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之前的公關步驟做的到位,採訪組到c市的第二天就得到了對方公司的回覆,採訪工作分兩天進行,沒辦法,據說是因為這回的採訪對象是個大神級別的人物,他的時間恨不得用每秒多少美元來計算,能在兩天的時間裡零星的擠出些時間來已經是相當的不易了。
採訪組光是校準採訪詞,核對採訪步驟就用了一天的時間,不是工作效率低,只是這次的任務太過於光榮艱巨。
相思這次其實沒有多少實質性的工作,這次的採訪人是陳姐,雜誌社的元老人物,她就是給陳姐打打下手,回頭做做整理性的工作,樂得清閒。
開會的空歇給蘇禇打了個電話,才知道他已經回到t市了,相思不由鄙視他,走了也不打聲招呼,這人!
拿起桌子上厚厚的一沓資料就覺得頭大,二十來頁的a4紙,密密麻麻的小四號字,恨不得把這位大神的前半輩子都進行了整理排版,最讓人慾哭無淚的是,組長居然要求她把這無數的宋體小四號字熟記於心,她熟記於心有什麼用?她這回就是一打雜的啊~沒聽說過五星級大飯店的保潔阿姨還要求有特級廚師證的,什麼道理嘛~
哎!算了,一切為了錢錢,為了錢錢的一切。
不過來回看了好幾遍這厚厚的二十來頁,饒是她這不怎麼看網絡小說的人,也不禁覺得要是把這為尹西南尹先生的半生寫成小說放到網上,那點擊率收藏率一定是日以千增,什么半月榜季度榜年度榜,必定榜榜拿下。關鍵是絕無抄襲,絕對原創啊,嘖嘖,這老頭,出身大富,軍旅半生,正逢仕途通坦,卻又棄戎從商,重操祖業,如今通曉天命之年,身家不可估摸。嘖嘖,這大半輩子,太玄幻了。
相思覺得有趣的還有他的名字,尹西南,表字自東,現在謂字的人已經不可多聞,況且他的這自東二字,但是有些意思,相思記得原來時念過的一首詩,出自《國風.豳風》,其中有兩句是『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
她不知道這尹先生的字可是有何出處,但他這名和字加起來,東南西都有了,偏差一個北,倒是讓人覺得有意思。
或許是成大事者都有點特殊的喜好?殘缺美?
雖說已經做了這樣多的功課,但是採訪當天,相思和採訪組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尹先生,還是覺得,文字神馬的,到底也就是訴說生平,要想把一個人身上的氣質神韻體會的淋漓盡致,還是眼見為實。
不遠處坐著的那個男人,已是五十有餘,可是隨意坐在那裡,便讓人覺得不怒自威,不敢直視,周身的氣質是如此硬朗,可偏偏那臉上的笑意確如春風和煦,溫潤人心。
最後一天採訪結束時,這位尹先生居然還跟他們的工作人員一一握手致謝,等到相思的時候,她一顆心跳七上八下,誠惶誠恐,可尹西南卻一眼看到了她上衣夾著的工作證,回頭再略微打量她,目光瞬間變得銳利:「常相思?」
她不明所以,心裡惴惴,連忙點頭:「是,我是這次採訪組的文字編輯。」
尹西南眼色緩緩歸於平和,笑笑點頭,一帶而過。
至此,此次外訪工作皆大歡喜,圓滿落幕。
晚上同事們吃了慶功飯,便回了酒店。
相思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糾結掙扎,她一直存了個念頭,想回原來的家去看一看,明天就要回t市了,今晚這個想法就如同滾雪球一樣在她心裡越滾越大,想到下次來還不一定是什麼時候,她便再也坐不住,抓起外套就出了門,去吧,好不容易借著工作之名來一趟,就去看看吧。
不知道現在房主還是不是原來跟她買房子的那家,近幾年樓價漲得不像話,她家原來的房子又是繁華地段的小區,可能之前的人家已經轉手又賣了出去。
一路上她想著,要是還是原來的房主,就一定還會認得她,那她就跟人家好好商量,進去看一看就回來,要是已經不是原來的那戶人家,她就說是找錯了,然後在樓下望一望也是好的,這一路盤算著,就到了小區門口,她們住的酒店其實離這個小區只有幾站路,步行過來不到半個小時。
她特意在小區門口的水果店裡買了一兜蘋果,要真是原來的那家人,她總不好空著手來。
小區里很安靜,大概是這幾年市容規劃建設做得好,原來甬路兩旁的路燈已經換成了白色的玉蘭花雕燈,灑下來白色清颯的一片光影,相思還是覺得原來的老式路燈好,昏昏黃黃的燈光,卻讓人覺得暖哄哄的,像家一樣。
