣緊牆頭的石縫咯的指甲火辣辣的疼,馬上就要抓不住摔下去時,有個天籟般的聲音救命似的傳到她耳中:「相思,跳下來,我在這。」
相思向下望去,似乎是個男子的模樣,正站在她正下方,沖她張開雙臂,她睜大了眼睛想看清那男子的容貌,可夜色那樣濃稠,周圍沒有一點光亮,那人逆著星光而立,實在看不清樣子。
他又像是催促:「相思,下來,我在這。」
他在那,他真的就在那!正張著手臂,等她躍下,便攬她入懷!是他,他在那!
相思猛地明白過來,趕緊答應了一聲,明知他看不見還是使勁點點頭,一咬牙就跳了下來!
一瞬間,她落入一個那麼熟悉溫暖的臂彎,這個懷抱她像是等了千年,千帆過盡,萬鳥歸林,她終是等到了。
她想仰起頭看看他的臉,可畫面一轉,她像是被拖進了時光洪流,再一看,已是孑然一身的矗立在群山之間。
哦!這是鳳凰,是媽媽支教的地方!
相思想到媽媽,猛的邁開步子往半山腰的那間小學校跑去,山上碎石嶙峋,腳下都是帶刺的灌木叢,可相思管不了,穩著亂了的步子拼了命的跑,急迫的分秒都耽誤不得,她大口的喘氣,心臟像是要炸開一樣的疼,終於跑到了那間小屋前。
媽媽正站在一塊掉漆的木黑板前,指尖捏著一顆小小的粉筆頭,在黑板上輕輕寫下『鍾情怕到相思路,盼長堤草盡紅心。動愁吟,碧落黃泉,兩處難尋。』
這首詞正是她名字的出處!
媽媽轉過頭,對著她微微笑。
相思覺得心裡甜蜜極了,不像是吃了蜂蜜般,倒像是整顆心就那樣浸在花蜜中,不自覺的低聲喚:「媽。」
媽媽還是笑著,相思也笑起來,想走過去到媽媽身邊,可就在剛邁開步子的那一秒,小教室劇烈搖晃起來!不僅教室,就連腳下的土地,連著橫綿不絕的山脈都開始搖搖欲墜!緊接著偌大的碎石塊開始從山頂接連不斷的滾下來,有人大喊:「快跑!山滑了!快跑啊!」
「媽!媽!」眼前的世界開始分崩離析,小教室一點一點的塌陷,她驚恐的要喊媽媽快跑,可用盡了力氣,扯破了嗓子,就是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她絕望的大叫,可是媽媽聽不見,還只是站在原地,對著她微微的笑。
直到教室的頂梁坍塌,一塊滑石正正的砸向媽媽。
相思頹然跪坐在地上,怔怔的張著嘴巴,周遭的世界一下子寂靜下來。
「媽。」
那聲輕喚從唇齒間逸出,相思像是被人用力捂住了口鼻,半天不得呼吸,終是悶得醒了過來。
眼睛脹的生疼,喉嚨里也像是裹著石頭,枕頭上還有一片濡濕,相思抹了臉上的眼淚,使勁喘了口氣,看看床頭的鬧鐘,六點五十。
天色已經清明,相思還是不想起來,蜷縮在被子裡,把自己裹成一團。
又做夢了。
她生命中為數不多的美好,最後都離她遠去,不管是那男子還是媽媽,她留不住,都留不住,卻又不斷夢到。也罷,哪怕是猙獰的夢境,也總歸是她唯一的念想。
相思沒睡好,夢裡又哭了半宿,到了單位才發現眼下有兩道淡淡的黑色陰影,借了同事的遮瑕液塗上才堪堪遮掩住。
中午到餐廳吃飯時,精神才好了起來,唔,吃東西時總能讓人覺得快樂,況且是免費的玉盤珍羞,更讓人覺得特別特的快樂。
吃過午飯到辦公室,桌上的內線響了起來,總編告訴她遠達那邊已經給了回話,是蘇禇的秘書親自打來的電話,說是同意了做專訪,時間安排在後天上午,就在遠達會客室。
總編很高興,電話里還對她的工作能力大加讚賞了一番,說不過一天的時間這麼大的case就能拿下,這執行力甚是驚人。
其實哪是什麼工作能力非凡,只不過是她運氣好走了捷徑,況且還答應了蘇禇晚上陪他參加一個什麼宴會,這才換來了如此普天同慶的結果。
想到晚上的什麼宴會她太陽穴就疼,尤其是想到要穿著晚禮服打扮像只孔雀一樣,挽著閆某人手臂做小鳥依人狀到處開屏她就想抓狂!這這這!她這算不算是犧牲色相?算不算是變相被行業潛規則了?啊啊啊!