在門外站了好久,想要按門鈴的手一會放下,一會又猶豫的抬起,一大兜蘋果很重,不一會左臂就有些麻木,相思穩了穩心神,想了想說辭,終於還是抬起了手,可還沒碰到棕色的門鈴按鈕,厚實的防撬門『嘎達』一聲,打開了。
周子墨今天回來的很早,這邊公司的事處理的已經完畢,明天就打算回t市,今天他沒讓司機送,自己開車去附近的超市買了菜,回來給自己做了飯,他很少進超市賣場之類的地方,也幾乎很少自己做飯,但是那是在平時,他自己知道,只有在c市,若是有機會,這些日常的生活瑣事他幾乎不假手他人,他在很多城市裡都有居所,或是公寓或是別墅,在c市也是如此,但所有人都以為來c市就是住天和園的那套小別墅,就連司機都接送都只是往那,沒人知道,他在c市,還有一個家,或許說,這才是他在c市的家。
他會自己去超市買食材,會去小區的水果店買水果洗好後放進冰箱,會在不太累的時候收拾房間打掃衛生,也就是這幾年在這裡,他甚至驚奇的發現現在全自動的洗衣機竟然是這樣的方便。
他會在她曾經住過的房子裡,獨自想念她,他能用來想念的時間真的很少,他就把這些思念統統放在這裡。
他覺得這樣很好,這是真正屬於他的時間,很安靜,不會有人來打擾。
他只是出來扔垃圾袋,卻不想門口站了人。
兩個人都是愣住。
所有的情緒似是不復存在,卻又湧上心頭,濃的化不開。
一時間,天地無聲。
相思只感覺思維有些遲緩,茫茫然不知今夕何夕,她買了蘋果要按門鈴,門開了,站在面前的人居然是周子墨。
她還想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行動已經快於大腦做出了反應,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轉身就要快步離開。
剛到樓道口周子墨便追了上來,一把拉住她手臂,力氣大的她往回一頓,手上裝蘋果的袋子也掉了,蘋果骨碌骨碌的滾了一地。
周子墨手上還拎著黑色的垃圾袋,胸口微微起伏,神情全然是憤怒,完全沒有了第一次偶遇時從容翩然。
他看著她,她亦直楞的看著他,終於,他平靜下來,問:「你來幹什麼?」
相思覺得心虛,轉念一想,卻不知這心虛是為何,過了一會倒也冷靜了許多,不由反問:「你怎麼會在這?」
他臉色一頓,答不出。
過了片晌,才說:「扔垃圾。」
相思覺得這太詭異了。
周子墨看著地上蘋果,問:「你買的?」話一出口覺得又是多餘,便不再在言語,把手上的垃圾袋地給她,說:「去把垃圾扔了。」然後蹲下來撿起地上的袋子,開始拾蘋果。
相思覺得這愈發的詭異。
她一點也想不明白,可就在她想不明白的當下,她居然去乖乖扔了垃圾,然後乖乖跟著周子墨進了屋。
她手裡握著茶杯,手心上一片全是汗,心裡莫名的發慌。
他不說話,她也不出一聲,他看著她,神色不明,她盯著水杯,不敢抬頭。
過了好一會,倒是周子墨先開了口:「房子是朋友送的,當時推脫不過,就收下了,沒成想是這幢。」
相思喝了口茶沒說話,心裡琢磨著居然還有人送普通二手居民房給周子墨,這人也真是一朵奇葩。
「你來幹什麼?」
「出差。」
他其實知道她來出差,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問,忍不住,想要和她說說話。
「你呢?」
「出差。」
相思抬頭,周子墨就坐在旁邊的沙發上,穿著一身商場裡再平常不過的居家服,全然不是印象里的那個樣子,原來的時候他多奢侈啊,就連公寓裡的一次性拖鞋都要givenchy的單款。
「你過的好不好?」那麼八點檔的對白,可她一個沒忍住,還是問了出來。
「還不賴。」
分別五年來,兩人第二次重逢,第一次勉強算得上是聊天,氣氛壓抑的很濃重。
「聽說你這幾年去澳洲讀書了,怎麼,這是衣錦還鄉了?」
她笑起來,左邊臉頰上有淺淺的酒窩一閃而逝:「我算哪門子的衣錦還鄉啊,國外競爭太激烈,生存環境太惡劣,不都說海歸在國內混得比國外好麼,我就是一個偽海歸,回來為國家gdp增長做貢獻的。」
他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她才方想起來,他已經不是之前的那個會帶她爬山,帶她吃麵,生氣了會板著臉訓人,高興了又耐心的哄她的周子墨了。
第一次在宴會上和他偶遇過後,她用了整整一晚上的時間上網查資料,她還在上學的時候他就在做生意了,所以在澳洲的那幾年,她從來不看國內任何的財經新聞,拒絕自己從任何途徑聽說關於他的點滴,甚至不遊覽國內的網頁,那天晚上,她小心翼翼的在搜索欄敲下『周子墨』三個字,出現的搜索結果讓她幾乎掉了下巴,因為網頁首先出現的竟是一小排黑體字『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部分搜索結果未予顯示。』
搜索出來的信息量也出乎意料的少,僅有幾篇評論性的文章,而且一張他的照片也沒有,哪怕是一個模糊的剪影,假裝不經意間問過雜誌社裡跑社會財經新聞的同事,可就連資歷最深的老趙都只是聽說過他,說他這個人背景深的很,貌似是和誰誰誰有些關係,幾乎不出席商業活動,若是有些政府性質的不得已的會談,也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不允許給他拍照。說是曾經本市有一家知名報社,暗地裡拍下了一張他的照片,行市上居然叫出了百萬的高價,可最後,那張照片還是未見天日,倒是報社沒過多長時間就被收購了。
相思默然驚嘆,坐在眼前的這個人,眉眼雖俱是她熟悉的樣子,但五年的時光,早已將他的氣質雕琢的愈發沉穩內斂,愈發的難以揣測。
兩人仍是相對無語,周子墨往杯子裡續了熱茶,抬眼看她,說:「上次見你,過的應該是不錯。」
她心裡突突一跳,全然明白他另有所指,她挽著蘇禇站在他面前的情景閃過腦子,不知怎麼便脫口而出:「我和蘇禇只是舊識。」
說完便馬上後悔,他早已不是她的誰,是她親手推開他,離開他,不要他。那她這算什麼,著急解釋什麼,怕他誤會什麼,她早已不能再妄想。
誰成想他竟笑得有些涼薄:「哦?你的舊識到底有多少?我算不算一個?」語調中竟還帶了譏誚之意。
相思萬萬想不到他會這麼說,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只覺得心裡狠狠一下,像是有大石狠狠砸上去,然後鋒利的銳角割過心臟,鮮血『砰』的一聲就湧出來,周子墨見她抿著唇不說話,不知為何竟有了一絲報復的快意:「我不是告訴過你說過,死,都不要再出現麼?」那語氣倒像是一盆冰水,直徑從她頭頂澆下來,一直涼到腳底。
她恍惚間明白,周子墨是恨她的。
一想到周子墨會恨她,就覺得控制不住的突然想要流眼淚,是,她是可恨,當初她面目猙獰將他傷得體無完膚,她是可恨。
但他清清楚楚讓她知道他恨她,她還是不能自抑的悲涼,但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誰也不能怨,誰也不能怪,要怪就怪她自己,她忘記了周子墨曾經說的話,她竟然又出現在他面前,在傷他最深最狠的地方,自取其辱。
匆匆抓了包,她幾乎不敢再看他,便落荒而逃,直到拐出小區的大門,眼淚才掉下來。
周子墨手裡握著的茶杯已經涼透,那寒意從手心開始,順著經脈向上,不一會便攻進心臟,生生擠走了心裡的那一絲暖意,房間裡的溫度不低,但他就是覺得冷。
他不知道今晚這是怎麼了。
她出現的太措不即然,離開的又是這樣快。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說那樣的話,他沒有過真的死都不要再見到她,上次已經見過一次,雖然她站在別人身邊,但還能見著她,他真的很高興。他以為自己是恨她入骨,可是看她漸紅的眼眶心裡除了那一絲報復的快意,還有更多麻麻娑娑的疼。
茶几上擺的是她買來的蘋果,他認得小區門口那間水果店的購物袋,他也常常在那裡買水果,他想過很多次那樣的場景,他下班回家,她聽見門鈴聲來開門,門一打開就能看見她的笑臉,或是她從外面回家來,從不自己拿鑰匙開門,一定要按門鈴煩他來開,手裡拎著剛買的水果,高興了就自己洗好端上來,不高興了就對他頤指氣使,吩咐他幹這干那。
他拿了一個蘋果在手上,低頭聞了聞,氣息香甜。
其實不是這樣,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原來她住的那間屋子裡有一把琴,他很早的時候在一間古董店得來的,他很久沒聽過她彈琴了,他很想聽。
但她卻厭棄他,一如曾經。
周子墨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把蘋果放在茶几上,抓起旁邊的車鑰匙就出了門。