最重要的是,她上哪找什麼晚禮服去啊!
啊啊啊!
晚上下班蘇禇來接她,正是下班高峰,寫字樓里的男男女女魚貫而出,那輛保時捷小跑就明晃晃的停在門口,蘇禇一身銀灰色西裝,高大挺拔的靠著車門抽菸,他本來就生了副好皮囊,舉手投足盡顯風範卓絕,再加上那騷包的車,一時間不免引蜂蝶亂舞,還有人甚至認出了他,站在不遠處小聲私語,蘇禇倒是神態自若,安靜的吸菸,安靜的等他要等的人。
不一會,就看見相思除了寫字樓大門,先是一愣,後就天雷勾動地火般的朝他沖了過來,跳上車咬著牙擠出兩個字:「開、車!」
他覺得好笑,車子滑進主幹道才問她:「怎麼了你,臭著一張臉,我來接你下個班至於給你堵心成這樣麼?」
她暴跳如雷,說他這就是故意自己下水,她們領導今天剛表揚了她說她工作能力強,他這緊接著就來這麼一出,要是讓同事看見了,指不定以為跟他曖昧不清,靠潛規則上位呢!到時候她就不用在單位混了!
他不免好笑:「至於嗎?」
「當然至於!」
他嘴角噙著笑,不跟她爭,可心裡某個小角落卻微微有些塌陷,些許酸酸漲漲的觸覺掃過心房,然後就是空洞洞的白。
「哎,對了!」相思想起來自己的晚禮服還沒著落,就讓蘇禇隨便找個影樓什麼的停車,先下去租件禮服。
蘇禇看了她一眼,帆布鞋,牛仔褲,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開司米,長長的頭髮一直到腰間,臉上明明是未施粉黛,卻愈發讓人覺得唇紅齒白,明眸皓齒,說不出的好看。
「不用,這樣就挺好。」
相思一頓,說:「別介啊,多給你栽面啊。」
蘇禇笑笑:「沒事,真挺好。」
正是晚高峰,路上有些堵,車大概開了40多分鐘,最後在一間私人會館前停下,相思看著停車位上那一輛輛豪車,真可謂寶馬雕車香滿路,有幾輛她竟叫不出牌子,不由驚為天人,直問能不能讓蘇禇拿手機給她照個像,她想站車群里跟人民幣照個合影。
進了大廳相思就開始慶幸,虧了沒去影樓租禮服,這觥籌交錯的紅男綠女們,個個是珠光寶氣鮮衣怒馬,尤其是女眷們,一個賽著一個光鮮靚麗,鶯鶯燕燕群芳共舞,卻又都搖曳生姿別具風情,有好幾位的禮服甚至是歐洲的新款,國內還沒有上市,這樣的衣香鬢影,要是她穿著一身從影樓租來的小禮服,別人過來攀談一問牌子,她該怎麼說?唔!蘇禇是聰明的,這就叫兩害相較取其輕,雖說她這打扮有些格格不入,到底不山寨啊!
大廳正中央是長長的流水席,上方吊著一盞碩大的流光璀璨的琉璃水晶燈,投下一片片炫目的,不真實的光圈,相思看著那光影微微有些暈眩。
到底是另一個世界。
宴會上來的賓客並不多,都是平日與蘇禇是玩在一塊的一群公子們,喝酒聊天插科打諢,氣氛既不拘謹也不沉悶,蘇禇帶著相思人群里晃一圈,他的那些朋友倒是對她挺感興趣,還有人打趣說:「蘇大少,你現在這口味可越來越劍走偏鋒了啊!怎麼還改吃素的了!」蘇禇笑著反擊:「去去去!別沒正經,吃素有利身體健康你不知道啊,我願意!」
相思裝傻,也不惱,只是陪著微微笑。這群公子哥們,不是高幹子弟就是行業翹楚,都是金主,她惱不起。
只是這都過了半天了,為什麼長長的宴席上還是只有幾個大大的果盤,幾樣精緻的小點心?她餓了是真的!
這邊正鬧著,大門突然緩緩打開,有侍者過來通報:「周先生到了。」
相思不經意轉頭,然後腦袋倏然『嗡』的一下。
意識突然消失不見,周遭的世界像是被拉上了雪白的帷幕,時間被施了魔咒已經靜止,他一步步走過來,像是穿越了海角天涯,穿越了九年晦澀的光景,滿身風雨來赴這一面之約。
周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